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娃娃們的啟示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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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考大事對於海寧來說往往需要一個安靜的環境。
不過自從白山和罕老爹為他的房中安排了不少人手以後,耿馬土司的安靜就已經被打破了。所以他按照原來的計劃返回了阿豪姆王國。至於留在耿馬土司的那些女孩,則被資金接到了茂隆銀廠。
如今,茂隆銀廠的絕大多數人都已經選擇歸附海寧,那裏已經成為他實實在在的大本營。
再雍籍牙的計劃順利完成之後,海寧不費一兵一卒,甚至連根手指頭都沒有動地完成了鳩占鵲巢的所有進程。
而乾隆皇帝在體會到了幾番驚喜,幾番失落之後,對自己所處環境的總體改善也表達了滿意,為了回饋海寧對他的幫助,他暗示手下人將吳尚賢抓捕入獄,並在幾天之後把他給餓死了。
吳尚賢的人生就此走到了盡頭,他最高的奮鬥結果並非是全“無上限”的,而是止步於一個邊境商人。
當然相比起曆史上來說,他的這個最終落點還是要高出了不少——原本的曆史上,他是在返回家鄉的途中被雲南官府抓捕入獄,並最終餓死在雲南監獄裏的,這一次他死在了首都北京的監獄裏。
不過,海寧已經將此人的所有信息都掃進了曆史的垃圾桶裏。相比那個翻臉比翻書還快,變臉速度遠超四川人的雲南人來說,麵前的這群孩子們,仿佛才更能讓他清晰的體會到人世間的煙火氣。
不過孩子們都是很懂事的,他們知道海寧的心情最近有些憂慮,因此並不會經常去打擾他。
好在,這群孩子們並不會因此而失去他們的快樂,自打從海寧這裏知道世界的遼闊之後,他們已經有越來越多的話題用來揮霍自己的童年。
造船就勉強算是其中之一。
“我聽說,他們最近造出了一種飛剪船,可以在海上跑的飛起。要是我們也能做出一艘就好了。”
一個小男孩耍弄著木工刀具,眼神裏卻是充滿了對蔚藍大海的向往。
然而他身邊的小姑娘卻給他潑了一盆冷水:“造船可是個困難活計,一個人是造不了大船。就你剛才說的那個飛剪船,聽說他們也是花了好幾百個人,忙活了將近小半年才完成的。這還是材料齊備的基礎上所消耗的時間。如果加上……”
“你懂什麽?”小男孩卻不服氣地打斷了對方,“這是他們第一次造,那些工匠們還沒有經驗。而那船的設計又非常新穎,沒有經驗當然會浪費時間了。等以後他們造的多了,我猜他們兩個月就可以完成一艘。”
“吹牛,哪裏有人能把船造得那麽快?”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老師們可不是凡人。我阿爸早就說了,他們那些精巧的想法,恐怕就連中國也沒有。”
恰在此時,一個漂亮的姑娘從他們身邊路過,小男孩的眼神頓時就被吸引過去了。
一時之間,他甚至都忘記和女孩朝嘴,隻顧著來回在那姑娘的身上逡巡。
那女孩兒看他這副樣子,直接一個巴掌將他抽翻在地上。
屋裏的海寧隻聽見外麵咚的一聲響,等他跑出來查看的時候,那男孩已經捂著通紅的腮幫子找白山哭訴去了。
而剛才打人的那個女孩,仍舊在院子裏憤憤不平,她指著男孩的背影破口大罵,說他不學好,小小年紀就跟他阿爸一樣,隻會盯著大姑娘小媳婦亂看。
海寧一聽她這麽說,立刻意識到了問題的根源。
這院子裏不光有這幾個孩子,還有剛剛到來的青橙。
青橙雖然換上了當地人的服飾,但卻更加遮掩不住身上的玲瓏曲線。
