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一 小年(南)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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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宦的聲音高亢尖利,鍾離宴聽出窗外的是誰,忙叫住:“大伴!是哪裏走水了?!”
外頭匆匆而過的正是天帝身邊的太監鄭大公公,他沒想到鍾離宴此時會坐在這裏,正要往鍾離宴常待的冰室裏去呢。
大公公也顧不得什麽禮節了,也隔著窗戶叫道:“殿下快去看看吧!是小主兒的重華宮走了水!”
“什麽?!快叫人去!”兩個人幾乎是同時從炕上跳下來。鍾離宴看了扶淵一眼,似乎是不太同意他也跟去。
“我沒事。”扶淵跟上他。
路上他們才聽說,原來成貴妃也在重華宮,火是從後殿燒起來的,已經延綿到了整座宮殿與周圍的房舍。起初火勢並不大,發現的也早,可不知為什麽,重華宮的正門好像從後頭拴住了,裏外的宮人們都破不開門,這才拖成了如今這般局麵。
二人趕到時,重華宮的大門已經被燒塌了,救火的禦林軍與宮人們已經不對火海裏的人抱有任何一絲希望,但礙於太子在這兒,隻能繼續不遺餘力地搶救。
“我去看看。”扶淵捏了個退火的訣,還未抬腳就被鍾離宴給拽住了:
“你去做什麽,送死嗎?”
場間修為最高的就是扶淵,他不去誰去?除了他,還有誰能救得了火場裏的人?
他一手被鍾離宴攔著,一手抬起結印,要用強把這場火滅掉。
雖然他們都很清楚,除非有奇跡,否則裏麵不會再有活人了。
眾人原本還擔心扶淵的身體,懷疑他能否憑一己之力滅掉這場大火。他似乎也從來沒有讓人失望過,這樣的神力甚至能結來雲氣化雨,助人一臂之力。
這場雨下了很久。
火是滅掉了,可裏麵的黑乎乎、濕嗒嗒的斷壁殘垣卻沒幾個人忍心去看。但太子卻似乎是認定了什麽,火才滅了一半,就不顧眾人勸阻帶人進去,抬出去了幾十幾具屍首,救了零星幾個非傷及殘的宮人——忽然,他隱約聽到了妹妹的哭聲。
“寧兒?!寧兒?!你在哪?!”旁的宮人沒聽到這細弱的聲音,都以為殿下是受不了刺激瘋魔了,忙過來勸,隻有個老宮人,看到此情此景想到了什麽,忙撥開眾人擠到鍾離宴身邊:“殿下,殿下!奴婢記得,這重華宮裏有個暗格,藏三四個人不成問題!”
鍾離宴知道自己沒有聽錯:“在哪?在哪?”
“奴婢,奴婢……”事態緊急,她反而想不起來了。
鍾離宴便也不指望她,叫眾人沿著牆壁與地板上敲摸,那火才滅,牆上還燙手,宮人們都被燙得叫出了聲,鍾離宴也不例外,手掌全是燎出來的皰。
火滅了之後,焦黑的屍首被一具一具地抬出來,還活著的人發出難耐又低回的呻吟,讓重華宮外的甬道要比裏頭看著還像幽冥司的景色了。扶淵不敢一個人在外麵站著,便隻好進去,正好見鍾離宴與幾個禦林軍的軍士在撬牆板。
牆板並不厚,因此也並不隔熱,打開那一瞬間,幾個人都被那熱浪給逼退了一步。暗格不大,裏頭橫七豎八地躺了幾個人,有兩個鍾離宴還認識,一個是鍾離寧的大宮女秋鎖,一個是成貴妃疊翠宮裏的掌事姑姑蓓兒。
“找到貴妃娘娘與六殿下了,”蹭了滿麵黑灰的軍士向鍾離宴報告,“都還醒著。”
“寧兒,寧兒?”鍾離宴激動地趴跪下來,試圖看到妹妹的身影。
“嗚嗚嗚……”回應他的隻有不那麽響亮的哭聲。
“殿下,姐兒隻是受了驚,旁的不礙事。”是成貴妃的聲音,她沒有哭,言語間還頗為冷靜。
有宮人爬進去把她們倆給背了出來,鍾離宴見鍾離寧出來了,連忙抱過來,看看到底有沒有傷到。鍾離寧見了哥哥,連哭的力氣都快沒有了,上氣不接下氣的好像要對他說些什麽。
“殿下,還是快送寧姐兒去個齊整地方找禦醫看看罷。”最後還是成貴妃出來,提醒了鍾離宴。
鍾離宴慌忙之中隻是應下,抱著妹妹去了,也沒顧得上成貴妃究竟如何了。
“成娘娘,疊翠宮太遠,咱們不妨就在近處的宮室休息一會兒——外頭的火已經滅了。”扶淵對她道。成貴妃鬢發散亂,露出的手背也被燙出了和鍾離宴一樣的燎泡,她隻是看起來還好。
“好。”成貴妃這才注意到他,點點頭,“好。”
有宮人攙著成貴妃去了,扶淵讓人請了禦醫來,把重華宮歸置完後,又四處看了看——他也看不出什麽,便打聽了一下鍾離寧現在在哪,好過去看看。
問了幾個宮人,都說不知道,直到碰到了個還算臉熟的內宦,那小公公一見他便湊上來,臉上的神情說恐也不是說懼也不是,扶淵問他話,他又結結巴巴地答不上來。
“誰叫你來的?快說?”扶淵急了。
“是,是小爺……”
“他叫我?可是寧兒有什麽事?”扶淵恨不得把他那張含混不清的嘴撬開。
“上、上神,是曦月殿——!”小公公激動了起來,“曦月殿出事了!”
