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莫奈不記得自己是怎麽跑到樓梯間來的。

    甩開唐思楠手的那一刻，所有堆積已久的情緒都爆發了，她根本壓製不住，人還沒出辦公室，眼眶倒是先紅了一大圈。

    霧氣盈盈的視線，入眼所及，皆是白花花一片，模糊不清。

    蘇莫奈蹲在樓梯口拐角，環住雙膝將自己緊緊圈在一起，滿腦子的胡思亂想沒了理智的束縛，頃刻間將她吞沒。

    無數的猜想和對自己的質問，就像一隻有力的大手，死死扼住她的脖子，窒息的痛苦鋪天蓋地。

    她像是一隻缺氧的魚，隻是呼吸而已，都能隨隨便便的要了她半條命。

    “奈奈姑娘？”

    空曠的樓梯間裏，一道溫柔沙啞的聲音緩緩破空。

    安靜的氛圍烘托下，對方的聲音顯得尤為突兀。

    攥緊雙手，蘇莫奈死死咬著唇瓣，許久才抬頭。

    離她幾步開外的地方，一身病號服的女人麵色極其蒼白，看見蘇莫奈眼角的淚，她又皺眉，慢慢走到她身邊。

    “奈奈姑娘，這是發生了什麽事嗎？”

    女人的聲音極盡溫柔，被薄繭侵占的大手，遲疑一瞬後蓋在蘇莫奈肩膀上，蒼白的嘴角擠出一抹友善的笑意。

    “奈奈姑娘，如果不介意的話，阿姨可以當你的傾聽者，或許說出來，就不會那麽難過。”

    “阿姨……”

    喉嚨堵的厲害，費力吐出兩個字，蘇莫奈隻覺得眼眶酸脹的厲害。

    囁嚅著小嘴哽咽一聲，她到底還是沒能說出那些壓在心口的話。

    “沒有關係。”

    女人笑得更溫柔，溫暖的大掌慢慢落在蘇莫奈的腦袋上，給了她無盡的暖意。

    “奈奈姑娘如果不想說，那就不說，阿姨在邊上陪著你，好不好？”

    忍著欲落的淚珠，蘇莫奈的心口越發堵塞。

    她忽然好想媽媽，她的媽媽。

    “阿姨的女兒，一定很幸福。”

    努力扯出一抹笑意，蘇莫奈的眼淚再也忍不住。

    從小母親離世，她再沒有在媽媽懷裏撒嬌的機會，沒有媽媽能夠聽自己抱怨。

    她是被爺爺奶奶、爸爸還有哥哥捧在手心裏長大的，可沒有母親，就是不一樣。

    她羨慕每一個有母親的孩子，羨慕每一個可以在母親懷裏肆意撒嬌的孩子。

    媽媽的大掌是什麽溫度，她已經記不清了，甚至，連媽媽的臉她都快不記得了。

    如果她也有媽媽，她現在一定不是這個樣子。

    記憶裏，她的媽媽那麽溫柔，那麽漂亮。

    如果媽媽還在，她一定舍不得她這麽辛苦卑微的愛一個人，她一定會勸自己，一定會教她在愛任何人之前，都要先愛自己，一定會告訴她，世界上的好男人有很多，她的奈奈，會遇見更好的……

    蘇莫奈的腦子很混沌，大抵是昨晚太累，今早又起的太早。

    渾渾噩噩的和女人說了很多，再反應過來時，她已經趴到女人的懷裏，迷迷糊糊的留著眼淚，好似要睡著。

    女人的聲音真的很溫柔，和第一次在停車場見到她的時候一樣，長得溫柔，聲音也溫柔，一顰眉一彎唇，都好溫柔，大掌也暖和，像媽媽，她身上，是媽媽的味道。

    她會好多好聽的歌謠，是蘇莫奈沒聽過的歌謠。

    眼皮被一聲又一聲輕哼婉轉的歌謠撫平，就著趴在女人懷裏的姿勢，蘇莫奈的意識漸漸飄遠。

    在夢裏，她見到了那個朝思暮想，卻再也沒有機會相見的人。

    她的樣子，一點沒變，還是離世前那張美豔動人的麵龐。

    好多年沒有再聽過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是她至今不敢回憶的聲音。

    在那棟充滿美好回憶的漂亮小洋房裏，她還和小時候一樣，躺在柔軟的充斥著媽媽身上那股好聞的香味的大床上。

    窗外的暖陽明媚卻不會刺眼，灑在手上，連帶著心頭都暖洋洋的。

    媽媽的大掌一點繭子都沒有，她笑得好溫柔，一下一下的摸著她的臉，聲音還是記憶裏那樣，吳儂軟語，溫柔的好像是畫裏麵走出來的人一樣。

    明亮的光打在媽媽的一麵臉上，媽媽說：“值得擁有的東西，永遠都是來之不易的，小奈奈，你要相信，你所堅持的，總有一天，都會反過來擁抱你。”

    “會嗎？”

    蘇莫奈總覺得不會。

    媽媽從小就用這句話騙她，騙她練琴，騙她學習，騙她幹一切她不想堅持的事情。

    媽媽的笑在陽光裏，好像會發光，她的眼底，是蘇莫奈從來沒有看見過的堅定：“會的。”

    媽媽篤定：“一定會的。隻要小奈奈堅持，媽媽從來不騙我們小奈奈。”

    “媽媽你又想騙我。”

