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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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都中東富西貴,南貧北賤,不想到了玄山亦是如此。

    莊鎮曉說現在的百裏書院在城東的廟中,扶淵還以為是什麽城外破敗的小廟,書院的夫子學生吃不飽穿不暖,等著莊鎮曉去救濟呢。趙昭節顯然也是這樣想的,所以等他們到達目的地後,除卻莊鎮曉,餘下的兩個都吃了一驚。

    隻見那“小廟”朱漆大門,高牆危樓,裏麵全用青石鋪地,隻在正殿前植了兩株參天翠柏,顯得嚴肅又莊重。

    若非此地氛圍太過沉悶,扶淵甚至會以為自己又回到了帝都。

    這是官樣的建築,不知是哪位大人物留下來的。

    “這曾是永平帝時桓王府的祠堂,後來桓王子孫作亂,這一脈被貶為庶人,王府也就沒了,隻留下這個祠堂。”莊鎮曉解釋道,“師叔覺得此地甚好,便向殿下求了旨,將百裏書院暫設在此處。這廟久無人來,早就破敗了,百裏家收拾了有小半個月,才勉強能住得下人。”

    院子裏靜悄悄的,直到他們行至殿前,才被人發覺。一位著藏青襴衫,頭戴東坡巾,看樣子與周二爺差不多大的文士並兩個年輕弟子迎了過來,他隻認得莊鎮曉,便隨意一揖:“莊院長大駕光臨,不知所為何事啊?”

    莊鎮曉自然是執晚輩禮:“陶師叔言重。小侄奉百裏師叔之命,前來探望諸位師叔與師弟師妹。”

    他又引薦了扶淵他們:“陶師叔,這位是連遠殿的扶淵上神,與太師府的趙小姐。”

    “久仰陶先生大名。”扶淵與趙昭節也上前見了禮。

    “不敢不敢,上神與小姐快免禮,老夫斷斷不敢受啊。”陶夫子對這位曾救絳天城於危難之間的上神很有好感,對太師府的後人也自然親切,親手扶著扶淵起來了。

    扶淵還以為這陶先生既然看不上莊鎮曉,估計也不會對同行的他們有什麽好臉色,扶淵看了莊鎮曉一眼,莊鎮曉隻是搖了搖頭。

    還真是奇怪。就算月院長與百裏恢弘久不來往,可莊鎮曉也是百裏恢弘的親師侄,又是第一學院的院長——說到這個。扶淵又不禁想起鍾離宴來:

    他們兩個都是臨危受命,鍾離宴這個太子監國難做,莊鎮曉這個院長更是人人都不待見。

    思及此,他便顧不得什麽越俎代庖了,他也明白莊鎮曉不會因為這個怪他,便道:“陶先生,太子殿下知曉百裏山長久病不能理事,特意叫小神過來看看。小神臨走時殿下曾囑咐,‘天下之本在國,國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又說‘終身之計,莫如樹人’。殿下希望在絳天城收複之前,百裏書院仍是那個天下學子所向往的杏壇春熙。書院若有難處,盡管說與小神就是了。”

    “多謝殿下與上神厚愛,”陶夫子忙道,“百裏書院絕不負殿下所望。如今書院有大小姐的幫襯,亦不缺什麽,平日裏衣食住行,都不成問題。”

    “那便好。小神仰慕百裏書院亦久,從前在帝都見山長為人,便心生敬仰;幼時在艾夫子門下,亦常聽夫子說起百裏書院陶先生的大名,今日得見,才知夫子所言非虛。若能聽上先生一兩句教誨,也算是此行無憾了。”扶淵言辭誠懇,人又隨和,一番話下來,不僅叫這位陶夫子敬畏朝廷,感恩太子,更是對扶淵親近了許多。

    趙昭節不知前事,隻當扶淵是在說些客氣的肺腑之言;莊鎮曉可是知道扶淵見識過百裏師叔的胡攪蠻纏,便也知道他那一套也不過是見人說人話罷了。

    “上神——上神謬讚啦!”一生隻念過聖賢書的夫子被扶淵忽悠的滿麵紅光,喜上眉梢,“承蒙上神不棄,您午後可以來大殿後的鳴琴堂來,老夫不才,要給弟子們講詩。”

    “不學詩,無以言。小神一定來。”扶淵笑道,“隻是老太師將孫女托付於我與莊師兄……”

    “這是自然,”陶夫子笑起來還很慈祥,“希望趙小姐也一定賞光啊。”

    “多謝先生,昭節願聽先生教誨。”趙昭節亦笑。

    “如今書院中有多少人?”扶淵問道,“請恕小神冒昧,我們從進來到現在,既不聞書聲,亦不聞琴音。我曾聽聞古賢人絕糧三日,而弦歌不輟。如今書院既無這些俗務上的難處,為何……”

    “上神有所不知。”陶夫子無聲地歎了口氣,“百裏書院原有弟子九百,加上教書的夫子,借住的清客,灑掃的雜役,有上千人,就是有兩個這麽大的廟,也是住不下的。可生逢離亂世,有人回鄉避亂去了,有人投筆從戎去了,留下來的不多,能安下心來讀書的更是少之又少。如今住在這裏的有二百五十一人,登記在書院簿子上的學生就隻有一百一十二人了。”

    居然這樣少。扶淵下意識地看向莊鎮曉,後者則衝他點了點頭。

    “如今借住在廟裏的都是些什麽人?”扶淵問。

    “都是從絳天城逃難來的鄉親們。”陶夫子道,“有家難回,他們心裏也不好受。”

    棲身在舊王侯早無香火的家廟裏,夜半夢回處是自己已被戰火吞噬的家園與流離失所的親人。

    “我知道能入百裏書院的都必定是天之驕子,就算是天時院的學生,也未必能有入書院的資格。”扶淵小心地措著辭,“可現在無論是百裏書院還是朝廷,都沒有能力再組織一次像大朝試一樣的考試了。若是……若是先生願意收一些普通百姓,讓他們也能識字明理……”

    “有教無類,正是上神說得這個理呢。”陶夫子道,“大小姐也有這個意思。可如今一是書院入不敷出,隻靠百裏家恐怕支撐不了這麽大的開銷;其次,書院中很多先生夫子都不同意呢。”

    “這是為何?”

    陶夫子又歎了口氣,剛想說話就掩麵咳起來,別說是他們,就連後麵的兩個書院的弟子都被唬了一跳。

    “先生這是……”

    “無礙,不過是著了風寒。”他苦笑一聲:“薑院監就第一個不願意。您也別怪他頑固。從前的百裏書院可擔不起您如此盛讚,自從三公子接任院長,又聘了薑先生做院監,百裏書院這才好起來的。書院就像他的孩子一樣,他自然不肯……唉。”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扶淵道,“不知薑院監現在人在何處?”

    “薑院監在鳴琴堂講經呢,如今書院中事務不多,他便也擔些學長講書的事務。”陶夫子道。

    看來百裏書院現在是什麽都不缺,就缺人。

    扶淵不禁有點怨百裏恢弘不負責任了,他才是百裏書院的主心骨,人心所向,如今卻窩在自己的院子裏釣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