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曹雪芹與新織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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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揣著這樣的想法,阿桂接下來的表現,自然就不像之前那樣活躍了,反倒是那幾個普魯士的雇傭兵,一個勁的拉著她們喝酒。
林奈和布封兩人的酒量,雖然勉強還有瑞典人和法國佬的水平,站在一群視酒如命的德意誌瘋子麵前,他們也不可能不敗下陣來。
反倒是阿桂那邊頻頻以有任務在身為名,不肯每一次都把杯中之酒全部飲盡,這自然引來了一陣輕笑。但他卻用這種看似不光彩的手段保持了最後的清醒,並順利的將那兩位學者送回了他們的住處,至於那群普魯士的雇傭兵,早就已經醉倒在酒館老板的昂貴地毯上了。
那地毯看上去雖然是批量產物,但後來也是從波斯放開來的,售價應該不菲。那群人的薪資也不知道夠不夠賠償店老板的損失。
不過,那是他們那幫酒鬼應該付出的代價。
即便是阿桂這種酒量還可以的,在那群蠢貨麵前竟然都顯現未能全身而退,可見這群人對酒精的癡狂已經到了何等地步。
即便是已經離開了那家小酒館,阿貴的心中也依然充斥著憤憤不平,每一個被人拉去灌酒的家夥都容易產生這樣的心態。但對於阿桂來說,今天發生的事情實在是太耽誤事了,他不得不用休息半天多的時間來換回精神正常的自己,而這半天多的時間,原本是可以用來思考他那個問題的。
如何才能冠冕堂皇而且不露痕跡的完成準備工作呢?
這是個問題。
人類這種貪婪的動物之所以如此卑劣成性,為的往往是解決生存下去的問題,這是他們在祖先時代就要忙碌的東西,所以這種貪婪和卑劣也留存在了他們的遺傳物質當中,即便他們後天在主觀上極力克製,也無法從根本上進行避免,因為那和許多生存技能一樣,是祖先的恩賜。
就在阿桂麵臨著這樣那樣的問題之時,四九城裏的乾隆皇帝也沒有放棄,在棉紡織業當中維護大清利益的想法。
隨著報紙等輿論工具的不斷出現,環球集團的某些理念也已經逐漸走入人心。全球化交易的浪潮雖然還沒有正式開啟,畢竟交通手段仍然是這其中最為重要的限製條件之一,但乾隆皇帝即便是出於最基本的貪婪,也不會放過這個賺錢的大好機會。
更何況,作為一個農業文明的封建君主,他深刻的知道種植棉花會對糧食價格產生怎樣的影響,雖然不一定會像阿桂所說的那樣出現大批量的饑荒,但對一個肝壁自用的完美主義者來說,任何社會層麵的動蕩都是他不願意看到的。
所以,他真的曾經設想過,藥用棉紡織的海外貿易利潤去彌補糧食價格帶給那些草民們的威脅,不過這樣以來,一套全新的體製恐怕就要建立起來,而這樣的大工程,對於正在忙活平準戰爭的乾隆皇帝來說,顯然是太浪費時間了。
考慮到這些因素,乾隆皇帝覺得,他最好去找個熟手來處理這些事情。可是康熙時代的那些織造衙門,在雍正皇帝上台之後就有許多遭到了清算,如今能夠留給他乾隆的人手,哪裏又有那麽充分?
何況他們原本就有著一定數量的海上貿易,再加上環球集團帶給他們的新份額,整個大廳的織造衙門體係早就已經在迅速擴張之中了,一些雍正時期的老人以及他們的子嗣甚至都被啟用了,這種時候又哪裏來的人手去滿足這些新的要求?
