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星拱寒暄許久，方才抵達一處靜謐之地。

    “這裏是茶室，閑暇之時，守常先生、仲甫先生，適之都在此處。若是叫他們知道你身在軍中，卻也知道新文化的好處，定會請你喝上一杯。”

    王星拱談笑自若，請妹妹奉茶，自己則親自招待周朝先與張秀才。

    “守常先生？仲甫先生是誰？胡適之我倒是知道。”周朝先猜測，他當然知道這兩個必定是大名鼎鼎之刃，不然王星拱也不會在字後麵添上先生二字。

    “我見先生眼熟，可是曾經見過？”

    王星拱一落座，就看向老夫子，奇道。

    老夫子抖抖胡子，道：“我見過你，也知道你是誰。隻是從幾道先生南下閩地之後，我就閉門不出，也不愛來你這景山公園當中。”

    一聽此話，王星拱立馬站了起來，他驚道：“先生難不成是嚴校長的友人？”

    “是弟子。”

    老夫子皺皺眉頭，又是一陣不滿：“你也為人師長，卻驚擾世俗。如今的京師大學堂，倒是不如往昔了。”

    王星拱幹笑一聲，倒是沒辦法反駁。

    “二哥，你莫不是忘了此間並非是你二人，還有周先生跟這位小弟？”

    妹妹端著茶壺而來，沒好氣的給了自己兄長一個白眼，才盈盈倒茶，問道：“嚴複先生南下閩地之後身體可好？早年我父親與嚴先生有舊，本想讓我二哥拜在嚴複先生門下，怎奈袁世凱想要做皇帝，嚴先生名譽受損，才學了西洋。”

    老夫子見小姑娘說話條理清晰，口中對嚴複頗為尊嚴，神色微微緩和，為自己弟子介紹起來。

    嚴複對於這個時代的人來說，是繞不過去的一個人，他不單單是開眼見世界，打造了北洋水師的教學體係，培養了一大批對外的人才。

    學生當中最有名的就是前任大總統黎元洪。

    除了培養學生之外，他還翻譯了“天演論”，提出了現在翻譯界人士還在踐行“信，雅，達”標準。

    別看，王星拱與妹妹將嚴複先生的生平說的明明白白，可關於嚴複的政治傾向，他是支持袁世凱稱帝一事，他們卻是提也不提。

    “嚴老先生大才，悔不能親見。”

    周朝先還沒說話，老夫子身邊的少年已經亢奮起來。對少年人來說，年長者不畏強權的英雄事跡，足以讓他們心神向往。

    王星拱哈哈大笑，指向老夫子道：“此事不難，若是你能說動張先生，他定然會帶你去南方拜見嚴先生。”

    自從知道老夫子是嚴複弟子後，王星拱便改了稱呼，一口一個先生，恭敬地不得了。

    一時間，老夫子頭上的鞭子，也不礙眼了。

    “隻是周先生所言的實業救國，應該如何為之？”

    笑過之後，王星拱才進入正題，他對嚴複崇敬，那是對於老者的尊敬。他看重周朝先，則是因為周朝先一言一行自成一體，並非無的放矢，而是早有腹案。

    “尋一地，從零開始。”周朝先一板一眼。

    “倒是.....精妙。”

    王星拱頓了頓，喝了口茶才說：“去做固然重要，如何去做才是關鍵。如今軍閥混戰，地方保守排外，能做事的除了魔都便是天津。其他地方，都不成。”

    “東北物產豐富，也不成？”周朝先詫異，他正想南下去看看十裏洋行，看看夜上海。

    可這話從王星拱說出來，他就得杠一杠。

    “不行。”王星拱直搖頭，用手沾水，在桌麵上寫下四個大字。

    “中東鐵路。”

    “自從日俄戰爭之後，兩國便不想對方吃下咱們東四省。現在沙俄內部出了問題，日本人動作不少。周先生想救國，放在東北，隻怕有些不妥。”

    周朝先點點頭，剔除反對意見：“王教授說的不錯，隻是戰端一開，東北內陸，日本人推進還能慢上一些。大沽口，魔都，日本人炮艦朝發夕至。”

    “落後就要挨打，偌大的民國，放不下一張安靜的書桌，也容不下實業救國的人。”

    “周先生，方才你說日本人崇尚陽明先生，與咱們同出一源，為何會被您與王教授視作大敵。”

    “因為咱們老祖宗說了，臥榻之處其容他人酣睡。”

    “再說了，咱們家大業大，不缺資源，可日本匱乏。他們想要讓不亡國，就得滅幾個國，擴大國土，才能活下去。”

    “南邊的越南，緬甸，一個歸了法國人，一個歸了英國人。日本當年也差點歸了美國，跟那菲律賓一樣，成了美國的地盤。”

    “可惜他們有一個明治天皇，人名字起得好，明治明智，比咱們的太後老佛爺強多了。”

    “他們自上而下改革，才有了甲午海戰之勝，才有日俄戰爭之勝。”

    “可咱們太後老佛爺維穩，自上而下跟南方的地主沆瀣一氣，南方的地主老爺們本以為自己忠心耿耿，老佛爺賞了三瓜兩棗，五族早該平起平坐了。”

    “誰曾想奕劻鐵良一幫人給了立憲派一巴掌，弄了一個皇族內閣，才有了今日革命。”

    “他們不想變，咱們就逼著他們變。他們不想救國，咱們就逼著他們救國，自己救國。”

    周朝先說著露出一口白牙，心裏麵倒是堅定下來。

    這軍隊非但不能離開，還得一步步往上爬。做實業的沒有實權，除非跟地方勢力合作，不然遲早成為常凱申跟日本人手中拿捏的魚肉。

    “說得好！”

    老夫子沉默許久後，拍案叫好。

    他臉頰漲紅，胸中一口鬱結之氣難以釋放：“當年我便勸說嚴先生的袁世凱與滿清無異，應當順應潮流。他卻說時局動蕩，君主立憲未嚐不是好事。”

    “我知曉他從英國留學而回，喝的是洋墨水，想的比咱們更深一層。現在我才知曉，嚴先生說的英國人好，是英國人好，不是咱們好啊。”

    周朝先默然不語，民國亂世，無數人用自己的方式救國，有人想要去全盤西化，也有人想要君主立憲。

    “英國人君主立憲是殺了國王，亂了幾十年，奪了國王的權，才安定下來的。咱們沒時間等上幾十年，等我們後代救國。”(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