曦月殿?!
難不成是調虎離山?
這場火來的蹊蹺,若是別有目的,目的是在陛下……扶淵不敢再想下去,撇下那小內宦,自個兒往曦月殿去了。緊趕慢趕,終於到了曦月殿,卻發現隻是一眾禦醫圍著鍾離寧轉,連鍾離宴也在旁邊,急得又搓手又跺腳。
“阿宴,你叫我?”扶淵隔著人問。
鍾離宴一聽這話,也奇怪:“沒差人去,你自己不知道過來嗎?”
扶淵一聽這話,心中一凜:“你守著寧兒,我去看看陛下!”
如今鍾離宴長住宮中,住的是曦月殿寢殿的偏殿,而天帝則是一直在主殿裏的。曦月殿很大,從偏殿到主殿也是不是幾步就能到的——他隻希望自己趕得上。
鍾離宴也覺得事情不對,跟上來了。
因著重華宮走水,大殿門前竟連一個宮人也無,扶淵心中愈發覺得不好,三步並做兩步地爬了上去,穿過層層紗帷珠簾,正巧就看到,鄭大伴端著一碗黑乎乎的東西,要喂給天帝吃。
“住手!做什麽!”扶淵一揮手,將鄭公公掀出一丈來遠,那盛著湯藥的碗也砸了個粉碎。那鄭公公見了他,驚慌失措地想要逃,卻被扶淵趕上,一腳踹在地上:“說!誰指使你做的?!”
大公公被嚇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正好鍾離宴也在這個時候上來了,一抬眼就看到扶淵踩著鄭大伴,他不知情狀,忙問:“小淵,這是怎麽了?”
“你要害陛下?是誰指使你的?”扶淵腳上使了力氣,疼得鄭大伴呼出了聲。
鄭公公見太子來了,反倒鎮靜了些,連說這是周家二爺吩咐的藥,並非害人之物,扶淵自然不信,便說叫禦醫來,一驗便知。
茲事體大,禦醫很快就來了,一共來了三個,都是在太醫院有頭有臉的人物。三個老頭鼓搗一陣後,又小聲商量了一會兒,期間鄭大公公就被扶淵踩在腳下,時不時誒呦兩聲,鍾離宴也沒有管。
商量完了,三個人你看我我看你,終於在太子與上神的目光中站出一個人來稟報:“回殿下、上神,此藥無毒,隻是尋常的滋補之藥。”
“怎麽可能!”扶淵自然不信,“你們是不是和他串通好的?”
三個禦醫立即跪了一地,道殿下明鑒。
“小淵,別鬧了。”鍾離宴不輕不重地說了他一句,“還不快給大公公賠禮道歉。”
扶淵自然不願向一個老宦官伏低做小,隻是把腳收回來了。還是柴胡,與另一個小內監上去把鄭公公給扶起來了。
“鄭大伴受驚了,先回去休息吧。”鍾離宴不痛不癢地安慰了鄭公公一句,又略嚴厲地吩咐柴胡,“這裏亂糟糟的成什麽樣子?還不收拾了?”
柴胡連忙應下,把鄭公公交給小宦官,自去收拾殘局了。鍾離宴顯然是被這場鬧劇鬧得有些惱了,吩咐完拂袖便走。扶淵雖然也被搞得一頭霧水,可還是相信自己的判斷,他追上鍾離宴,把方才那小內監謊稱是奉太子令來找他的事說了。
鍾離宴眼皮都沒抬:“我身邊哪個內監?”