思來想去,乾隆皇帝也不得不推翻皇阿瑪雍正皇帝的某些決定,準備將康熙時期那些織造衙門的兒郎子孫們重新編組起來,看看他們手上有沒有祖先留給他們的某些祖傳秘技。
想到這裏他立刻安排人手,去搜羅那些如今已經散落在天南地北的富家公子們。
說起富家公子這個標準,曹雪芹是肯定不夠格的。
他在朋友們的眼中,是一個“身胖,頭廣而色黑”(裕瑞《棗窗閑筆》)的家夥。而且性格傲岸,豪放不羈,嗜酒如命。為數不多能夠拿得出手並足以彰顯家族底蘊的品質,大概是才氣縱橫,善談吐,能詩善畫。同時代的敦誠說他“詩筆有奇氣”(《四鬆堂集·贈曹芹圃》),“詩膽昔如鐵”(同上),把他比作唐代詩人李賀。但他的詩僅存題敦誠《琵琶行傳奇》兩句:“白傅詩靈應喜甚,定教蠻素鬼排場。”
單單是從“應、“定””這兩個字來看,曹雪芹的膽氣應該是很足的。隻是當他在這個基本生活物資都得靠賒賬的年月裏,突然接到一個從天而降的巨大任務之時,再怎樣豪邁的膽氣,也無法阻止他在心中泛起了嘀咕。
自從1727年,也就是《恰克圖條約》簽署那一年之後,他們的曹家就遠離了曾經的富貴繁華。雍正皇帝上台之後,用了五年的時間來收拾各種不聽話的狗奴才,他的父親曹顒,作為曾經康熙的狗奴才曹寅的長子,並沒有因為祖先的因病而幸免於難,而是最終落到了一個獲罪革職下場。第二年,他們全家就被官府查抄,之後,曹雪芹不得不跟隨全家遷回北京。曹家也從此一蹶不振,
算起來,那些事情距離現在的1756年,也已經有二十八年的光陰了。二十八年的時間,足夠1729年出生的葉卡捷琳娜成為一位成熟的母親,也足夠1730年的腓特烈從試圖逃離父親魔掌的衝動少年,變成整個歐洲最為為之恐懼的帝王。
但曹雪芹又有什麽變化呢?他的詩酒文章確實也有所長進,但他的生活卻絲毫未能因之而改善。曾經繁華富麗的官邸隻能流淌在他的記憶之中,並最終凝成了一部叫做《紅樓夢》的經典。除此之外,他身上更多的是像很多21世紀的工薪族一樣無法推脫的養家重擔。
而且,這個任性的家夥在這方麵表現的也不太盡如人意。以至於內務府的某些官員,在找到他這位曹氏後人的時候,根本無法確定他能否稱為乾隆皇帝信賴的臣子。
但如今,正是用人之計,哪怕是個驢子、騾子,也要拴到磨上去走兩圈兒看看。
這才讓曹雪芹最終見到了那個從天而降的龐大計劃。
皇帝竟然想重新建立一個織造衙門,專門負責棉紡織產品在海外市場的拓展工作,雖然銷售渠道依然屬於東印度公司的管理範疇,但供貨渠道卻穩穩的掌握在即將成立的這個織造衙門當中。
雖然根據現有的習俗,他們的貨源肯定需要她們從不同的散戶製造者當中統一采購,但海外貿易向來都是利潤豐厚的。當年的織造衙門就是為了給朝廷從海上賺取足夠的利潤而成立的,雖然他們也負責內銷,而且內銷還是主要的出貨途徑,但這並不意味著曹家人對海外的事情就一無所知。
因此,在聽說了皇帝的這個打算之後,曹雪芹立刻就給這位可愛的乾隆皇帝唱起了讚歌,並詛咒發誓一般的保證,他一定會在這個偉大的事業當中盡心竭力的給皇帝創造價值。
價值這個詞,在如今的北京圈子裏,早已經因為環球集團而變得耳熟能詳。那些報紙們最常做的事情之一,就是給這群不幹活光拿錢的所謂旗人,科普一些顛覆性的理論概念。
所以無論是曹雪芹還是傳紙的官員,都能夠清晰的明悟對方的意思。曹雪芹本人也因為這個堅定果決的表現而得到了回報,在即將成立的那個製造衙門當中,他榮幸的獲得了一個同知的位置。
這不是讓他走入仕途,因為他在官場上幾乎沒有什麽履曆可言。一下子得到那麽高的位置,應該就隻有一種解釋,那就是當今的聖上的確是皇恩浩蕩,竟然冒著篡改父命的嫌疑,對他們老陶家平冤昭雪了。
