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9章血戰塘馬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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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已盡,冬將至,蘇南大地籠罩在薄薄的晨霧中。
溧陽縣塘馬村劉家祠堂門前的空地上沾滿了霜花;場地上散落著塊塊的絨毛似的霜花;場邊沿、樹杆上、雜亂的稻草上、四散的碎磚碎瓦上,沾滿了晶瑩的具有美麗圖案的霜花。
空氣清冽,夾有一層寒意,上大墳的桑樹靜立著,紋絲不動。西溝塘的水麵猶如平鏡,波瀾不現。劉秀金家門前的大樹上鳥雀也少了那份聒噪。
大祠堂那古老的牆麵仍是那樣斑駁陸離,霜花的侵襲使之有了一種柔和的潤濕感。
除了農夫農婦的開門聲和各地傳來的雞的叫聲外,什麽聲息也沒有,許久,遙遠可辨的戰士的步伐聲隱隱傳來……一切是那樣的寂靜。
寂靜在豔陽的照射下,在聲浪的衝擊下終於被打破。
八點鍾左右,空場上聚集了許多人,他們或穿著灰色的軍裝或穿著普通的棉衣,在空場地上交談著。
人們的神情是那樣的豐富,話語是那樣的暢快。偶爾的爭論伴有嚴肅認真的神情,突來的喜悅使歡笑聲在牆樹間回蕩,在水麵上跳躍……
扳手指頭,攤開手掌,叉腰,握拳,揮舞雙臂,一係列肢體的動作可以看得出群體的心靈激蕩,語言匯合,神情激蕩的外展形式,與塘馬四周的寂靜的環境形成了極大的反差。
不知道誰說了一句“羅、廖司令來了”,眾人抬頭望去,羅忠毅,廖海濤從東麵款款而來。
羅忠毅,新四軍六師參謀長、十六旅旅長,廖海濤,新四軍十六旅政委,兼政治部主任,因為二人在重建軍部前分別擔任新四軍二支隊正、副司令,所以人們習慣上仍稱二人為司令。
今日在塘馬召開蘇南黨、政、軍地方武裝及財經工作會議,所以他們是一大早趕往村西劉家大祠堂參加會議。
他們在會場上見到了原蘇南支隊司令、現東路副總指揮林欣兒。這次蘇南黨、政、軍地方武裝及財經工作會議正是由她主持。
會議已經開了兩天,十一月二十七日,天色陰沉沉,一大早便下起了絲絲小雨,一切的景象都是濕漉漉的。
天氣漸漸寒冷,這灰暗的色調,這充滿水氣而又沉悶的空氣,這翻滾的濃雲,有一種強烈的壓抑感。
村民們三三兩兩在屋前屋後走動著,懶洋洋的,有一種凝滯的感覺。
但這種凝滯與沉悶很快地被驅散而盡,首先是戰地服務團的女兵的歌聲,然後是旅部特務連的出操聲,接著是那些行將進入大祠堂會場參加討論會的幹部的談笑聲。
這些聲音匯成一股強有力的聲浪,衝刷盡了那份凝滯與沉悶,也剝去那層灰色的色調,清新、亮麗、活躍慢慢凝聚成了一種新的色調。
下午供給部部長張其昌正在做關於如何解決地方財經供給的報告。
他剛開了頭,祠堂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就見羅忠毅的警衛員陳阿根快步走進會場,找到了政治部組織科長王直,輕聲地在王直身邊耳語幾句。
王直一聽忙向羅、廖請假,說戴巷有人來送信。羅、廖點頭後,王直走出門外。
幾分鍾後,王直匆匆返回會場,在羅、廖身邊輕聲耳語幾句,羅、廖神色頓時大變,忙向林欣兒報告有急事,需出去一下。
“有敵情?你們去吧!”林欣兒點頭,趕緊吩咐。
