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七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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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惶恐。”周同塵忙擱下筆,想站起來,卻被鍾離宴按著肩膀坐下了:
“你就這一點不好!”鍾離宴道,“這裏就你我,不必擺那些君臣架子給人看。”
“回殿下話,臣不是擺架子。”周同塵站不起來,隻好坐在椅子裏,抬起頭來,“君臣有道,本該如此。”
“你可有把本殿當過朋友?”鍾離宴問,“我不喜歡這些虛禮,我與上神之間平常也不講這些。同塵,敬是在心裏的,不在這些禮節。”
“同塵受教了。”周同塵低下頭,他想把那封文書快些寫完。
“以前小淵同我說你有經國之才,你卻甚少給本殿提過什麽意見。”鍾離宴道,“為什麽呢?”
“那是上神謬讚了。”周同塵把頭埋得更深,“臣資曆尚淺……”
“你是‘資曆尚淺’,本殿與上神哪有‘資曆’可談?”鍾離宴笑道,“都說兼聽則明,你不能總讓我聽那些老家夥的話,他們心思深著呢,誰知到底都是為了誰打算的。”
“臣、臣的確有一件事要稟。”周同塵堅持站起來了,低聲道,“現在朝中有許多人,都不願意殿下在此時舉兵,更有甚者——依臣看,有的人甚至就不想收複北境了。”
“那你覺得呢?”
“臣與殿下一條心,失去的土地一定要奪回來,並且越快越好。”周同塵堅定道。
“總要先做出一點成績來。”鍾離宴道,“不然他們說不定會勸本殿遷都。”
“殿下,若是有人勸您登基,尊陛下為太上皇,您千萬別應。”周同塵看著他,認真道,“現在還不是時候。”
鍾離宴一愣:“本殿從未這麽想過。”
他的確從未這麽想過,但昨日的確有人給他上了奏表,勸他“正位”,他看了,隻是留中不發,並未有什麽表示。
他沒有問周同塵外邊是否有什麽風聲,想來也是——父皇臥病將近一年,早該有人按捺不住了。
十日後,朝會。
這日的事務非常多,六部一個接著一個地報,隔三差五地有什麽事,大家意見不統一還要爭論一番,都希望太子能聽自己的意見——鍾離宴早就聽迷糊了,加上現在已經到了午時,卻連早飯也沒吃上一口,太子餓得腹痛,這些大臣們卻還生龍活虎似的精神。
又是禦史台,說東山道巡撫在玄山大辦學堂,所費甚巨,要鍾離宴派人去查查這巡撫到底花得什麽銀子,是不是軍費。鍾離宴聽了,心想竟還有這種事,立刻大手一揮,準了。
別說是旁的人了,就連這位彈劾扶淵的禦史,都沒有想到這事能這麽簡單。
坐在上麵的鍾離宴看到底下眾文武的表情,才想起來那個東山道巡撫到底是誰,一時也愣在那裏。
“臣附議。”周同塵趕忙站出來,“雖說清者自清,可上神還是要給百官一個交代才是,臣相信上神是清白的。”
罷,事已至此,鍾離宴也不好再說什麽了。扶淵那邊,給他去封信說一下也就是了。
有些時候,也的確是扶淵太過任性,仿佛他給朝廷上書不是請示而是通知一般。雖說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但長此以往,若真桶出了什麽簍子來,吃虧的還得是他。
若能像周同塵那樣懂得明哲保身避其鋒芒該多好,鍾離宴心裏想著,又希望周同塵能如扶淵一般敢想敢做。
這件事便過去了。那新補上來的禮部尚書又站出來,道:“殿下,臣有一事要奏。”
“愛卿請講。”鍾離宴忙道。
“啟奏殿下,國不可一日無主,殿下監國亦將滿一年,而年及加冠,臣竊以為殿下應禮祭天帝,以承國祚;聘良人妻,以定國本。”他跪下來,“請殿下三思。”
“請殿下三思——”一眾人也跟著他跪下叩頭。
鍾離宴快速掃了一眼都是誰跪下了,才笑著對禮部尚書道:“卿所言極是,本殿會好好考慮的。”
“那殿下打算何時舉行大典?”尚書郎沒有立刻起身,而是跪著問,“以及為陛下上尊號一事,殿下認為——”
“本殿覺得此時說這些還為時尚早。”鍾離宴道,“本殿年及加冠,可究竟是還未加冠。須得此事議定後,才可踐祚,郎卿家,您說對不對?”
“是臣疏忽了。”他又叩了一個頭,“殿下的加冠吉日,臣立刻著禮部擬定。”
“此事便交予卿了。”鍾離宴點點頭,命他起來,又賜了百官朝食,這才退朝了。
他大概也猜到了為何這些人急著讓他繼承大統——鍾離宴並不想讓他們得逞,他早就想好了托詞,這加冠的日子,總能推脫個二三回,而為他加冠的人,必然是皇叔了,皇叔那邊更好說,稱個病,能拖個半年。
他急於做出一些成績來。去歲絳天城之役,率先提出撤離百姓,並把百姓帶回帝都的是扶淵;用性命來守帝都的是月院長,而奪回風月關,也是扶淵與成鬆的功勞……他無數次地在心中盤算:練兵一事半年方能有成效,京中米糧也不足以支持他用兵,除非今年是個豐年,否則……
他無法祈求日日風調雨順,隻得把精力都放在百姓民生上,學著做一個書上才有的上古賢明君主。
再過兩個月,又是中秋了。
去年的中秋夜,他這輩子也忘不掉;今年的中秋夜,恐怕也難以團圓。且不說扶淵人在外麵肯不肯回來,還有舅舅、父皇和母後。
早就不是團圓了。
今日鍾離宴睡得很晚,睡著了也不甚安穩,他似乎是預見了那幢樓中的“國祚”所導致的可怕後果,冷汗淋漓地在燥熱的夏夜中驚醒。
他爬起來,走出大殿。
從這裏看到的東西,與從東宮看到的,很不一樣。
北城悲笳發,鸛鶴號且翔。況複煩促倦,激烈思時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