象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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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請鍾離宴來殿裏過壽,扶淵本想著二人許久不見,留鍾離宴來住一晚的。習妍鍾離寧兩個是女孩兒家,時辰一到,便回去了;扶淵開口留鍾離宴,小太監卻道明日一早雖無朝會,卻仍有政事壓著案頭,正等著太子發落,若今日宿在宮外,明日又要早起,恐太子勞頓。扶淵聽了,也隻好送鍾離宴回去。
“倒也不是什麽大事,”鍾離宴臨走時對他道,“過兩日得了空,我再來看你。”
方才這大殿裏還是華光熠熠,笙歌響徹,這會兒子才走了幾個人,便有了燈火闌珊之態。
周同塵還在,張羅著幫他收拾。就連扶淵,也不得不感慨世上竟有如此賢惠的人兒,好似比折卿他們還體貼幾分。但如今天色已晚,周同塵亦是勞於案牘的,扶淵不好叫他來替自己操心,便吩咐了初一送他回去。
這回真真就剩他一個了。
送走了周同塵,扶淵又在院子裏站了一會兒,看下人們清掃院裏燃過的爆竹,直到遙山來叫他,這才跟著回去了。
折卿正收拾他洗漱的東西,一見扶淵進來,忙迎他來收拾,都準備停當,才道:“上神,如今小爺的千秋過了,殿裏也用不著我,奴婢便想著,要趕緊把吳小姐接過來才是。”
“嗯,老徐也給吳小姐去過信了,你拿著太子的令直接去便是。”扶淵想了想,又道,“我聽說如今各地都有流寇,你多帶些人去,路上也別耽擱。”
折卿剛應下,扶淵便又道:“殿裏讓他們收拾就好,你自去忙你的。”
翌日一早,折卿便起來忙活了,扶淵又辭了兩回,折卿這才撂開手,收拾東西回東宮了。
折卿一走,扶淵就變了樣。
“初一,初一!”扶淵站在廊下,把正在打掃院子的初一叫來,“你悄悄去宮裏問問,太子殿下什麽時候得空。”
“是。”初一立刻就去了。
還不到一個時辰,初一就回來了:“公子,我去問時殿下還忙著,但聽說今日事情不算多,約莫巳正就能得閑了。”
扶淵點點頭:“去備車馬,我要進宮。”
“啊?”初一這才明白方才扶淵叫他去打聽是為了什麽了,他猶豫道,“可是折卿姑娘才吩咐了,叫您每日隻在院子裏走走。”
“所以如今她走了,便沒人再管我——她就是鍾離宴的眼線!你是聽她的還是聽我的?”
初一自然是聽他的,再者,見他這樣精神,初一也沒什麽不放心的,便趕車送他進宮了。
到了曦月殿,便有人過來迎:“上神怎麽來了?”
“來給陛下請安。”扶淵道,“你們殿下怎麽樣?”
內監腹誹著您昨日不是才見過,但還是道:“殿下好著呢。方才周家的二爺來了,正在殿裏頭回話呢。”
“那正好。”扶淵以為二爺是來匯報陛下的情況的,便道,“不用通報了,我自己進去就是。”
繞過大殿,快至書房,遠遠看見屋前屋後並沒有侍候著的人。他放慢了步子,走路靜悄悄的,想嚇他們一跳。
鍾離宴和周二顯然是在窗邊的小炕上坐著,扶淵走過去的時候,正好聽見周二道:“……殿下也要當心身體,切莫勞累。”
扶淵一頓,站住了。鍾離宴麵上雖無多少倦容,可是他想聽聽二爺究竟是怎麽說的。
鍾離宴隻是應了,沒再說話。
“殿下近來思慮頗重,我給殿下又加了幾味安神的藥,會有些苦。”二爺停了一下,可能是看看鍾離宴的神色,“陛下也有這個毛病,也不算什麽大事,殿下不必多慮。”
“……我也沒法子不憂心。”鍾離宴終於開口了,“昨日去看小淵,他還是病懨懨的樣子,父皇也……”
“上神是陳年舊疾,加上近一年來是新傷疊舊傷,哪次都沒好利索,這次一並養好了,往後自然康健。”二爺勸道,“至於皇爺,某不敢拿天命所歸這種渾話來糊弄殿下,但至少,還有很大希望。”
鍾離宴應了一聲,又道:“二爺,請吧。”
扶淵在外頭聽著,以為鍾離宴是要請二爺走了,誰知半天沒動靜,半晌才聽到鍾離宴輕輕吸了口氣。
“阿宴?我進來啦?”扶淵掀簾進去,一進屋,就被這血腥氣衝得直皺眉。
“扶淵?”二爺一驚,手上的動作也停了下來。
二爺在取鍾離宴的血,倆人見他來了,都吃驚不小。鍾離宴也顧不得疼,站了起來:“你怎麽來了?”
“你們這是做什麽?可是為了陛下——?”扶淵快步走進去,見鍾離宴不答話,又看向周二,“二爺?”