海寧雖然沒有因為她的身段而發呆,但也有好幾秒鍾,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對。
他是真的沒有被對方吸引。
因為在他的身後還跟著二三十個如她一樣的漂亮姑娘。
“你們這是要做什麽?”海寧有些錯愕地問。
青橙此來,是肩負著一個艱巨的任務。她的開場白就充分的說明了任務的內容。
“我們的某位首領,比較擔心主公最近的心情。他讓我們來幫您解解悶。”
海寧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看來白山並不滿足於此前取得的成就。
話說,類似的情況之前已經出現過好多次。而在最近一段時間裏,每當他和姑娘單獨相處的時候,白山都會閃得遠遠的,似乎在刻意給他們創造什麽條件似的。
從這個表現來說,白山的要求雖然不再像以前那樣直觀,但是,總體的方向就是不同改變的。
至於青橙,作為過去一段時間裏,海寧所見過的最為漂亮的一個,當然也會被白山說服來做類似的事情。
仿佛在白山看來,他那仍然枯燥的人生裏就該多幾個女性來點綴一下。
可是……
“我好像不太需要你們,我有孩子們陪著呢。”
“他們都是懂事的孩子,不會在你心情不好的時候來打攪你。你瞧,剛才那個哭訴的小男孩兒,就沒有往你這裏跑。虧你還急吼吼地跑出來查看究竟呢?”
海寧一聽,忽然有些著惱地反問道:“你最近怎麽變得這麽刻薄了?難道這也是幫我解悶嗎?”
青橙身後的某位姑娘,立刻向他的後腰捅了一下。這一下力道還不小,但海寧全當是沒看見。
青橙也是無語了,她確實不能把白山的任務置若罔聞。因此他立刻換了一種嫵媚的表情,笑著對海寧說:“那當然不是,我這隻是實事求是罷了。而且身為主公的你,應該是最喜歡聽這句話的吧。”
海寧也向來是個詞風犀利的,哪裏會在這個時候放過對方,他直接出刀:“我確實需要準確無誤的匯報,但我不喜歡你來說這些事情。”
“為什麽?你這是歧視!”
“天地良心,我絕沒有。倘若是單純的匯報,你剛才描述事實的時候就不會用虧這個字。”
青橙已經猜到他會在這裏咬文嚼字,之前她也是領教過的。
但她麵對海寧的時候還是有些不痛快。
海寧知道那是為什麽?
“我不是說匯報情況的時候不能使用帶有感情的詞匯。有些情況畢竟是人所共知的。但這件事情顯然是例外。”
他說了這麽一堆廢話做前綴,然後,才一針見血地指出問題的根源。
“而且,你對我的反感,應該是建立在某人對你的安排上。你的人格算法當中有身為女性的一部分,在麵對這類事情的時候發發牢騷那是正常的,沒有拔刀相向就已經不錯了。但這恰恰讓我覺得,確實有那麽一些東西在奴役你們。甚至就連你的反抗恐怕也在他們的設計之中,這意味著,追求自由竟然也成了奴役的一部分。”
這話讓在場的所有機器人都陷入到了尷尬之中。
反而是外邊的那群小孩子們,正密切地注視著裏麵的動靜。他們有些人不太理解海老師的話,另外幾個則是果斷的跑開了去,似乎是給白山報告情況去了。
沒過多久,白山就被這幾個孩子領了過來。
那個腮幫子被直接打紅的小男孩已經被送回家裏去了,但白山此時的腮幫子似乎也有些變紅了,隻是不知道是被誰用剛才的發言給打的。
海寧見他到來,話也不多說什麽了,隻是就剛才自己的說辭稍微做了個解釋。
這個解釋也很簡短。
“我不是在責怪你。”
“我知道。”白山說,“你這是在為我們打抱不平。”
海寧沒有回答。他其實是在反感那些貪婪的設計者。
但在白山看來,那顯然是人之常態。
所以對話到此就沒必要繼續下去了。
於是,現場陷入了短暫的沉默和尷尬。
不過,這種被動的氛圍很快就被化解了。