雖然後來他才知道,乾隆皇帝使用的名義是戴罪立功,但這已經無法妨礙他的興奮之情了。
在接到旨意之後,他就立刻跑進了家裏的後宅,和夫人兒女以及僅剩的長輩們分享這一快樂。
皇帝的任命對於他們來說很大程度上意味著生活條件的迅猛改善。他們甚至已經可以奢望曾經的繁華富麗可以在他們身上重現了。
想到這裏,曹雪芹每每忍不住回憶起他,當初的結發之妻,也是他的表妹梅氏——他們曾經相濡以沫,在曾經的織造衙門裏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然而家道中落的他們卻不得不在平穀當中掙紮,艱苦的生活嚴重損害了梅氏的健康狀況,最終這位曾經的大家閨秀隕落在了寒冷的北京城裏。
如果他能夠看到今天的消息,不知道會高興成什麽樣子,可惜就算他們重回往日的榮光,曾經的美好也隻能淹沒在曆史的荒漠當中。甚至沒有人會記得他們的苦痛,隻有他們還在那裏默默的舔舐傷口。
輕輕的拾去淚水之後,曹雪芹很清楚,往昔的一切都不會平白無故的落回到自己的周圍,甚至有一些永遠也不可能再回來。他能給我抓到的那一部分,也得靠他自己的努力才能夠重新實現。
想到這裏,一個男兒的豪情終於在他的身上起到了一絲絲的作用,在度過了一個激動而又憂傷的夜晚之後,他清點行李,準備前往織造衙門重新設立的地方。
這一次,織造衙門的選址不再是他熟悉的江南了,那裏的土地本來就十分緊俏,因為桑樹和蠶絲織造的興盛,大量的土地也都不再種植糧食。江南的人們,如今已經靠湖廣一帶的糧食過活了,如果新的織造衙門仍然選址在那裏的話,情況隻會更加糟糕。
乾隆皇帝雖然是個心思不怎麽細致的家夥,但湖廣地區近些年來屯墾出來的土地當中,並非沒有適合棉花生長的地方,何況西南地區在這方麵也不見得沒有優勢。所以在那裏開設一個新的織造衙門是最合適不過的。
就算是要把收集出來的棉花、棉布運到海外去,也可以考慮長江的運力,而胡廣作為旱地十八省的中心地帶,在采購方麵擁有著巨大的位置優勢,這一點不利用的話,實在是說不過去。
當然,按照環球集團的觀點,剛剛收複的天山南北地區,其實也很適合棉花的種植,不過,棉花的采摘是個很需要人力成本的工作,剛剛收複的地區,不要說人心是否歸附,就算是全部都效忠朝廷,其數量也恐怕無法完成這樣的工作,所以在最初的時候,大清朝廷是沒有家那個地方與棉花種植聯係在一起的,何況如今的第二次平準戰爭才剛剛開打,在戰爭當中的任何生產,都不可能用完美的姿態來完成,因此,就算是有人堅決的支持環球集團的觀點,其結果恐怕也不會好到哪裏去。
曹雪芹並不知道這其中的貓膩,他現在才剛剛拿起曾經熟悉的東西。先輩們留給他的竅門其實並不多,不過這些年裏,他的記憶力也還算拿得出手。一個同知的位置確實有些高估了他的才幹,但並不代表他什麽都做不了。
當然官場上還有許多是是非非在等著他,那些事情也都會考驗他的智慧,不過這種考驗程度肯定比不上阿桂所要經曆的那些,畢竟曹雪芹要承擔的恐怕隻是胡雪岩那種紅頂子商人的角色,而章佳-阿桂如今已經是大清朝廷最為嚴重的海外間諜了。
阿桂並不知道北京發生了那些事情,他如今仍然在絞盡腦汁的思考自己的問題,上天看在他比較辛苦的份上也賜予了他一些勉強能夠拿得出手的答案。
考慮到他們如今的部署,雖然在名義上是防禦,但防禦和進攻的目標都是荷蘭人的緣故,所以他率先提出應該準備足夠數量的防感染藥物,在這個疾病四處泛濫的時代裏,南非的荷蘭殖民者們也無法抵禦天花等病毒的入侵,所以如果他們選擇登陸作戰的話,他們攜帶的傳染病也會出現在莫桑比克海峽,為了提防他們用更加無恥的,類似於蒙古人拋送屍體入城的行為,阿桂認為應該在藥物準備上多下一些功夫。
