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番話說出來，老夫子跟少年還沉浸在一連串人名當中，旁邊看熱鬧不嫌事大的閑漢們卻拍手叫好。

    他們哪知道周朝先說的伊藤博文就是跟李鴻章簽訂馬關條約的日本首相。

    可他們能夠看到張秀才吃癟，聽到日本人也要推崇孔子，他們就陷入陶醉當中。

    “此事當真？”年紀尚小的少年隻有一腔報國之心，被去年五四運動激勵，才走出學洋的路。

    可如何學洋，如何報效國家，他卻是毫無頭緒。

    “通商口岸倒是不假，別的或許有假，大體應當無錯。”老夫子撚著胡須，沒有全盤接受，也沒有全盤否決：“午後我就去京師大學堂查閱書籍，看看伊藤博文是否真的推崇國學。”

    “京師大學堂？”周朝先臉上露出不屑，“胡適提倡少用文言文，多用白話文是好的。但少用，不代表國學不好，不代表要向錢玄同一樣，廢除漢字。”

    “我看錢玄同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廢除漢字看似是好事，實則遺禍千年。老夫子你是頭上的辮子沒剪，他們是心裏麵的辮子沒剪。”

    “休要胡言！錢教授如此推崇西洋，是因為西洋強大，自有其妙處！”老夫子還未開口，他身邊的少年便厲聲罵了一句，為錢玄同辯解起來。

    張秀才是他的師長，沒剪辮子是因為受恩大清。錢玄同是北大教授，身份尊貴，容不得周朝先這樣的軍漢議論。

    “胡言？我那一句話說錯了？還請二位斧正？”

    “此外便是你說西洋強大，敢問這位公子覺得，用拉丁文字，是用歐羅巴人都沒多少懂得，還是用繼承拉丁文化的法蘭西，西班牙，意大利的文字？”

    他目光炯炯，談不上有備而來。

    穿越之前，他在貼吧論壇上麵碰到的杠精無數，便自學成才，對諸多文化曆史都有所狩獵。

    鍵政是男人在任何時候都可以進行的娛樂活動，現在他說起留洋一事，更是信手拈來。

    “又或者小哥你是準備留洋去哪國，學什麽？”

    周朝先一連串的問題精準無比，問的一老一小兩個人目瞪口呆，頭都大了。

    往日他們都隻知道歐羅巴諸國林立，可究竟有多少小國家，曆史又如何？他們真說不上來。

    留洋哪國他們沒想過，可時下的熱潮是學機械。似乎不管去哪兒，怎麽學，學成之後就能救國一樣。

    “機械。”

    聽到少年嘴裏麵吐出來的，千篇一律的機械，周朝先笑了，笑的很開心：“學機械很好，不過小哥是準備去哪個國家，學哪一類的機械？如今列強那家機械最強。”

    “列強在華利益又有幾何？他們用的機器有何差別，張謇張先生的大生紗廠用的是哪國的機械？”

    “此人好生厲害，跟他一比，我這機械，連皮毛都沒摸到。”

    一旁，京師大學堂的一個教授跟幾個學生麵麵相覷。時下風氣多以務實為主，五四後的新青年無不以救國為己任，他們放棄文科，一股腦的學理科。

    理科當中，學的最多的便是最務實的機械。與數學化學物理不一樣，機械見效極快，看得見也摸得著。

    “看他穿著軍裝，似乎是皖軍？”二八少女嘰嘰喳喳，不明白為什麽一個軍漢，居然知道這麽多東西。

    “不管是那一軍，知曉這麽多，都應該跟他好好談談！”

    一個國字臉，穿著長衫的中年人帶頭，領著身後的一男一女，走向周朝先。

    “先生見識廣博，在下京師大學堂教授王星拱，不知先生尊姓大名，是哪所大學畢業的？”

    “我？”周朝先一愣，臉色巨變。

    倒不是他語塞，而是他沒辦法說出自己畢業的學校。

    因為自己曾經就讀的武漢大學，就是王星拱跟李四光等人聯手創辦的。

    “對啊對啊，我哥哥問你名字，能說就說，不能說就罷了。”

    王星拱身邊的女子瓊鼻微皺，對周朝先不言語，直勾勾看向自己兄長的動作十分不滿。

    周朝先見到王星拱的一瞬間大腦便宕機，現在他醒悟過來，受寵若驚道：“我叫周朝先，保定軍校畢業，雖然不曾留洋，卻看過許多雜書，故而知道西洋各國差別。”

    王星拱聞言大笑：“我觀周先生所言條理清晰，怕不單單是讀過雜書，對西洋周先生想必非常了解。”

    “並非如此，無論是做什麽，都要腳踏實地。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周朝先矢口否認，他不是愛裝逼的人，何況他了解的國外是後世的國外，不是現在。

    他總不能說，再等上一百年，中國就會蕪湖起飛，成為世界強國，準備登月了吧？

    “這倒也是。”

    王星拱臉上更是多了幾分笑容，拉著周朝先道：“周先生，敢問你所言的各國機械調查，有了數據又能如何？”

    “能減少一些青蔥學子奔赴海外，學上一堆用不上的東西，浪費時間。”

    “一戰、歐戰剛剛結束，歐洲百廢待興。沙俄把自己玩死了，法國也當了冤大頭，德國被製裁，國家雖然衰弱，但是底子還在，跟法國人的矛盾依舊很深。”

    “除此之外的英美兩個國家，看似是父子，其實走的是兩條路，真要說工業水準，美國在英國之上，算上意大利，西班牙，比利時，日本，瑞士。”

    “這麽多國家，每個國家都有自己的標準，我們又如何選？才能獲利最大？總不能咱們請來洋機械，還得請洋工人，洋機械師吧？”

    “咱們民國也是戰勝國，泱泱大國，應該有自己的工業體係，自己的人才！”

    他言之鑿鑿，唯獨一戰被他順口說了出來。

    沒有二戰，一戰這個稱呼根本不存在。現在國內外對一戰廣泛地稱呼是歐戰。

    “所以，我希望這位小哥弄清楚自己想學什麽東西，去什麽地方學習。還有就是，咱們中國人的根就是咱們的文化，國外列強不單單是語言不通，文化更是迥異，可他們是列強。”

    “咱們弱於他們，絕對不是文化弱於他們，而是咱們落後了，落後了就得挨打！”(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