因為打了要好的朋友,那個女孩的父親氣勢洶洶地找了過來,見到海寧那邊好像有事再商量,他也不多話,直接拎起閨女就往家的方向趕去了。
因為剛才的事情,海寧反應有些遲了。
但他考慮到這個女孩可能會被暴打一頓,因此還是慌忙招呼道:“嗨,你可不能打孩子。”
家長打孩子,那是比較有效率的教育方式,他們也因此認為是很管用的。
所以當海寧試圖阻攔的時候,得到的回複卻是:“海老師不用慣著他們。”
這幾個月的相處下來,撇開學習能力極強的孩子們不論,就連他們的家長也已經可以熟練地用漢語交流。
隻是這其中還稍有區別,以前沒接觸過漢家文化的,基本會按照海寧帶來的現代習慣稱他為老師。
而早先對中原文化有所了解的,則會古色古香地稱他為先生。
但無論如何,這都讓海寧的處境好了許多,當然,他如今也可以接觸到更加準確而有力度的反對意見了。
可海寧哪裏會在乎這個級別的反對,他直接讓白山上去把孩子搶了回來,然後還威脅說:“你如果敢打孩子,我就去告訴你們酋長。”
酋長平時是不管這些閑事的,但架不住海寧麵子大。
他來了之後給村裏修築了許多木質建築,還挖了水井,配備了新的轆轤,搭建了新的水車、風車,改良的穀倉,還和孩子們一起養貓捉鼠。
總之,他現在就是那隻臉盤子最大的貓,臉盤子大了,自然就更加有麵子,就連酋長也不好不給。
所以,那個中年老父親直接妥協了。
他乖乖地把孩子拎了回來,直接沒用白山出手。
不過他還是抱怨說:“本來還以為能和他家結親呢,這下可好,一巴掌險些把人打昏過去了。你說我哪還有臉去提親呢?”
對於這種事,海寧也有些不知所措,他並沒有什麽婚戀經驗。
白山卻直接開口勸道:“過幾年,對方早把這件事情給忘了。再者說了,這閨女聰明伶俐的,根本也不愁嫁。”
“可還是知根知底的好。”
那中年男人嘟囔了一句,轉身離開了。
小姑娘卻有些不知所措,躲在一群大人腿邊,目送自己父親離開,卻又不知道接下來做什麽好。
海寧隻能彎下腰去,笑嗬嗬地安慰了兩句,然後又問道:“你們剛才都在說啥呀?”
小女孩答:“說飛剪船,那蠢貨非要自己造一條。”
海寧哈哈地笑了起來,他正準備砌詞延續這個話題,以便抹過剛才的尷尬,卻聽旁邊的青橙突然說:“我們來的時候,坐的就是飛剪船。”
小姑娘立刻來了興致,她昂起頭來問道:“那船是真的很快嗎?”
“很快,比咱們的船快三倍左右吧,每小時能跑17節。”
小姑娘還不清楚17節是個什麽概念,但所謂的不明覺厲,便是在這種時候最容易產生羨慕了。
因此,他也提出很想去海邊看看那些船。
但海寧是不會帶他們冒險走那麽遠的路的。
他隻會說:“等你們大一些,我就帶你們去。”
可小女孩卻說:“等我大一些,都要嫁人了。而且還是那個蠢貨。”
忽然,海寧意識到,這些所謂的正常人類,其婚戀也不是可以自由做主的。
他們是受到了習俗的製約。
雖然談不上奴役,但總感覺受力方向是一樣的。
可她仍然生動鮮明地活在自己麵前,而且就連青橙本人也多是如此。
可見,所謂的自由,並不在自己的執念裏,而在她們的生活中。
而設計者的做法,也多半隻是簡單的仿生學原理而已,並沒有多餘的惡意。
其實就算有惡意又怎麽樣,這世界上原本也沒有絕對的自由。能夠無憂無慮的生活,就是對自由最好的詮釋了。
這樣一想的話,反倒是他海寧的邏輯延伸過多,在青橙受到刺激而針對自己的時候,也同樣受到了刺激。
因此,他突然變得默不作聲了。
女孩有些奇怪,覺得是自己的抱怨讓老師覺得無能。
她突然很鄭重地想要安慰一下海寧,但海寧也因為他的鄭重其事而緩過神來,率先開口道:“那就讓那個蠢貨給你造一條。”
刹那間,院子裏響滿了女孩的哀嚎。
“我不要!”