羅、廖匆匆離開會場,漾起一層漣漪。與會者看見羅、廖神色凝重,預感到發生了大事。
但張其昌的報告及其重要,所以又慢慢地安靜下來。大家靜靜地聽著,暫時忘卻了剛才的緊張。張其昌不緊不慢地做著關於地方財經供給的報告。
天色更加灰暗了,風兒更大了,淹沒了張其昌的講話聲。
廖海濤來到村東司令部,羅忠毅正在與兩個偵察員交談著。當廖海濤進入大門,越過天井,走進劉赦大二進大門時,羅忠毅正站在門口朝外望著。
“羅司令呀,是不是他們回來了?”廖海濤未進二進的大門,便高喊起來。
羅忠毅擦了擦眼睛,看到了在細雨中呼呼前來的廖海濤,忙跨出門檻,“是呀,老廖啊,有新的情況,你快來聽聽吧。”
偵察員小林、小孫忙向廖海濤行了軍禮,他們臉上的汗水還未擦淨,身上的衣服還是濕漉漉的。
“廖司令,我們把情況再向你匯報一下,我們離開塘馬後,去了大山口,找到了交通員老王。老王並不知情,忙領著我們向天王寺那邊偵查。“小林報告說。
”一路上我們沒有發現異常情況,在天王寺附近,向當地群眾打聽,據可靠的群眾反映,敵在天王寺大量增兵,並配有坦克和大量的大炮以及騎兵。“小孫補充說。
”我們想進去看看,但敵人戒備森嚴,加之天快黑了,怕來不及回來匯報,隻得返回到大山口,我們又在橫山崗情報站那邊得到情報,薛埠敵軍大量集結,還來了不少騎兵……”
“你們打聽消息的那些群眾可靠嗎?”廖海濤迫不及待地問道。
“可靠,絕對可靠,是一些基幹群眾,我們沿途打聽了許多人,反映的情況完全一致。這絕對不會有問題,薛埠消息也是情報站同誌提供的,絕對可靠。”小林、小孫嚴肅認真地說道。
“好吧。”廖海濤長長地籲了一口氣。
“好,辛苦你們了,你們下去休息吧!換換衣服,快去吃飯。”羅忠毅揮了揮手。
“沒什麽,我們返回遲了,讓首長牽掛。”小林、小孫站著行了軍禮,然後在警衛員的陪同下,走出了司令部。
“廖司令呀,我們倆好好研究一下,然後趕快開一個會,討論一下如何應對敵情。”羅忠毅說。
“要不要告訴林司令?她在這兒,告訴她實際情況,好讓她有個思想準備。”廖海濤說。
“等等吧!讓她把會開完,免得會議受影響。”羅忠毅說。
“好,我們先商量著。”廖海濤點了點頭,說,“事不宜遲,應馬上召開一個軍事會議。”
“現在偵察員帶來了新的情況,我們上樓對著地圖分析分析吧!”羅忠毅提議道。
“行呀!”
兩人一前一後走上木樓梯,來到二樓,羅忠毅點了根洋蠟燭。
這種蠟燭平時很少用,平時他們都是點油燈,隻有遇到特殊情況才點那昂貴的奢侈品。
“敵人在天王寺增兵了,且配有坦克與步兵炮、山炮,而在薛埠除步兵外,還集中了大量的騎兵。那麽從態勢看,敵人至少有兩個攻擊點。“羅忠毅右手點著蠟燭,左手從上到下地點著掛在木牆板上的地圖。
”敵人有這樣的配置,說明敵軍15師團是用盡全力了,看樣子是東西兩路合擊形成合圍之勢……”
“嗯。”廖海濤點點頭,“敵人擺出如此架勢是我新四軍進入蘇南後少有的,這架勢似乎比九路進攻小丹陽還要厲害。皖變後,我新四軍在江南力量明顯受挫,敵人何以一下子用上這樣大的力量,會不會另有企圖?”
“我也懷疑這一點,先前他們也集結軍隊,兩次揚言進攻我們,結果是按兵不動。先前他們采用分進合擊,長途奔襲戰術,然後逮捕了我巫恒通、陳洪,前兩天又奔襲馬占寺,看來他們是有預謀的……“
”現在一下子集結這麽多軍隊,配有如此多的重型武器,僅僅是針對我十六旅?這明顯是一種陣地戰的架勢,聯係他們放棄北攻蘇聯的戰略態勢看,他們的目標,會不會是針對我們南麵的國民黨?”
