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東尼婭終究是擔心自己的丈夫，在老拉斯洛注射的時候，又轉過身，希冀，而又恐懼的看著。

    雖然那十毫升的紅色液體就能救命，聽起來有點扯，但她內心深處，還是希望那真是一種能夠起死回生的靈丹妙藥，挽救那顆即將停止跳動的心髒。

    拉斯洛拔出針頭，扔在一邊，臉上看去麵無表情，實際在心裏都不知在向那個，與他們鬥了一千年的十字教上帝祈禱了多少次。

    勞倫斯和特維奇也悄悄的來到了病床邊，瞧著上麵躺的那跟個骷髏架子差不了多少的伯納德。

    他倆心裏也是直打突突，哪怕已經被某位能力更高級的人物在意識中，植入了“藥一定有用”的暗示。

    可腦子裏還是會忍不住冒出“伯納德看去渾身沒二兩肉，那點東西真能讓這家夥重新活過來”之類的本能懷疑。

    兩種截然相反的想法同時出現在腦海裏，卻又並不顯的太過突兀。

    這種詭異到極致的感覺已經困擾了兩人十幾個小時，當時他們還隻是剛知道伯納德的名字，並不清楚此人的現狀。

    窮盡想象，也隻是腦補出一個病人雖然奄奄一息，但總體看起來應該還有個人樣，這特效藥一打，大概就會好轉之類的想法。

    所以，之前那兩種意識的對立並不算特別明顯。

    可如今見到伯納德，這副在萬聖節裏都不需要化妝的鬼樣子，自我產生的懷疑急速膨脹，已經隱隱與莫名深植於意識中的“藥一定有效”，開始了勢均力敵的較量。

    因此，他倆的緊張程度一點不比老拉斯洛和安東尼婭輕鬆，某種程度上，甚至更更為嚴重。

    老拉斯洛已經沒有多餘的精力注意，給他帶來荒誕希望的兩個人類，全部注意力都在兒子伯納德身上。

    藥物注射後一分鍾，伯納德被病號服覆蓋的胸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慢擴張，好像是在做深呼吸。

    事實也是如此，等到病號服隱約顯出根根分明的肋骨後，吸氣擴張停止了，轉而急速壓縮。

    “呼……”

    安靜的實驗病房中隻聽見從他口鼻中長長呼出的氣息。

    呼氣久久不絕，不禁讓人懷疑，有人在使勁揉捏他的肺部，打算將其中的所有氣體全部擠壓出來。

    老拉斯洛眼神微微發亮，剛才兒子那不論是吸氣，還是呼氣，幾乎可以說是最近一個月來最有氣勢的一次了。

    像以前，如果不在他口鼻間仔細感測，根本看不出這人還有一口氣。

    那現在既然能夠這般自主的用力呼吸，是不是說明那來曆不明的藥物已經起作用了呢？

    伯納德呼氣越來越弱……直至完全消失，肺部的空氣應是徹底“擠壓”幹淨了。

    但是，接下來卻沒有出現讓老拉斯洛和安東尼婭驚喜的下一輪循環……

    又等了幾秒鍾，老頭神色一凝，伸手探到伯納德鼻端，隨後又輕輕按在後者那比他的手腕子粗點有限的脖子上。

    動脈不動，伯納德，死了！

    剛才那帶給老頭希望的一次呼吸，倒像是回光返照，隻為咽最後這口氣時能夠氣勢足一點。

    “哇……嗚……不……”

