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三章 以身入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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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陰宮,陰德殿,便也是鬼母壽宴舉辦之所。
碧火高懸,猶如鬼眼當空俯視,鐵幕蠍旗,橫生陰風,吹得殿中一白骨高台淒涼陣陣。
百多人,分作十二桌,一桌十人左右,於殿內八方分列,應當也是按照其所入之鬼門,分別對應。
八方來客,每方人數不同。
有的似風昊他們,隻有十來人。
有的尚且不如,僅四五人。
自然,也就有那多的,三四十人,隻得分四桌分坐。
然而此時,原本戾氣便重的陰德殿中,頭骨的喝罵竟同時停了下來。
風昊一拳錘碎了話癆頭骨之後,整個陰德殿本就陰森的氣氛,平添幾分狠戾。
包括其他桌正大放厥詞的頭骨在內,所有修者的目光,紛紛看向最東邊,風昊這一桌。
紅妝漂浮起身,懸浮半空,滴著血的雙眼向東看去,仍掛著真心微笑的臉,卻不曾偏了半分。
那雙眼,依舊轉而向東,毫不在意臉尚未跟上,竟直接由其左耳中探出,惡狠狠地盯著風昊那桌。
風昊偏頭去看,不由冷哼一聲。
這鬼門中人,陰歸陰矣,卻帶幾分惡心。
想他手下兩大鬼帥,一帶兵鬼將,雖都不在身旁。
但哪有一個像這宮女一般,人不人,鬼不鬼,倒是有幾分像入了地獄酷刑後的廢料的。
更別說十八道門中,看過的那些個東西。
冥府歸冥府,又不是生化危機。幽門執筆尾生,忘川河伯西門豹,哪個像這些玩意,惡了吧心的。
此時紅妝緊盯他,倒是讓風昊生出幾分厭煩,怕?那是不可能的。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那紅妝看了風昊一陣之後,便又降回白骨高台,臉和眼,也恢複正常。
其他修者見這紅妝都不說什麽,自然也不會上杆子“我就要替鬼母教訓教訓你這狂徒。”
邪道邪歸邪,也不過是為了自身不擇手段罷了。能混到靈湧甚至止水的,哪個不是人精。
相比所謂正道,倒是邪道中人,尤其是境界高一些的,蠢貨要少了許多。
紅妝依舊笑著,宮裝大袖輕輕一揮,十二桌上,其他頭骨紅燭,盡皆消失。
隨後柔聲說道:“諸位,距離吉時尚有半個時辰,眼下,本官代陛下,與諸位商議些旁事。可否?”
此言一出,在場之人哪裏有人會反對?
宮令宮女,尤其是紅妝這種女官,上古之時,那是隨伺皇後或者皇太後身邊的紅人,正一品!
有的甚至代掌鳳印,可謂權勢滔天,紅極一時。
說句不好聽的,其口中言語,配上鳳印,說是懿旨也不會有太大問題。
眾人雖不是鬼門中人,不用遵循鬼門規矩。但前來賀壽之人,哪個不是有所圖,有所求?
此時這紅妝說有事商議,有人會反對,那才是道心瓦塔,神識犯二。
有那狗腿子一些的,此時當即表示,“紅姑娘但說無妨,殺人放火,還是燒殺搶掠,咱們都是行家裏手。”
顯然,這人也不是隻身來此,他話音剛落,便有人符合,連帶著,與他同桌之人也紛紛表態。
態度這東西,就像漣漪,更會傳染,尤其在情況不明之時,隨波逐流反而是自保良策。
這種事,自然不會出乎紅妝,或者說鬼門,甚至萬鬼主母夢娥皇所料。
紅妝站在白骨高台之上,雖未轉頭,卻能讓八方之人看清她的臉,隨即輕聲說道:“諸位,想必都知道,封神之戰,將在九年後開啟。”
原本隻是抱著來瞧瞧,順便撿錢撿老頭想法的風昊和遨遊,微不可查地對視一眼,心中略顯驚訝。
之前鬼皇道核心人士便聚在一起分析過,這蟲卵道胎,似是一種寄生手段。
而幕後黑手,應是圖謀修者修成之後的某些東西。
蟲卵道胎可吞心境,天劫可淬煉修者體質,促進道胎發育。
那麽問題來了,什麽能讓修者們,趨之若鶩,充滿修行動力呢?