廖海濤眼神來回掃視著這茅山地區的軍事地圖,手摸著下巴,沉吟半響,說:
“從這兩個進攻點來看,也許會有。因為國民黨軍盤踞在郎廣山區,日軍一直沒有辦法,為了解除後顧之憂,他們也有可能采取這樣的行動。“廖海濤分析說。
”西路從天王寺出發,越過竹簀橋,進攻上興、上沛南渡的四十師,東路則進攻甓橋保安第三團,然後合攻溧陽城,借機奪取郎廣山區。“
”如果是這樣,那麽他們不會從中路挺進,中路沒有大道,也沒水路,且有我十六旅……當然這隻能是一種假設。”羅忠毅沉思著。
“是呀,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但是我們的情報太簡單了,我看還是先召集參謀部的人員開一個會,政治部那兒也可召集有軍事特長的同誌參加。”羅忠毅又說。
“好,我馬上回去,把王直同誌叫來,他是閩西的老紅軍了,有豐富的戰鬥經驗。”廖海濤說。
“對,對對對,把他也叫來。”羅忠毅點了點頭。論起淵源來,羅忠毅與王直相識還早於廖海濤,朱森、羅忠毅率福建軍區第三分區和明光獨立營到達寧岩連山區和紅九團會合後,他們就戰鬥在一起了。
羅、廖下樓後,急命警衛員召集參謀部工作人員到村東司令部開會。
羅忠毅還特意關照警衛員把已免職的原十六旅參謀長、現任四十八團團長的王勝以及四十八團二營營長黃蘭弟、旅部特務連連長張連升叫上一道參加旅部的軍事會議。
二十分鍾後,與會人員到齊了,他們集中在村東劉赦大家二進房屋的一樓。
為了開好會,警衛員特意從大祠堂戰地服務團處要來一盞汽油燈。那汽燈掛在空中,滋滋作響,光線又白又亮,把整個大廳照得如同白晝。
剛進來的同誌從黑暗中一下子進入明亮的大廳,有些不適應,都擦著眼睛。
羅忠毅見狀,叫警衛員把燈的亮度調到最低點,警衛員應聲站在長凳上,三兩下燈光明顯變暗,噴汽聲明顯變弱,眾人眼睛覺得柔和多了,連聲叫好。
羅忠毅、廖海濤、王直、王勝、遊玉山、張業、王桂馥、黃蘭弟、張連升、還有幾個參謀及其他的幾個科長,共十五人聚集一起商討起敵情來。
“同誌們,今天召集大家開一個緊急會議,這個會議的內容想必下午與會的的同誌有所了解,那就是有了敵情……“羅忠毅來了個開場白。
”下午我們已吩咐戰士要高度戒備,提高警惕,防止敵人偷襲。現在偵察員回來了,帶來了新的情況。我想請各位議一議,分析分析敵人到底要幹什麽?我們該怎樣應付?”
