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思緒飄蕩了一夜，睡眠極差，本以為可平平穩穩的在馬車上補上一覺，行至中途，剛要閉上眼，窗外就響起了車夫的聲音：“大人，前麵有人問能否搭載一程？”

    “可否順路？”

    “是，那人也是要到太守府。”

    “既然順路，讓他···”

    “如此，多謝大人了。”我的話被卡在喉中，下一秒，珠簾被挑起，一張玉顏麵探進來，眸子在我身上一瞟，隨即整個身子穿簾而入。

    我錯愕，“龐曄你···”

    “起轎吧。”他沉喚一聲，略帶慵懶。

    “你可知沒有禦令乘上禦駕是犯了大不敬之罪？”我壓低了聲音，對將將要欣欣然闔上雙目休息的龐曄說。

    車窗掛著的繡有梅花花瓣的簾子被風半掀，剛好觸到他的發端。

    “妖妖蔑我為小倌一罪還未算清，今日就一罪抵過一罪吧，如何？”他半抬眼皮，聲音緩緩流出唇間，多了一抹撩人韻色，接著道：“況且太守府離得較遠，日光灼人，妖妖忍心讓我走過去？”

    “····”黑線滑過心頭，我宛了他一眼，沒再說話，將目光移到了窗外，陽光自窗紗中泄進，亮了整間馬車。

    他終是閉上眼肆無忌憚的睡了過去，輕勻的呼吸縈繞耳邊，擾亂了我的思緒，看著他闔上的雙眼，我恍惚了片刻，手上握著的是早上周洛傾遣馬車夫呈給我的紙條——萬事俱備，隻欠東風。

    隻欠東風···這東風··他究竟是對我所做的事情絲毫未察覺，還是裝得深沉讓我無法察覺···

    一路上馬車起起伏伏、跌跌撞撞，到底是許久沒有乘坐馬車了，暈得我眼花頭昏，終是在一個時辰左右後停了下來。

    “大人，到地兒了。”車夫輕喚。

    “好。”我應了聲。龐曄張開眼，帶著笑意看我一眼，理理袍子後先行下了轎子。

    我掀開薄簾，探眼尋去，太守府門口一如既往般陳樸，不過門口多了兩盆茶花樹，白色花蕊隱隱其間，平添了幾分生氣。

    周洛傾正好從前方不遠處一停在地上的馬車旁踏步而來，麵帶點笑。

    馬夫放了個矮梯在馬車旁，我提起裙擺正準備落步其上——

    “陛下——”蒼老沙啞濃重的喊聲刺入耳洞，堪堪將我落下去的腳嚇得一抖，踩歪了···

    “呀——”我驚呼，身子直直倒下去···

    不管站在他的角度還是站在我的立場，我都深深以為龐曄會扶住我的，憑著我是君、他是臣這一點，他就算做不到不顧生死，但也得做做樣子般護我周全，不至於讓我摔得太難看，畢竟是在另外三個官員麵前，更何況他離得我最近。

    然而事實證明，我想多了。

    掀開眼皮，撞入眸子中的並不是那張風騷滿滿的臉。

    “陛下···沒事兒吧··？”嶽扶軒喑啞出聲，氣息有點重，又仿若在壓製著，短短長長不一，滿臉白裏透紅、紅裏透黑。

    我愣了一下，“朕沒事兒，不過···你好像有事兒···”

    “陛下再不起，恐怕嶽公子就要命亡於此了。”一道涼颼颼的聲音打下來，我扭頭，龐曄那廝勾了眼角，笑意不達眼底。

    “哦！”意識到似乎自己超出常人的體重也超出了嶽扶軒的承受範圍，我慌忙爬了起來，中途還是龐曄拉了我一把，才不至於又倒下去。

    “嶽公子舍身救朕，衷心可嘉，朕定重賞。”我輕咳兩聲，裝作鎮定的樣子憚撣袖口上粘著的灰塵。

    許是緩了口氣，他臉上退去窒息感帶來的潮紅，眸子往龐曄身上一掃，拱手彎腰對我道：“多謝陛下。”

    “周大人早些時候向老臣道明陛下真實身份，老臣一時激動，未曾想嚇到了陛下，還望陛下恕罪。”嶽福山兢兢走過來，聲音夾了絲顫抖與渾濁。

    我淡笑，望了一眼周洛傾黑白分明的眸子，“無妨，先入堂吧。”

    “嶽大人，朕私來恒陽的事情，萬不可讓他人所知，更不可傳出府中。”

    “老臣明白。”

    進了堂裏，我徑直坐到了太守椅上，收回了在屋內來回穿梭的視線。

    嶽福山喚婢女上了茶水，後隨著周洛傾與嶽扶軒站在左側，龐曄則一人立於右側，左右兩方沒有絲毫眼神交流，紛紛將目光落在我的臉上。

    在袁國，品級低的官員見到品級高一或幾階的官員，按照規定習俗，必定要行拜禮，更無須說地方官員見到朝廷一品大臣。而這父子兩個麵對當朝丞相，麵無他色、一派正義凜然、事不關己的模樣，從頭至尾把龐曄當成了透明人一般。

    嘖嘖嘖···有骨氣！

    掃了眼四雙眸子，我抿口茶後問：“朕這次過來主要是想了解一下那日府中大火一案，不知嶽大人可有查出真相？”

    嶽扶軒甩了甩衣袖，上前的步子還未落地，便被嶽福山一把拽了回去。

    老人跨上一步，雙膝著地，戚戚然一聲：“陛下啊——”

    “大人不必著急，且慢慢道來。”

    嶽福山拱了手，老眼渾濁一片，又時不時閃出精光，“皇上親臨蔽府，乃小官三生之幸，借此機會，小官以命為注，向陛下狀告一人！”

    “哦？所告何人？此人所犯何罪？”我繼續抿茶，稍顯驚詫的問出聲，眼角餘光瞟了龐曄很是平靜的麵容一眼，有點失望——他···不在乎還是不需要在乎？

    “此人罪大惡極，罪條之多，罄竹難書！罪條一：違反國律，貪贓枉法，陷害重臣。罪條二：違反聖命，私自糾結朝堂官員、殘忍誅殺雲家全族幾百人口。罪條三：違反組規，私置田產、房產，甚至私置軍火，買賣人馬，謀反之心，昭然若揭！罪條四····”

    嶽福山洋洋灑灑幾大段下來，龐曄紋絲不動，周洛傾亦無言語，我已喝完了兩杯茶水，還想添置第三杯時，他才朗聲總結道：“陛下，此人其罪當誅，其惡當斬，望陛下明察秋毫，還枉死之人、天下萬民一個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