扶淵叫不上名字,隻能說不知道。
“他說曦月殿有事,可曾說過曦月殿誰有事?”鍾離宴終於舍得說了兩句重話,“你別聽風就是雨的。”
扶淵果然不高興了,他就也沒再說重話,隻放緩了語氣:“好了,你今天也累了,先回去吧,有事我再叫你。”
扶淵還想解釋,可鍾離宴沒給他這個機會,隨口叫了幾個人給他送回連遠殿了。
今天的事情很亂,重華宮走水的事也還沒個頭緒。
這場大火裏,重華宮一共死了四十多個人,連與鍾離寧一同逃進密室的秋鎖也沒能逃過一劫;重傷五個,聽太醫們的意思,也就是早晚的事了。就連成貴妃,也為了保護鍾離寧受了不輕的傷。
鍾離寧就被安置在了曦月殿裏,鍾離宴沒敢和她說秋鎖的事,可小姑娘自己也好像猜到了,哭個不停,也不肯讓哥哥離開。鍾離宴陪到將近三更,確信她睡沉了,才敢輕手輕腳地出來,吩咐宮人們好生看護,這才回了自己住的地方。
柴胡一直候在外麵,見他出來,忙湊上去掂著腳給他披上了外衫:“爺仔細涼著了。”
“叫你收拾的東西可收好了?”鍾離宴低聲問。
“都收好了,爺放心。”柴胡亦小聲。
“去給我找個活物來,貓兒狗兒都行。”鍾離宴又吩咐了一句,就讓他去了。
柴胡手腳麻利,不一會兒就給他提了兩隻肉鴿來:“奴婢找了廚房的小祝子,沒叫別人知道。”
“行。”鍾離宴接了,就讓他下去了。
“殿下,奴婢有句話,知道不該講,可是……”柴胡卻沒走。
“不該講就不要講。”鍾離宴道。
“外頭的事奴婢不敢插嘴,可這是殿下的家事,奴婢自然是為了爺好。”柴胡懇切道,“爺未免太縱著上神了,上神本不是驕縱任性的人,可若被您這樣天長日久地慣下去,指不定是什麽樣呢。”
“他怎麽就驕縱了?”鍾離宴不愛聽。
“上神剛回來的時候,奴婢還在太醫院當差,那時候見過上神一麵,對誰都是和和氣氣的。”柴胡道,他前段時間可是光幫著鍾離宴預備扶淵的生辰禮了,“什麽事也都聽爺的,今日再見,脾氣可真是大了不少。”
“你既說是家事,便也將他當個爺來看,”鍾離宴道,“既是我的兄弟姐妹,我哪裏舍得他們受委屈。”
“上神和小殿下還不一樣。”柴胡認真道,“小殿下待字閨中,皇爺怎樣嬌養也不過分;可是上神呢?小爺難道是把上神也當公主待嗎?”
“我看你這幾日才是驕縱了。”鍾離宴道。
“奴婢不敢,”柴胡雖然這樣說,可仍是沒有放棄,“上神今日開罪了鄭公公,就難保不會被記恨,鄭大公公是禦前的人,連您都不敢輕易得罪,何況上神本非天家血脈。殿下三思啊。”
“我是太子,”鍾離宴道,“我不想再讓他四處賠笑地辛苦,也不想再讓他去做拚命的事了。”
柴胡想了想,覺得也有道理,反正他的主子是太子呢。於是便說:“爺說得對,上神很不容易。”
鍾離宴滿意地點點頭,把鴿子拿來,挑一些今天柴胡收拾來的,鄭大伴要喂給天帝的藥喂給了鴿子。
過了一會兒,鴿子也沒什麽反應,柴胡剛想鬆一口氣,把這鴿子還給廚房,那鴿子就咕咕幾聲,撲騰兩下,死了。
“這——這——”柴胡被這變故驚得說不出話來,“難、難道大公公真的是想……小爺,這可怎麽辦啊!”
“噤聲!”鍾離宴斥他,“今晚的事,萬不可叫別人知道!”
柴胡立刻就閉嘴了,點了點頭。
“我記得趙太師家報過,老太師要回江城頤養天年了?”鍾離宴問的風馬牛不相及。
“啊,對,是,是有這事。”柴胡迭聲應道。
“明天,請上神過來,請他來說說話。”鍾離宴一字一頓,似乎是下了很大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