    安東尼婭也明白公爹是在幹嘛，待其收回手臂之後，即表明，自己的丈夫，去了！

    那該死的所謂能救命的紅色藥劑，隻不過是加速丈夫離開的毒藥罷了。

    但她現在已經沒心情去找帶來催命毒劑的勞倫斯拚命，隻想多要丈夫的陪伴。

    趴在伯納德瘦骨嶙峋的身上，號啕痛哭。

    接連失去兒子和丈夫，此間悲痛，確是旁人無法感同身受。

    老拉斯洛麵沉似水，說實話，對這樣的結果，他並不覺得意外。

    人都成那樣了，該想的一切辦法都想過了，當年妻子過世時也差不多是類似的情形。

    現在，隻不過是提前了兩三個小時而已。

    傷心、悲痛、可惜、懷念、遺憾……種種情緒湧上心頭，卻也隻是一瞬而已，或許這樣故去未嚐不是最好的解脫。

    老頭忽然感覺一陣輕鬆，心頭的一塊石頭終於落地，雖然是以一種極其無奈且遺憾的方式。

    但是……

    老拉斯洛身影一晃，再次凝實時，左右手已各自掐住了勞倫斯和特維奇的脖子。

    兩人頓感呼吸困難，他們沒想到老頭會突然出手。

    實際上，在這麽近的距離，他倆就算有防備也無濟於事，即便綜合戰鬥力算下來，兩人與老頭相差不算太懸殊。

    老拉斯洛的暗金色眼眸瞪視臉蛋子憋得通紅的勞倫斯，無比森寒的冷笑了兩聲，“伊利亞死在了安南，我非常，非常的心痛，你無法想象的心痛，但是……

    我仍然沒有一見麵就要你的命，說到底，那是年輕人太狂妄，技不如人，反死人手……

    所以，我給了你們機會……或許你們真有什麽新的計劃……”

    老拉斯洛說著話，手上的力度不斷加大，被卡了脖子的勞倫斯和特維奇一開始還想掰開老頭好比鐵鉗的手，但無濟於事。

    轉而努力伸直了胳膊，像是要抓老頭，可脖子被掐，大腦供血不暢，對四肢的指揮也不那麽好使，兩人的手更像是無意義的掙紮。

    老拉斯洛沒理會兩人的動作，而是繼續說道：

    “但是，你們，萬萬不該，又拿伯納德來跟我開玩笑……

    就算他活不過今晚，也不該再受你們侮辱！

    你們這是在向我挑釁！”

    勞倫斯和特維奇已經翻開了白眼，雙手也是有一下沒一下的動一動。

    他們不是沒有反擊，而是沒有效果，畢竟麵對的是隱約比他們三級異能大師還要強上幾分的高階血族。

    而且隨著腦部供血嚴重不足，精神波動也不能正常激發了。

    老頭子又把目光轉向了特維奇，這還是他今晚第一次正眼看這位催眠大師。

    “剛剛就是你在給我們催眠吧，無所謂，我也認了，本就想著或許那該死的藥劑會有作用……

    但是，那不代表我不能抵抗，和你們人類合作，怎麽能不多做點準備？

    現在，我就送你們去陪伊利亞和伯……”

    “父親……您看……這？”