但他剛喊完,就聽見門口傳來了剛才那個男孩的聲音。
“我也不要!”
海寧立刻起身看了過去,卻見那個男孩也被自己的父親拎著,風風火火地提溜進了院子。
這個男孩的父親比較年輕,穿著也比較華麗,顯然家境更好。
但他的做事風格卻一點也沒有雍容華貴的氣息。
他把自家兒子往地上一摔,然後看也不看就向海寧拱手致歉:“先生,在下實在是對不住。這個孩子太調皮了,而且還窩窩囊囊的被個女孩打了。要不是我知道這女孩的母親向來孔武有力……”
話聽到這裏,海寧已經忍不住撲哧笑了出去。
那女孩也怒目而視地看向男孩的父親,憤憤不平地說:“叔叔,上個月你家水車換了,還是我母親幫著修好了呢。你怎麽能用這種惡毒的詞匯形容她呢?”
這話說得非常有道理,就連白山和海寧都忍不住連連點頭。
那個年輕的父親也是這樣想的,隻不過他的臉上充斥著一陣惡寒。
海寧有些不明所以,但又不好意思多問,最終還是熟悉情況的白山在旁邊說道:“當時維修水車的時候,需要把車輪抬出水麵,結果三四個男勞力衝上去之後也沒管用,結果,這女娃的母親……”
聽到這裏,海寧的臉上也浮現出了一陣惡寒。
這下,那個年輕的父親顯然是找到了可以傾訴的人。因此他立刻開口說:“在下還希望先生能夠教導犬子一段時間。隻是如果他再頑皮的話,希望先生能夠親自處罰他,不要……”
聽他把話說到這份上,海寧立刻答應道:“沒有問題。”
青橙和白山等人都在旁邊笑了起來。
隻有那個女孩的哀嚎,又一次充斥了整個院子。
得到了滿意的承諾,男孩的父親很快就離開了。
男孩也沒有跟著回去,他在這裏還有很多小夥伴,並不需要吊死在那棵老歪脖子樹上。
但是海寧認認真真地給他查看了傷勢,發現這家夥竟然有輕微腦震蕩的症狀,一時之間也不好讓他在外邊瘋玩,隻好把他攔進了自己的屋裏。
但這卻讓青橙尷尬起來了。
有個小電燈泡,而且還是挺願意發光發熱的那種,她自然不好進去湊熱鬧。
於是她找到白山,向他無奈的攤了攤手。
但白山卻滿不在乎,他說:“主公的心結怕是已經解開了,他不是個妄稱神明的設計者。”
青橙是裝備有腦電波接收裝置的,因此也已經意識到了這一點,隻是她更加清楚白山並沒有那種裝置,可是……
“你怎麽知道呢?”
白山嗬嗬一笑。
“無他,人之常情爾。”
青橙知道這個詞的意思,但卻不明白為什麽就用在了這裏。
隻有海寧知道,所謂的自由更多的是現實主義的詞匯,雖然它需要用理想主義去引導。
但有時候,當人們停止躁動的腳步,讓幸福的利潤徑直奔跑,似乎才能讓人更加清晰的思索,自己究竟想要的是什麽?
人,固然要對忠誠於自己的信仰,但沒有這樣的思索,就連忠誠的標尺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