答案其實很簡單,便是欲望。
求長生,圖權力,享榮華,得富貴,無欲無求的修者,根本就不可能存在。
正如當初西門豹說過的一句話,“老子正是沒那個境界,才要修,有了還修個屁?”
心懷天下,造福蒼生,難道就不是一種欲望了?欲望從來不是一個單純的貶義詞。
而此世,可謂欲望之集合體,高不可攀,卻又觸手可及的,便是那封神榜。
大商先賢,以神榜排名順位得治神州千年,如今紂王更是欲統合天下勢力,共謀神榜。
如來佛祖憑神榜順位,創釋家西方教,亦是所謂佛教,信徒遍地,無冕之皇。
那雷震子,更是由一草根出身,活生生爬上了神榜,得封神位,威名赫赫。
所有的一切,都在向世訴說著同一句話,“你想要的,神榜都能給你。”
然而讓風昊感覺奇怪的是,他出道將近一年,雖也遇到些這樣那樣的人,但偏偏神榜之事,鮮少被提及。
如今看來,倒不是神榜不誘人,反而是...之前接觸的人,境界和當檔次不到,尚不敢想的感覺。
順著分析起來,這神榜,很可能是“道胎幕後黑手”作為一種激勵和刺激,給修者們無窮動力的工具。
而且,風昊的結拜大哥,楊戩,顯然知道這蟲卵道胎的事。
更讓風昊以封神之戰為目標,顯然是想讓風昊自己去看,去體驗,進而自己得出結論。
如今,風昊竟在這鬼門,一群邪道中人聚集之所,聽到了封神之戰這詞,自然讓他少了幾分不耐,多了幾分關注。
那紅妝說罷,西北一桌便有人問道:“聽說鬼母陛下隻在羅豐山一帶清修,竟也對神榜,有意嗎?”
紅妝毫不掩飾,甚至直言不諱,“不錯,陛下有意爭那神榜,以救天下蒼生於水火之中。”
陰德殿鬼氣森然,紅妝血淚長流,偏偏她口中這一句“救天下蒼生於水火”,說的是那麽誠心誠意,發自肺腑。
風昊隱約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勁,其他幾桌修者,竟沒一個臉上有那麽丁點嘲弄。
就算這萬鬼主母再怎麽實力強大,邪修也不至於如此心悅誠服,半點微詞都沒有。
風昊靈覺遠異於常人,然而竟沒察覺出一絲一毫,邪修們的“不屑”,這其中...有問題。
一鶴發童顏的老頭,眼窩深陷,狀若得道老鬼,口中話語卻如嬰兒啼哭,急促嘹亮,“紅姑娘,此事,方便在此處說麽?”
這老頭,顯然是知道些內情的,但卻並不知道紅妝以及萬鬼主母的打算,所以才有此一問。
紅妝隻是笑了笑,腳下白骨成梯,將其托向半空。
“董老,放心吧,在座之人,都是陛下篩選過,而且也在上山途中證明過自己的人,不會出什麽簍子的。”
被稱作董老的老者,告罪一聲,點頭不語。
百多人中,有知道些內情的,自然也就有毫不知情的。
果不其然,一疤臉女子沉聲說道:“紅姑娘,既然是商議,那便拿出些誠意來,咱們敬重鬼母陛下,卻也不想傻子一樣在這呆坐。”
紅妝毫不在意對方的態度,笑道:“久聞絕情刀樂師太脾氣火爆,如今一見,果然人如其名。”
紅妝說罷,也不賣關子,語速雖慢,其中話語,卻讓樂師太心驚不止。
“諸位,咱們之所以被神州各方稱之為邪道,原因除了行事手段,性情乖張之外....各位心中應當有數?”
紅妝此話一出,陰德殿中的氣氛,陡然凝固幾分,其中飄散的不是恐懼,而是猜疑和戒備。
紅妝見眾人各自皺眉,血淚滴下,朗聲說道:“諸位的道胎,都是各自憑後天異法,重新結的吧?”
