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八 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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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終究還是錯過了,那風如光陰般從指縫間流出,不知它從哪裏來,更遑論知道它要往何處去。
起坐不能平。
百裏恢弘隻好失落地回到他原來的地方,問:“上神想從哪裏開始聽呢?”
“從前我聽曲師兄說,十幾年前山長與月院長的關係非常好,那為何……”
百裏恢弘聽了,隻是淡淡一笑,帶著苦味:“上神以後別說給旁人聽就行,說來說去,總歸是個笑話。”
“他大概……是生我的氣了。上神,我是死過一次的人,被自己給蠢死的。那時的我狂妄自大,根本不曾考慮師兄的感受。師兄耗盡心力,讓我重活一世,又怕我重蹈覆轍,這才要我走的。”百裏恢弘想了想,歎了一句,“恐怕他也是厭煩我了。”
“那,我是怎麽死的?”扶淵又問。
百裏恢弘一怔,他還沒從這種悲傷中走出來,又訝異於扶淵的聰敏:“具體的我不清楚,隻知道你是叫師兄給連累了。”
“那也是上一輩子的事了。”扶淵道。
“你居然也信這些。”百裏恢弘喃喃道,“人真的有好幾輩子可以活麽?”
“除你說的,我想不到更合理的解釋了。”扶淵並不覺得這種事情荒謬,“那月院長說他欠雲侯的,又是什麽意思?”
這件事算是莊鎮曉的一個心結,扶淵隱隱覺得,這件事也與百裏恢弘的故事有關。
“是他幫師兄做到的,自然算是師兄欠他的。”百裏恢弘把原本想對他講的故事又咽了回去。這都是個人的緣法,他多說一句話,又能管什麽用呢?
的確。扶淵心想,百裏恢弘在月院長的心中必然重要,起死回生一事也幾乎是不可能的,誰知道他們兩個人都為此付出了怎樣的代價——
“那我以前與雲垂野是什麽關係呢?”
百裏恢弘張了張嘴,才道:“你們以前關係很好。”
“怪不得。”扶淵忽然想起來自己出見雲垂野時,在連遠殿的大玉蘭樹下,雲垂野談起的故人,會是自己嗎?
“可我完全記不起他了,也……也記不得月院長。”扶淵回憶了無數次,可終究是徒勞,“我以前是認識你們的,對吧?”
“你以前與師兄關係也不錯,常常一同講經論道,調絲弄弦。”百裏恢弘也不禁感慨,又忽然想起一些事情,“你有的時候會想起來——我的意思是,你那時候才是以前的你——你還記不記得?”
“什、什麽時候?”扶淵能感覺到百裏恢弘正努力壓抑著那種感情,可他就是什麽也想不起來。
“折桂宴上,那時連小鎮都不知道我亦出自天時院,你知道。”百裏恢弘越說越激動,“還有那天送習相出城,我打你你還說你自己該打呢!”
“我該打?”扶淵更疑惑了,他不明白百裏恢弘為何如此理直氣壯,“你打我!你為什麽打我?陛下都沒有……”
“不,上神,這並不重要……”百裏恢弘不知道話題到底是被誰帶歪的,但又忽然想到扶淵什麽也不記得了,更是理不直氣也壯,“還不是你先惹我?你脾氣大得很哪,你讓文山君的那個小廝在皇城根兒跪了幾天,還讓他繞著金柳湖跑,這你記不記得?!”
“……記得。”扶淵並不覺得這件事他做錯了,“那人確實討厭,文山君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你當時還說我與師兄緣分已盡……”百裏恢弘忽然又悲戚起來。
扶淵算是切實地感受到了百裏恢弘如今的變化無常,連忙安撫:“如果我說過,我向你道歉,真的很抱歉,我當時一定是——”
“但你說得對。”百裏恢弘打斷他。
扶淵無話可說了。
“上神知道了這些,可有什麽新的打算?”百裏恢弘看著他。
他對上那目光,心中沒緣由地一震——他心中忽然闖進了一個極其荒唐的想法:若百裏恢弘方才所言並非失意傷心之語,而是旁觀者清的敘述呢?
“山長,月院長既然願意為了你逆天而行,你又何苦這樣想?斯人已逝,我所能做的不過是完成他的遺願罷了。”
百裏恢弘默然,移開了視線。
似有風動,魚漂也動了。百裏恢弘收了杆,輕輕一甩,一尾一拃長的紅鯉就落在了他手上。
百裏恢弘看了看,就把它放回去了。
扶淵這才發現,那漁線上根本就沒有魚鉤,更遑論魚餌。
“我們的故事都已經結束了。你說得對,我們糾纏兩世,結局也不過如此。是我強求了。”百裏恢弘重新拋下魚竿,“我豈不知師兄的心願,可有心無力,還是要拜托上神。以後若有什麽能幫得上忙的地方,上神盡管開口就是。”
他回頭看了一眼,見莊鎮曉已經站在院子的矮牆外候著了:“我和雲垂野不算熟,隻知道他不容易。上神,滿帝都他隻信你一個,你也別叫他太寒心就是了。”
“是我不好,從前對他多有顧慮。”扶淵道,“他救過我一命,我必當投木報瓊。”
百裏恢弘點點頭,從他專注的神情裏,扶淵看不出他到底是怎麽想的。
“小鎮在外麵等你呢。”
扶淵便把鬥笠放好,起來道:“那山長珍重,小神告辭了。”
“上神慢走。”百裏恢弘點點頭。
扶淵出來,才發現趙昭節也在。隻是她坐在牆外的石凳上,在裏麵看不到罷了。
“師兄,趙姑娘。”扶淵本打算與莊鎮曉說月院長的事,見趙昭節在,便不再提,“你們這是?”
“絳天城尚未光複,百裏書院便設在了城東一座廟裏,我正要去那邊代師叔處理些事務,趙師妹也想去看看。上神也同去吧。”莊鎮曉道。他近來說話時眼角眉梢總有些若有若無的笑意,人似乎都變得柔和了不少,與當初那個整整截截的掌罰大師兄大相徑庭。
“我也正有此意。”扶淵欣然應了。
趙昭節也曾在天時院念書,因此與莊鎮曉也是以師兄妹相稱。她本是安靜的人,可見莊鎮曉與往年似有不同,便忍不住說了出來。
“有麽?”莊鎮曉自己沒感覺。
“怎麽沒有,趙姑娘說得對。”扶淵笑笑,“去年折桂宴的時候,你可凶了,我看天時院的師兄弟們都怕你。”
“現在他們也怕我。”莊鎮曉說了一句大實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