血流了一小盅,二爺麻利地替鍾離宴包好,也沒招呼一聲,便收拾了東西走了。
“二爺?”扶淵想攔住周二,卻被鍾離宴給拉住了:“小淵,你怎麽出來了?”
鍾離宴的語氣很不好,感覺下一瞬就要劈頭蓋臉地說他一頓,扶淵倒也乖覺,不管周二了:“二哥,我有事同你說。”
鍾離宴聽了,麵色的確好了不少。他讓扶淵坐下,自己去開窗焚香,去去屋裏的味道。都收拾好了,才在扶淵對麵坐下:“有什麽事值得你大老遠來一趟,叫殿裏的人遞個話不就得了?”
“我……我覺得天天在殿裏也太沒意思了,”扶淵覷著鍾離宴的麵色,小心翼翼地,“我……我想去江城。”
“嗯?”鍾離宴果然不同意,“去江城做什麽?”
“就、就是想出去走走,我聽說江城景色宜人,這才想去看看。”扶淵扯了個謊。
“江城本就比帝都熱,如今快入夏了,你還不如……”鍾離宴想了想,“明年開春再去。”
“明年?”扶淵大為不解,“那為什不過了夏天再去?”
“才將我問過二爺,你還是得好好養著。”鍾離宴道,“我知道你沒意思,以後我多去陪陪你,叫同塵他們也都去陪你說說話。”
“不用,你們都忙。”扶淵撇了撇嘴。
鍾離宴隻當他說氣話,他把象戲的木盤端來:“殺兩盤?”
兩人下棋都是和天帝學的,套路都差不多,和他下還不如和周同塵那個深藏不露的有趣。扶淵便道:“我先去看看陛下。”
“二爺在,你等會兒再去。”說話間,鍾離宴已經幫他把棋子擺好了,縮回手來擺自己的。
照舊是扶淵先走。
以往他們看天帝與習洛書玩象戲,兩位長輩都是謀定千裏,不疾不徐的,往往是他們還沒看出個所以然,這邊就將了軍下一盤了。耳濡目染之下,他們也是走一步恨不得看十步,把所有的可能性都算清楚了才罷休。
扶淵今日是明顯沒有心思下棋,一開始很是浮躁,瞻前不顧後的,一連失了好幾個子;看鍾離宴也無心讓他,他這才痛定思痛,下了狠手,兵行險著,殺了回去。
鍾離宴心中已經鬆懈了,此時不防被扶淵咬了好幾口,自己亂了陣腳。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鍾離宴就被將軍了。
“再來!”鍾離宴愈挫愈勇。
扶淵嚐到了甜頭,便配合的重新整了棋盤,與他再戰一局。
兩局過去了,也不過是一頓飯的功夫,扶淵用不知從哪學來的奇險之術,殺的鍾離宴片甲不留。
隻最後一局,給他留了三分麵子,沒有殺絕,鍾離宴破局無法,最後隻得主動認輸。
“呃,都說‘大都博弈皆戲劇,象戲翻能學用兵’,幾日不見,不想賢弟精進若此,真要‘刮目相看’啊。”鍾離宴還未從那三盤的慘敗中回過勁兒來,幹巴巴地誇了他兩句。
扶淵沒深想,隻以為是鍾離宴哄著他,讓著他,輕哼了一聲,沒說話。
二爺那邊還沒過來回話,想來是陛下那邊還沒完。鍾離宴叫人進來伺候茶水,這才看見扶淵是一個人過來的,便問:“誰送你進的宮?怎麽身邊連個伺候的也沒有。”
“初一送我來的。”扶淵道,“也沒幾步路,隻叫了遙山跟著,我是無召入宮,也就沒讓他們進來,都在景運門外候著。”
鍾離宴心想你這守的都是哪門子顛三倒四的規矩,當下倒也沒說他什麽,隻讓內監請了遙山姑娘過來伺候,又苦口婆心地對他道:“如今你連遠殿裏,也忒不成個體統,跟前得力的也就遙山辭盞兩個——我如今挑了幾個好的,你先用著,不好咱們再換。”
“不用了吧……”扶淵下意識拒絕,宮裏的人可比折卿之流難纏太多。鍾離宴就是想在他身邊安插眼線,好給他關在連遠殿裏。
扶淵想的沒錯,若不是祖宗規矩在這兒,鍾離宴都想讓他直接住在宮裏,同鍾離寧這個公主一般的份例養著。
鍾離宴是早就想往連遠殿裏塞人了,隻是一直沒挑到合適的,現下得了幾個,本打算等扶淵生辰的時候一並送去,誰料他今日自己趕著來了。
“呃——”扶淵絞盡腦汁地想著合理的理由來拒絕他,但鍾離宴說得合情合理,他不要反倒要讓鍾離宴疑心了。
這裏正兩兩對望,外頭忽然吵嚷起來:
“走水啦!走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