    看著那張逐漸模糊的麵龐，蘇莫奈的眼睛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被一大片水漬浸濕。

    恍惚間，手好像被人動了一下，接著是胳膊，再是腰。

    蘇莫奈是在一陣被刻意壓抑著的低語聲下睜開的眼睛。

    媽媽的樣子一點點消散，入眼的，是另一張熟悉的麵龐。

    哪怕隻是下顎，蘇莫奈也能一眼認出，那是唐思楠。

    和夢裏的一樣，陽光溫暖又明媚，不會刺眼，還會給人鍍上金邊。

    蘇莫奈看見的唐思楠，是發著光的，起碼，現在是。

    “奈奈姑娘醒了嗎？”

    女人的聲音在腦後響起。

    蘇莫奈的思緒慢慢回籠，這才猛然發現自己被唐思楠騰空抱在了懷裏。

    被一片白色充斥的樓梯間裏，那個女人就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眼底的溫柔依舊，麵色卻比方才還要蒼白。

    “阿姨你出來太久了！”

    抓緊唐思楠的衣領，蘇莫奈皺著眉就想從他身上下來。

    動作間，猛然抬頭，兩雙深邃的眸不期而遇，蘇莫奈頓了一頓，眼底的霧氣還未散，眼圈的紅潤，又嬌又魅。

    唐思楠的眉宇很深，抿成一條直線的薄唇自始至終沒有要張開的打算。

    哪怕看見她醒來，他也沒有一絲的驚慌，麵上的神色半分不改，甚至眉頭都不曾皺一下。

    輕咳了一聲，蘇莫奈扯著男人的衣領，順勢把腦袋垂下去。

    錯開視線後，蘇莫奈的眼睛微微一動，紅潤更甚。

    雙腳落地的瞬間，她逃也似的站到女人身邊。

    清了清哭過之後變得暗啞的眸子，她歉疚的道：“我也是懵了，忘了阿姨你的狀況，阿姨我扶你回去吧。”

    “不用的奈奈姑娘。”

    女人笑得明媚如光。

    那一瞬，剛剛夢裏的那張臉好似再度浮現，兩者的麵龐，竟隱隱之間重合。

    趁著蘇莫奈晃神的功夫，女人抬著步子走到樓梯間門邊兒。

    臨走前，她又回頭，暖洋洋的金光灑在她那張柔和的臉上、眼底、嘴角邊。

    她笑著說：“奈奈姑娘，阿姨就在16床，你不用羨慕阿姨的女兒，以後啊，有任何不開心的，都可以來找阿姨，阿姨不忙，阿姨很喜歡奈奈姑娘，還有啊，謝謝奈奈姑娘給阿姨和菁菁買的早餐。”

    ……

    出於安全著想，蘇莫奈還是跟上去，送了女人回病房——和唐思楠一起。

    身後，男人亦步亦趨，她們走得慢，他便也慢慢悠悠的跟在後頭晃悠。

    上班的時候，他從來都不會將自己張揚輕狂，桀驁乖張的本性暴露，尤其是在病人麵前。

    身前，那個邁著小步子，扶著病人的小女人，又嬌又小，她的脾氣倒是真的大，甩他手的動作也是真不含糊。

    插在兜裏的那隻手，手背上迄今為止還有一塊消散不開的淤青。

    無聲地輕歎一聲，男人腦海裏又不自覺的浮現出了蘇莫奈在辦公室裏吼出來的那句話。

    “昨晚睡我的時候，你是把我當成誰了你才那麽賣力，那麽溫柔？”

    把她當做誰？唐思楠聽到這句話的時候，隻覺得好笑，也虧她能把那些事情臉不紅心不跳的講出來。

    ……

    從病房裏出來，蘇莫奈的腳步明顯快了很多。

    唐思楠在後頭追著倒也不費勁。

    所以說腿長就是這點好，跨個大步子就能輕輕鬆鬆的跟上蘇莫奈。

    現在是午休時間，蘇莫奈睡過一覺之後，精神飽滿，情緒也隨之變得飽滿。

    她還不想那麽快原諒唐思楠，雖然到最後，她也一定會原諒他，縱使他沒有任何的表達，她也依然會和自己和解，然後原諒他，可現在，蘇莫奈就是不想原諒他。

    沒有往休息室去，蘇莫奈腳下的路徑是往辦公室的方向去的。

    辦公室裏，依舊是她離開時的模樣——她指的是桌子上，那一堆東西。

    病曆也好，唐思楠買的吃的也罷，都沒動。

    隨意的瞥了眼塑料袋，她沒放過多的心思，坐回位置上，準備勤勤懇懇的敲病曆。

    不曾想，唐思楠也跟著她來了辦公室。

    不耐煩的輕嘖一聲，她也沒說什麽，畢竟她才是實習生，辦公室本就是主任的，說起來，她才顯得多餘。

    男人似乎並未過多的在意她的情緒，甚至好像壓根不知道她剛剛哭過一樣。

    懶散的坐在辦公椅上，跟個二大爺似的翹起二郎腿，他又把那袋東西推到了蘇莫奈跟前。

    然後，冷不丁的丟下兩個沒有多少感情的字眼兒：“吃飯。”

    蘇莫奈眉都沒抬，壓根就不想搭理他。

    唐思楠皺著眉，直接將東西推到了她手邊：“別讓小爺說第三遍，快點，吃飯。”

    “……”

    蘇莫奈有些受不了，冷著臉抬頭，鼻音又重又濃，奶奶乎乎的，卻格外嚴肅。

    “唐思楠，你不是真有病吧？平常我乖乖的，你罵我罵成那樣，我剛剛可是吼了你一頓哎？你還能這麽好心？”

    掀了掀眼皮，她警惕地縮回手，水汽氤氳的眸子裏，略微有些防備：“你不會，剛剛在我出去之後在裏頭下了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