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明，周朝先從客棧裏麵爬起來，聽著窗外的雞叫，又看了看天邊的魚肚白，臉上綻放出笑容來。

    這是亂世，能夠一覺睡醒，還活著，便是一樁美事。

    下樓退了房，在街巷裏麵囫圇吃了早飯，周朝先便再度忙碌起來。

    清晨的北平熱鬧不凡，滿街的人力車夫信奉早起的鳥兒有蟲吃，為了三五個大子，不得不起早貪黑，養家糊口。

    挑著糞桶糞霸王們已經消失在街頭巷尾，將家家戶戶的馬桶都清理幹淨後，便不存在了。

    這年頭北平也沒有足夠的公共廁所，更別大雜院裏麵了。

    所有人方便都得靠著馬桶，靠著挑糞工人才行。

    除了他們之外，剪了短發，穿著西式校服的學生也行走在街巷當中，在一雙雙羨慕的目光當中，走入新式小學，中學。

    周朝先看到這一切，卻視若無睹，多大的本事吃多大的飯。

    他徑直走到米市胡同，此刻時間尚早，正好是一日之晨，來這裏的並非是達官顯貴，而是他們下屬仆人。

    下屬仆人們看管著廚子，安排自家老爺要吃的菜肴第幾個上。而廚子們全無後世的高傲，客人能吃到啥，全看廚子心情，而非時令。

    周朝先自然不知道張景惠喜歡吃什麽，這重要也不重要。醉翁之意不在酒，銀子準備好了，一切就都妥了。

    與他來得一樣早的是秦三的二哥，那個白淨男子。

    “周少校不愧是軍人，這等做派，比直軍還要威風。”

    他拱手，自報姓名：“小的是秦三的二哥，您叫我秦宣就成。”

    “秦宣，名字倒不錯。”周朝先微微一笑，遞過一根煙，秦宣雙手接著，卻沒有點燃。

    “小的名字是父母取的，三弟性命是周少校救的。小的該死，沒能早些知道鎮壓通縣嘩變的就是周少校，我家長輩現在都想好好謝謝周少校勒。”

    他說的誠懇，在嘩變一事點到即止，事情馬上就過去了，當事人閉口不言，旁人想要查，也查不出個所以然來。

    “謝不謝倒是小事，你是晉中商會的，家在臨汾？”

    “對，我是在臨汾讀的私塾，後來才來的北平。”秦宣連連點頭，心中卻琢磨了起來。

    “那日後有機會，我一定拜訪。眼下的當務之急是銀子。”

    “一百五十萬大洋已經準備好了，另外的大洋，現在張副司令應該拿到了。”

    秦宣苦笑一聲，告罪道：“此事不是我經手的，我也是方才才知道，緊趕慢趕來與周少校說一聲，好讓您知道我對您是真心實意的。”

    周朝先不說話，隻是摸著下巴。他想攜著商會往上爬，沒想到一個晚上的時間，商會就將自己棄之如敝履，不將自己放在眼中，自己走了張景惠的門路。

    “無妨，做不成朋友，不做敵人就成了。”

    周朝先渾然不在意，隻是拉著秦宣道：“昨晚的事情抓緊一些。”

    “昨晚？昨晚有什麽事情？”

    秦宣恍若未聞，睜著眼睛說瞎話。

    “成吧。”

    .......

    米市胡同跟周朝先一點關係都沒有，有他沒他都一樣。

    張景惠的人在比他來得晚，卻氣派的很，指著廚子就說要這要那，臨末還啃著烤鴨，由著兩個長相秀氣的丫鬟服侍。

    秦宣見此，也不好說什麽，隻能陪著他幹巴巴的等著。

    等到開宴的時候，張景惠倒是準時到了，踩著十二點的刻進了米市胡同，到了譚府菜所在的四合院裏麵。

    院子空蕩蕩的，直接被張景惠包圓，原本訂桌的客人傻眼，卻又不敢多說什麽。譚府菜他們惹得起，可張景惠他們惹不起，隻能自認倒黴。

    “你，幹的不錯，喝酒！”

    好在笑嗬嗬的張景惠並未忘記周朝先，再度展露自己的讚賞，誇獎之詞連連出口，叫周朝先臉上也有了紅暈。

    這是臊的。

    而張景惠說是吃飯，其實隻是動了一下筷子，便端著酒碗，豪邁的與人碰碗，喝吐了不少人。

    這樣一搞，別的事情周朝先不知道。但這些商會隻怕不是張作霖的了，而是張景惠。

    這裏麵的變化周朝先一清二楚，卻又隻能旁觀，他人微言輕，皖係身份有十分特殊，說話不頂用。

    張景惠想作死，他也沒轍。

    “弟兄們，咱們都是窮苦出身，現在混到這一步都不容易。你們這樣對俺老張，老哥我也不會虧待你們。來來來，喝酒喝酒！”

    吃完飯，回到軍營，周朝先來不及休息，就見到了自己的直屬上司，32旅的上校參謀長。

    “什麽，你告假回家？”

    上校參謀長趙曉飛不苟言笑，是奉天陸軍講武堂畢業，對周朝先這種大白天喝酒，請假的人向來謝敏不敬。

    “不行，軍務繁忙，你非但不能告假，還得日日都在軍營推演。現在去衝個澡，清醒一下！”

    趙曉飛鐵著一張臉，壓根不相信周朝先是想回家。

    想回家的皖軍早就解甲歸田了，周朝先滿身酒氣的樣子，被他當做是不受軍規，想用嚴肅軍紀將他將周朝先這幾日積攢起來的春風得意澆滅。

    “你是北洋軍人，不是滿清的軍人！”

    趙曉飛的聲音並不惡毒，說出來的話卻叫周朝先羞愧欲絕。

    他不是不要臉的人，反而因為他要臉，才會羞愧。

    “是，卑職從今日起，滴酒不沾！”

    他立正敬禮，心中暗暗思考，自己什麽時候也變成了這樣。

    吃拿卡要，這樣的事情做了，那根舊軍閥有什麽差別？

    “關我屁事。”

    趙曉飛冷哼一聲，根本不在意周朝先的諾言。在他看來，皖係就是藏汙納垢的地方，把仗打成這樣，皖軍上下都是一幫廢物。

    搪瓷盆裏麵的涼水從頭頂直接衝下來，瞬間就讓周朝先的醉意減輕了許多。

    此刻雖然是八月底，可北平已經有了秋意，天也漸漸涼了起來。

    一盆水下來，他也冷靜下來。

    這段時間他順風順水，沒有什麽挫折，就升了兩級，搖身一變變成了少校參謀。

    他雖然知道這裏麵水有多深，自己的少校水分多大，可他更知道隻要自己有了功勞，就能坐實少校這一身份。

    還有就是——酒不是好東西，不能沾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