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先生說的好，這世道紛亂，的確不能等下去了。不然過上十年，百年，這軍閥，列強仍在！”

    周朝先笑笑不說話，他沒辦法告訴他們真相，無論是現在還是百年之後，壓榨世界的人從未變過。

    隻是英法早已衰落，美國成為世界最強的國家，整天忙著顛覆小國，摧毀可以威脅到自己的國家政權。

    “方才你說我頭上的辮子不減是我懷念大清。可你們說說，這大清有什麽好的？”

    老夫子早有準備：“孔聖人說，身體發膚受之父母，老朽源自父母，而非滿清，自然不會懷念滿清。”

    “塵歸塵，土歸土，他不想庇護萬千百姓，那便會被萬千百姓推翻。”

    他說的蕭瑟，動了情。他不剪辮子純粹是因為他開蒙便學的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隨後是四書五經，勞什子的弟子規，除了愚民，並無作用。

    天地君親師，值得尊敬，便敬他，不值得敬重，那便棄了他。

    他早年學儒，專精八股，中了秀才後，讀了許多科舉用不上的書之後，便一發不可收拾，再也無法在科舉一事上麵有所進步。

    不得已，他拜見郭鬆燾，由他引薦認識嚴複，便一直跟著他做事。

    當聽到周朝先所言後，他將胸中悶氣吐出之後，隻能默默看著窗外蔥綠的樹叢當中夾雜的幾朵小野花。

    陽光自天穹灑落，穿過一叢脆生生的竹子，正好照在灰蒙蒙的牆上，折到他的眼睛裏麵。

    “周先生想救國，又從何處開始？”王星拱說話帶著辯論的味道，卻無咄咄逼人，反而叫人親近。

    他對麵的周朝先摸了摸口袋，從裏麵掏出一張極其模糊的地圖來。地圖古樸，並非是軍隊所製，而是民間自發印製的地圖。

    一時間，小屋子裏麵的，圍著紅漆八仙桌坐著的三個人，立著的王小妹，都將目光落在了地圖上麵。

    “民國二年製。”

    最先顯露出來的並非是地圖全貌，而是上麵印製的時間。

    隨後才是地圖所屬的地域。

    “察哈爾特別區。”

    “察哈爾？”

    王星拱目光一凝，道：“山西多煤礦，難道周先生是想去大同？”

    滿清入關不久，康熙遷移察哈爾部到宣化，大同外安置，劃出一個察哈爾都統轄區。民國二年，都統轄區變成特別區。

    “地圖不算精準，勝於無聊。”周朝先沒有正麵回答，陝西多煤礦不假，可山西有個閻老西，此人不是什麽好東西。

    “大同也是好地方，不過哪地方，不歸我管，我想去也去不了。”

    王星拱說：“既然你不能去，換一個去不就行了。”

    周朝先訝然道：“王教授也想做這生意？”

    王星拱笑笑，正色道：“周先生都這般說了，滿屋子的人，有那個不想做點事情？我們總不能把我們的麻煩，交給我們的兒子去做吧？”

    “再說了，早一點，總歸是有用的，多一個工廠，多幾個工人，總能讓我心安一些，沒有白拿教育部每個月給我開的大洋。”

    周朝先卻沉默了。

    這個年代有千般不好，萬般不好。生在這個年代的人也有百般的不如意。

    但在這個年代，並不稀缺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理想，就付出一切的人。

    他隻身一人，來到這個世界。現在身邊卻有十來號過了命，能同生共死的弟兄。

    現在初到北平，又遇到了王星拱這樣能幹實事的人。

    能夠建立一個武漢大學理科人才，沒有發展工業的野心，周朝先是一點不信。

    隻是他現在身份尷尬，一個上尉參謀，工資不高，養活一家人綽綽有餘，但想要開辦工廠，那是天方夜譚。

    原本他的種種設想，都隻是設想。現在提前說出來，被的王星拱跟老夫子認同之後，他反倒不敢看他們那一雙雙的明亮的眸子。

    “此事不急，等上幾個月之後，或許還有半數。這是我最初的計劃，現在說的匆忙，導遊紙上談兵之嫌。”

    猶豫半晌，周朝先說出的話，讓老夫子拍案叫好。

    “如今你是奉軍，莫不是你在等張作霖做察哈爾巡閱使？你是官身，又是保定畢業的，在哪兒都能出人頭地。你要我們等你，是你想要更進一步，背靠張作霖來做這件事吧？”

    他說的肯定，自問自答式的道：“如此一來，你謀一個察哈爾的職位，官職不在大小，緊要一點，就能事半功倍。”

    “老先生，實業救國不去魔都，大沽我理解，可張作霖的東四省為何也不去？”

    王星拱學術能力一流，智商也極高。唯獨他太過年輕，沒有周朝先的後來者目光，也不及老夫子這樣從郭鬆燾，嚴複手下混出來的人精。

    “這些地方離日本人太近，無險可守。”老夫子抑揚頓挫，說的慷慨激昂；“我是不信日本人拿不到山東，不會眼饞咱們東四省。我也想知道為什麽日本人能拿著咱們老祖宗留下來的東西，騎在咱們頭上作威作福。”

    屋子裏麵鴉雀無聲，周朝先忽的敬佩起來老夫子。似他這樣的老一輩人，雖然不知道怎麽才能救國，卻也不在不斷嚐試。

    想弄明白一個道理，為什麽千年流傳的國學，一下子就變成了糟粕，打不過西洋人也就罷了，怎麽連東洋人也打不過了？

    “老夫子說的不錯，若是可以，我更想去西北，西南救國。可惜我在西北西南毫無根基，做不得。”

    話音未落，老夫子便又說道：“周先生說的不錯，西北西南太遠，直係奉係都夠不著，去了也沒用。”

    他對周朝先極為讚賞，相見過數個時辰，他卻又相見數年的錯覺。

    “大洋，工人，技師，工廠，產品。”

    老夫子念出一連串的東西，斜了一眼王星拱。這些，他一概不懂，也沒錢。

    周朝先保定軍校畢業，這樣的人打仗是一把好手，知識麵也廣。

    可先入為主，他還是更相信王星拱這樣的教授，才能弄明白這裏麵的門道。

    西洋，就得去過西洋的人才弄得明白。(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