    老頭絮絮叨叨的話還沒說完，忽聽背後安東尼婭在驚呼。

    他不由得回頭觀瞧，卻是瞳孔猛縮，倒不是安東尼婭出了什麽事，而是剛剛本已死去的伯納德。

    他那骷髏似的身軀正在劇烈的顫抖，好似不小心觸電一般。

    而且全身暗灰色皮膚下麵居然映出了亮紅色，如同延伸的樹杈，又好像夜空中劈下的閃電分支。

    細看去，正是原本血族身體的血管，與人類突出的青筋靜脈血管不同，血族的顏色要更深一些。

    但是現在，伯納德體內的所有血管，宛如通了電的節日裝飾串燈，正明滅閃爍著亮紅色光芒。

    老拉斯洛見狀，忽然有點明白剛才那兩人不停的把手伸向自己，似乎並不是像抓著拚命，而是在指示伯納德的異狀……

    明白歸明白，也隻是念頭一閃而已，並不打算對快被自己掐死的兩人道歉，手一鬆，放開了那兩人。

    勞倫斯和特維奇已經被掐成了半昏迷的程度，突然被放開，腿腳卻沒有力氣站穩，雙雙跌倒在地，開始緩慢的恢複。

    拉斯洛站回病床前，看著正在發生莫名變化的伯納德，伸手按在不知所措的安東尼婭肩頭，示意她靜觀其變。

    伯納德的異變還在繼續，倒是沒有很激烈，或者駭人的動作，隻是不停的顫抖，以及渾身一閃一閃亮紅燈。

    勞倫斯與特維奇也緩了過來，從地上爬起來，摸著脖子不停的咳嗽。

    兩人也沒有趁機向好似沒有防備的老拉斯洛報複，而是一邊繼續恢複，一邊看著在病床上抽風似的伯納德。

    兩分鍾後，伯納德的不規則顫動越來越小，淡紅光芒閃爍的頻率也逐漸降低，直至最後一次亮過後徹底歸於平靜。

    而再看他先前那死灰色的幹枯皮膚，卻不再給人死亡的氣息，似乎有了一絲象征生機的光澤。

    老拉斯洛明顯覺察到了伯納德骷髏般的身體內部，重新搏動起了蓬勃的生命力。

    伸手再次探鼻息，熱氣拂過手指，悠長不絕。

    伯納德，活了！

    老拉斯洛低頭看了看臉上還掛著淚痕，又充滿緊張的安東尼婭，輕輕點了下頭。

    血族貴婦又一次瞪大了美麗的雙眼，依然圓潤的小手捂住紅唇，卻不知道該幹什麽。

    勞倫斯已通過精神波動，感知到了躺在病床上的不再是一具冰冷的屍體！

    “真的活過來了！”

    不久前在腦海裏勢均力敵的兩種意識瞬間失衡。

    扭頭看特維奇，後者亦是一臉的難以置信。

    再瞧伯納德，胸腔連續幾次規律的起伏，脖子上隻被一張皮包裹的喉結上下滑動了幾次，幹癟的黑紫色嘴唇輕輕張開。

    “哈……呃……”

    從開始的氣息聲，變成了有力的男聲。

    然後，“骷髏頭”輕輕晃了晃，似乎感覺到了人在哪邊，最終轉向了這裏，深陷在眼眶中的眼皮慢慢的睜開，露出一雙暗金色的眼眸。

    “父親……安東尼婭！”

    聲音低沉，但聽得出來是有意為之，絕不是半個小時前那樣拚了命才能往出頂幾個字。

    “伯納德……你，你……哇……”

    人類女性多愁善感，在親人麵前極易用淚水來表達各種情緒。

    血族女性也差不多，自從伯納德進入老年，衰老速度日漸加快，安東尼婭就再沒有露出過曾經極度迷人的笑顏，而是動不動就以淚洗麵。

    但今晚，伯納德，陪伴了她幾百年的丈夫，竟然又神奇的活了過來。

    哪怕對那紅色藥劑一無所知，或許還有某種隱藏的後遺症。

    哪怕眼前的伯納德不複年輕英俊，隻是一具能把活人嚇死的骷髏樣子。

    都無所謂，剛才那一聲溫柔的呼聲，已經證明那個與她最親密的男人，又回來了！

    老拉斯洛臉上已是一副舐犢情深的老父親神色，笑眯眯的摸著兒子硬邦邦的額頭，隨後看到眼窩中的暗金色眼眸，不由驚呼道：

    “伯納德！你，你突破了？”

    後者眨了一下眼睛，呲牙一樂，卻似惡魔的微笑，點頭道：“是的……父親，我能感覺到！”

    “啊？！哈哈，哈哈哈……”

    老頭得到確定的回答，微一愣神，隨即仰天大笑。

    這一笑，直把近來鬱積在胸中的悶氣一掃而空，兒子不但起死回生，還趁勢晉級到高階，再沒有什麽事情能比這個消息更讓他興奮了。

    安東尼婭一臉茫然，剛才隻是為丈夫從新活過來喜極而泣，還沒注意到後者新的變化。

    這時，伯納德抬起骷髏似的腦袋，用暗金眼眸溫柔的看著麵前的妻子，柔聲道：

    “安東尼婭，辛苦你了……瘦了……”

    “噗嗤……”

    安東尼婭不由失笑，杏目橫了他一眼：都快成骷髏架子了，還有資格說別人瘦？

    她雖已徐娘半老，卻依然姿色無雙，這一笑更是媚態橫生，伯納德有點癡了。

    老拉斯洛笑罷，忽然又想起來兒子之所以能活過來，並且突破高階，全仗那十毫升來曆神秘的紅色液體，趕忙問道：

    “伯納德，你現在還能感覺到什麽不舒服的地方嗎？”

    伯納德聞言，眉頭微皺，輕聲道：“都……還好，隻是，很渴，很餓！”

    在這張病床上躺了一個月，每天喂一點點流食，多了也吃不下去，能不餓嗎？

    老拉斯洛一愣，倒是沒想起來這一點，隨即扭頭大聲喊道：“來人！”