羅忠毅坐在長凳上簡明扼要地講述了召開緊急會議的緣由。“下麵請廖司令談一談收集到的情報內容……”
廖海濤剛想開口,猛地哐當一聲,東麵的窗戶被風吹開,一陣寒風吹了進來,掛在堂前那張汽油燈不由自主地晃動起來,那不均勻的光影也胡亂地在木牆板上、地麵上、眾人的頭上晃來晃去。
有人去把窗戶關好。
“同誌們,下午我們從金壇方麵得到情報,敵人在金壇、薛埠大量集結軍隊,有炮兵、有騎兵,我們的偵察員又從天王寺得到消息,敵人同樣大量集結軍隊並配有坦克,也有炮兵,騎兵……”
“還有坦克……?”張業瞪大了眼睛。
“對,有坦克。”廖海濤神色十分凝重。
“金壇、薛埠和天王寺都有炮兵、騎兵?”遊玉山伸長了頭。
“對,都有。”羅忠毅也用凝重的眼光看著這位老資格的參謀,多年的老部下。
“噢……”遊玉山眉頭一皺,若有所思起來。
黃蘭弟、張連升以及其他參謀紛紛議論起來。
雖然人多,但似乎沒有什麽特別的分析。羅忠毅有點遺憾。他是老資格的參謀長,在長期的革命生涯裏,他主要是在兩個位置上擔任工作,一是司令、一是參謀長。
說句不太恰當的話,十六旅旅長僅不過是兼職而已,其實他是很喜歡參謀這一工作的。
但是擔任十六旅旅長後,尤其轉戰溧陽地區、鄧仲銘隨譚震林北上後,任務實在是太繁重了。蘇南黨政軍的重任幾乎全壓在了他與廖海濤身上。
林欣兒副總指揮雖然也在蘇南,但她是位女同誌,總不能讓女同誌壓力過大吧?!
現在十六旅參謀長空缺,張開荊遲遲未到,如果有參謀長在,先去把情報分析透,也就不會出現現在這個場麵了。
幾個參謀你一言、我一語地議論著,他們一致以為敵人進攻國民黨的可能性最大。
“為什麽呢?”廖海濤故意反問了一下。
孫參謀站了起來,“羅司令、廖司令,我們新四軍是抗日的中堅力量,這是人所共知的,但我們的裝備畢竟不如國民黨,所以日軍進攻是用不著重型裝備的。“
”如果那樣敵軍就收不到‘長途奔襲,分進合擊’的戰術效果,他們不會不知道我們新四軍作戰十分靈活,配備坦克、炮兵實施陣地戰收不到效果。“
”他們進攻我十六旅主力四十六團就沒有用重型裝備,這是強有力的佐證。另外從前兩天的情況看,敵人突然襲擊我駐紮在白馬橋馬占寺的四十六團,也很能說明問題。“
”進攻受阻後,他們並沒有用盡全力進行追趕,其意圖是想驅趕我十六旅四十六團,然後打通天王寺至老河口的通道,然後可以放手去攻擊上興、上沛、南渡的國民黨軍。他們從金壇、薛埠增兵也是為了從東路進攻甓橋保安團以及綢繆的四十師。”
這位孫參謀兩手作了一個合抱的姿勢,“兩路合圍,攻占溧陽城,繼而推進到郎廣山區。”
他見羅忠毅、廖海濤沒有作聲,神色仍是那樣的凝重,便朝其他參謀看了看。
有幾個參謀表示讚同,認為孫參謀分析有理,明擺著,配屬坦克、大炮不符合日軍對付新四軍的戰術原則。
遊玉山聽著,雖然從種種跡象來看,敵人進攻國民黨軍可能性最大,但也不能排除日軍進攻我軍的可能,兵法雲多算者勝,我們總不能漏算吧,至少我們應該把這一因素考慮進去。
他忍不住反問起孫參謀,“萬一敵人一反常態改變戰術掃蕩我們呢?”
“這……”孫參謀撓了撓頭,“這萬一……如果萬一就不好說,參謀嘛,隻能做種種推理、假設。”
“萬一敵人掃蕩我們,我們就反掃蕩,狠狠予以還擊。”羅忠毅忽地一下站了起來,“不管是他們針對我們,還是針對國民黨,如果他們進攻我們,我們要狠狠地予以還擊,絕不能怯戰。”
他馬上放緩了語速:“我們盡可能避免與敵人正麵交鋒,因為敵強我弱,現在四十六團在溧水地區,四十七團大部在金丹武地區,都遠離塘馬。但也用不著害怕,這兒有四十八團,有旅部特務連,四十七團二營,四十六團九連,還有一些地方部隊,來了就打……“
”當然,用兵要慎重,不管日軍進攻誰,我們都要作好戰鬥準備,以免匆促應戰,造成不必要的被動。”
遊玉山站了起來,說:“羅司令、廖司令,我覺得旅部應該移動一下,我們在塘馬呆的時間太長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