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見大衛，你去見門捷列夫。”周朝先背靠牆壁，似卸下了千斤重擔：“讓門捷列夫立刻離開滿洲裏，走得越遠越好。”

    “離開？ ”安娜站在窗簾邊上，搖頭道：“白俄南下的人，大多都是經他手包辦的，他想走的話，早就走了。”

    “你啊，明明心裏特明白，卻要裝糊塗。門捷列夫能走的話，他早就走了。日本人整宿整宿盯著他，滿城還沒走的白俄，也得靠他聯絡中東路，一個車廂一個車廂將白俄送往南邊。”

    兩人相處的時間不長，安娜卻知道這個男人真正的想法， 絕對沒有表麵上說的這樣簡單。

    她美眸含怒：“姓周的，在火車上你說了咱們這一次不為了錢，得先保住自己的命。怎麽著？門捷列夫的命就不是命了？”

    “對。”

    周朝先逼著自己硬著心腸回答：“我不認識你說的門捷列夫，他是生是死也跟我沒有半毛錢的關係。我的目的是活著，不讓黃金落在日本人手裏麵。”

    “你！”安娜怒目，身形卻是一軟，目光也變成哀求。

    “你絕對有辦法保住門捷列夫的命，算我求你行嗎？救救他。”

    她聲音幹澀，一滴眼淚順著眼角滑落，滴在胸前。

    周朝先在門口看著她，心軟了。沒轍，他就是這樣一個人，吃軟不吃硬。

    “法子不是沒有，可黃金不能歸他，得歸奉天咱們見到的那個人。”

    “就算是張大帥來了，門捷列夫也不可能把黃金交給他。”

    安娜冰雪聰明，立馬猜到周朝先說的人是誰。

    “沒有不可能，他想死的話，不用咱們奉軍出手，日本人就能給他七八十種死法。他不想死，想讓東四省的白俄日子好過一點，就得知道取舍。”

    “是金子重要，還是人命更重要？”

    安娜半晌不語，周朝先說的話太過於駭然，讓她有些琢磨不透眼前的人。

    花錢買命的法子也有人提出來，可涉及到具體操作，他們卻又全體抓瞎。

    對遠東地區，沙皇俄國有誰能夠信任，他們無從所知。

    北洋政府雖然參加了幹涉，站在英法一方，可在麵對日本人的時候，卻又毫不猶豫的將白俄拋之腦後，全然不在意的樣子，讓安娜對這個政府不抱希望。

    東北地區的軍閥以張作霖為首，她本來是想要聯係張作霖，卻沒有結果。

    白俄在遠東地區地位低下，他們往日高高在上的伯爵，公爵身份，隨著布爾什維克席卷俄國，變成落地鳳凰。

    “為什麽不找張作霖？”

    周朝先聞言，露出一口白牙：“張作霖是馬匪出身，他做事果斷，卻不講道義，也沒有仁義。”

    “張學良跟張作霖截然不同，他做事猶豫，卻講信義，也頗為仁義。”

    說起張作霖張學良兩父子，這兩父子絕對是一家人。如果不是張作霖獨斷專行，強勢慣了。

    張學良也不會養成謹小慎微，不敢做出決定的懦弱性子。

    更不會在主少國疑的時候，殺楊宇霆的時候，還需要扔硬幣才能做出決定。

    沒轍，郭鬆齡死了之後，張作霖對張學良信任大減，讓他手下幾乎沒有可用之人，更找不到合適的人商量。

    說到底，張學良的性格不適合做一方軍閥，但能夠做朋友。

    “他收了錢，絕對會信守承諾，給你們留下一線生機。”

    他目光深邃，特鄭重。

    “再說了，東北地廣人稀，你們願意在這上麵生活，不管是做什麽，都是人力。”

    這些落難的貴族在任何國家都不可能獲得自己以前的生活待遇，周朝先能夠幫忙提供的，僅僅是一些建議。

    要知道這些跟隨高爾察克從喀山一路走到滿洲裏的幸運兒身後是皚皚白骨，上百萬人的隊伍，大半倒在冰天雪裏麵。

    剩下的人要麽是富商，要麽是貴族，大半都是受過教育的精英。

    “我可謝謝你。”

    安娜一翻白眼，見周朝先說的真誠，打開話匣子道：“周朝先，他們真的能夠在東北生活下去？”

    周朝先撓撓頭道：“未來的事情，我也說不準。但現在他們沒錢沒權，想要前往美國，英國，無異於是做夢。”

    “天大地大，幹飯最大。”

    說到這裏，周朝先一拍腦袋：“樓下準備好飯菜了，現在不去吃的話，就得明天早上了。”

    樓下，三個人的小樂隊早早地就準備好，從貝多芬，到巴爾紮克。

    讓安娜心中錯愕，以為自己還在莫斯科。

    “他們跟你一樣，都是白俄，以前應該是貴族，現在靠樂器吃飯。”

    周朝先瞥了一眼，心如明鏡。

    白俄男人有一技之長的，還能養家糊口。要是家裏沒了男人的，那就隻能去當舞女，賣身了。

    像這種會彈鋼琴，會拉小提琴，收入未必有多高，卻多少有一份穩定的工作，比上不足比下有餘。

    “如果他們能夠去奉天，北平的話，去飯店駐店演奏，或是當音樂老師，收入都是現在的數倍。”

    周朝先笑笑，沒繼續多言。

    這些人最麻煩的一點並非是他們的白俄身份，而好似他們是難民。他們祖國已經沒了，他們現在都是黑戶，在民國這年代可謂是寸步難行。

    “你真的能夠說服六帥？”

    安娜坐了下來，眉宇間的憂愁散不開去。

    “不用說服，他們隻看重黃金。”

    周朝先終於硬氣了一回，不像剛才那樣打馬虎眼：“即便小六子不心動，他身邊的人也會心動。”

    價值五百萬美元的黃金，大概一噸。一噸黃金比同等價值的大洋更為堅挺。

    如今各國信用貨幣依舊跟金銀掛鉤，歐美倒是金本位，民國則是銀本位。

    對周朝先來說，一噸黃金的價值隻是一噸黃金。

    但對於當權者來說，這一噸黃金作為保證金，可以發售數倍的軍票。

    現在張作霖最缺的就是錢！

    安娜打開她的包，從裏麵出去一支鋼筆，一個小筆記本。

    鋼筆尖刷刷的在筆記本上書寫一行文字後，遞到周朝先麵前。

    “黃金在烏拉街。”(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