    過的片刻，就候在不遠處的兩名醫生小跑而來，待看到已經掙紮著要坐起來的伯納德時，差點以為是見了鬼，一下子連邁哪隻腳都給搞錯，好懸沒絆倒，也忘了問家主叫他們過來幹啥。

    老頭現在心情大好，不會在意兩名醫生的失態之處，朗聲道：

    “去，給伯納德準備吃的！”

    那兩人仿似沒聽到，依然一副見鬼的神情，呆愣的沒動地方。

    老頭這下不樂意了，眉頭一皺剛要發作，卻見伯納德已經坐了起來，並扭頭看向了兩名醫生，且微笑著說道：

    “拉爾森醫生，克勞利醫生……辛苦你們了，我現在有點餓，能麻煩你們去弄點

    ……牛排嗎？”

    倆醫生看著骷髏頭對他們露出了恐怖的微笑，並且還準確說出了他們的名字，卻依然難以將之與半個小時前，已是瀕死狀態的伯納德聯係起來，依然像是沒聽見一樣，沒挪動身體。

    這下拉斯洛可就真不高興了，雖然你倆是醫生，但在家族裏依然是小輩，讓你倆跑個腿搞點牛排都使喚不動？

    其實老頭也是一下太興奮沒轉過彎來，以為所有人都會像他和安東尼婭那樣，可以瞬間接受垂死的伯納德又活過來的現實。

    “你們！還不快去！”

    倆醫生渾身一震，感受到了高階血脈帶來的震懾，總算是醒悟了過來，微一鞠躬，轉身就走。

    可剛走兩步，拉爾森做為醫生的專業提醒他好像有哪裏不對，又回身掃了一眼瘮人的伯納德，最後目光落在老家主身上，“先生，伯納德現在……是不是不適合吃牛排？”

    人在大病之後，腸胃功能減弱，不大適合立刻吃硬菜，這是常識。

    老拉斯洛也是聳然一驚，光顧著高興，倒是把這忘了。

    帶著詢問的眼神看向伯納德，卻見後者也微笑著看向了他，“沒關係的父親，您忘了嗎，我已經進階了……”

    “哦，哈哈……你說得對！拉爾森，就準備牛排！嗯，先來瓶葡萄酒！”

    進階？什麽進階？難道是，在生死的邊緣奮力掙紮，然後突破到了高階……拉爾森倒吸一口冷氣，感覺自己真相了，卻不敢再耽擱，趕緊拉著還有點懵懂的克勞利去準備紅酒和牛排。

    伯納德坐在床邊，雖然形容枯槁，卻精神不錯，現在的目光投放到了已當了好一會兒透明人的勞倫斯和特維奇身上，疑惑道：

    “父親，這二位是？”

    老頭也是剛想起來差點被他掐死的兩個人類異能者，他現在對兩人的態度很微妙，不過還是依次做了介紹。

    二人也是強忍生自內心深處的膩歪，分別上前握著伯納德的骷髏爪子問好。

    關於家族與“神跡”的合作，伯納德是清楚的。

    而為什麽要合作，他更是心知肚明，隻是當時已顯老態，就沒有關注過具體事務。

    現在又聽說自己能夠起死回生，且成功進階，還是這兩人帶來的“特效藥”，眼睛不由一亮，隻是這病房裏並沒有另一個自己最想見的人，輕輕捏了捏妻子柔軟的手，低聲問道：

    “伊利亞呢？他還沒回來嗎？”

    此言一出，安東尼婭滿含柔情的臉上頓時神色一黯，扭頭看了看一邊的公爹，她不知道該怎麽給丈夫說兒子的事。

    老拉斯洛也是神色微變，不過正在這時，拉爾森端著兩支紅酒和五個玻璃杯走了進來。

    他全麵充當侍者的身份，開瓶，倒酒，一套流程倒也熟練。

    很快，拉斯洛一家三口，勞倫斯二人，都端起了酒杯。

    “為伯納德的重生！幹杯！”

    拉斯洛當先舉起，其餘四人齊聲應和，各自將杯中物一飲而盡。

    老頭放下酒杯，轉身對勞倫斯道：“二位，請暫去休息，我們稍後，還有很多話要聊！”

    隨即示意拉爾森帶兩人去客廳。(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