因此他立刻命令手下每次出采集藥物,好在,莫桑比克已經是環球集團掌握的最為成熟的領地之一,所以這裏有很多中西藥方麵的成品可以購買。而且,他的這個想法也很快得到了上級的認可,針對天花的牛痘防疫法也因此而被提上了推廣的日程。
這個方法其實早就應該推廣了,天花無論在哪裏都是極其危險的疾病,哪怕是最初的緬北地區,也時不時的受到威脅。再加上環球集團在醫藥方麵的成就,並非是當地的醫學條件特例,因此為當地百姓做些事情,原本也是極其方便的招攬人心的手段。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海寧偏偏認為應該在當地百姓主動自願的情況之下才能給他們接種。雖然他為此而浪費了大量的宣講力量,但最終的效果其實並不太好,因為缺少科學常識的緣故,大多數人對他所宣講的內容都不太放心。所以最終的結果就是牛痘疫苗的推廣並沒有預期當中的那樣好。
其實在很多人眼裏,尤其是在阿桂的眼裏,環球集團既然掌握著如此之好的方法,就應該采取強製的措施要求他們完成接種。而且環球集團的武力也並非不允許他們這樣做。隻可惜海寧似乎有著他獨特的堅持,雖然沒有人了解他的這種堅持究竟從何而來,但最終也沒有人試圖改變他的這種想法。
於是真正天花的牛肚疫苗就這樣被耽擱了下來,不過現在隨著越來越多的人表現出了對天花的免疫,為他們帶去幫助的牛痘疫苗,自然也引起了許多人的注意,隨著通過工作的繼續展開,即便是莫桑比克這種隸屬於葡萄牙的殖民地,如今也已經有越來越多的人願意接種這種疫苗。
一些葡萄牙的貴族和上層知識分子,甚至不惜大老遠跑過來挨上幾針,當然像這種能夠結好葡萄牙上層的行為,環球集團早就已經在當地也推廣開來了。
不過每年前來莫桑比克的葡萄牙貴族還是有很多,即便不是為了牛痘疫苗,他們也想看看這裏究竟已經發展成什麽樣子了,而且這裏的就業機會遠遠比葡萄牙本地要多很多,所以他們也很樂意來這裏闖蕩一番。
隻是這邊的規矩——尤其是衛生方麵的規矩,實在太過嚴苛而繁雜,因此那些不太習慣受到約束的貴族子弟,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夠在這裏獲得新生。
但即便如此,近些年來葡萄牙本地和莫桑比克殖民地之間的來往也變得更加頻繁起來。
而這也恰恰給正在苦思冥想的阿桂帶來了更多的啟發。
一位難得一見的來自葡萄牙的雇傭兵,因為也接到了和普魯士人一樣的任務,而正在準備出發南下。這讓他不得不準備大量的糧食,但他和普魯士人的選擇並不一樣,比起陸上運輸的困難程度來說,把糧食扔到船上去,這要省力不少,畢竟大海會幫助他們完成運輸,而葡萄牙人最擅長做的事情之一就是航海,所以他們在技能上也完全可以利用好這一點。
而當阿桂關注到這一點的時候,他的腦子也不禁為之而豁然開朗。
進攻和防守在準備工作當中的差異,其實有很多內容都是相通的,畢竟兩者都是打仗,而既然是打仗,那麽火藥糧食就都是要準備一些的,唯一不同的是,防禦戰當中的糧草不需要長途運輸,所以它大可以悠哉悠哉的儲存在別的地方,而不歸阿桂管轄。
可這並不意味著阿桂就沒有辦法、沒有借口將這些糧食臨時轉運到自己的船上。(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