話音未落,整個陰德殿頓時靈力彌漫,繼而化形,眾人之中,有些知道內情的已有心理準備,而尚未接觸到核心機密的,則略顯慌張。
紅妝的話,無異於將眾人心中最深的秘密給刨了出來,昭示天下。
這也就難怪眾人下意識地想要嚴加防範,甚至殺人滅口。
但眾人都不算傻,想到紅妝之前那句“此處之人都是篩選過的”,心中的驚駭和不安,不由又降下幾分。
倒是風昊和遨遊二人,頗感好奇,道胎,重結?
好在,紅妝並未讓風昊的好奇持續太久,繼續說道:“諸位大可不必如此緊張,這秘密,絕不會走出陰德殿,除非...嗬。”
說著,紅妝假裝微不可查地瞥了眼李娜,瞬間將無數利若刀刃的目光引了過去。
秦洪海冷哼一聲,大手猛地拍在白骨桌上,震出一片骨末,攔住那些有如實質的利刃目光。
紅妝微微一笑,雙手攏於腹側,笑道:“諸位,咱們將蟲族道胎擠破,轉而以自身尋覓培植的蟲卵為替代,並不是什麽驚天大秘密。”
“這位李娜小姐,與咱們鬼母陛下有些淵源,諸位,給個麵子?”
紅妝此話一出,眾人皆驚,小小一結丹小妞兒,竟然與鬼母陛下有淵源?
有驚,自然也有喜的,好在剛才沒展出什麽敵意,應當不會被鬼母記恨才是。
風昊和遨遊這一驚,同樣不小。
鬼皇道,以風昊為核心的這些人,圖的是什麽?不就是探明這蟲卵道胎到底怎麽回事?幕後黑手是誰,在何處?
他二人萬萬沒想到,在尋寶圖的過程中,因一絲充滿鬼氣的河水,尋到了這羅豐山鬼門,竟然...
那絕情刀樂師太雖然脾氣火爆,倒也是個直爽性子,此時見大家似乎都有這秘密,便也放下心來,可能,這邊是“同行”效應吧。
“紅姑娘,就算此事對咱們來說,無足輕重,可如此說出來,還是有些不好吧。”
樂師太話音剛落,西南桌一人冷哼一聲,竟然是一頭長發分黑白二色的書生,說起來,倒是有個讓人熟悉的名號,瘋書生。
“瞻前顧後,如何能成大事?我這道胎,雖是家師強行破開,以狂狼蜂做替,但眼下,我卻活得相當自在。”
瘋書生姓馮,名封,本命功法乃狂狼蜂,但凡與人交手,便是一副“一刺過後,你我雙亡”的架勢,以此得名,瘋書生。
“蟲族透過地下裂隙,由深淵爬出,侵蝕咱們神州大地,如今更是主導神州文化體係,生靈思想,君不見,各宗各門,皆以蟲為尊!”
馮封啐了一口,怒喝道:“更有甚者,將其敬如神明!隨便找個蟲子都能當成護山聖獸,簡直乃我神州之恥!”
樂師太冷笑一聲,“怎麽著,隻你們書生意氣,咱們武人就沒血性?說得頭頭是道,也沒見你拿出半點主意來。”
馮封猛然起身,麵向西南,怒目而視,“區區在下不才,主意沒半分,手段倒有不少,而且隻會殺那些被馴化豢養且不自知的家畜。”
樂師太瞥了眼依舊滴著血淚的紅妝,微微皺眉,手中拂塵如萬蛇起舞,猙獰畢現,“瘋書生,你是在指桑罵槐,罵老娘呢?”
二人劍拔弩張,眼瞅著要動起手來,四下也有些和事佬紛紛出言,自然,也有看熱鬧不嫌事大,跟著起哄的。
紅妝左手一翻,一血紅小鍾現了出來,隻聽一聲鍾響,直震得整個陰德殿晃動不止。
“二位,是想本官,給你們送終?”
本劍拔弩張,幾乎就要動手的二人,瞬間靜了下來,隨後雙雙幹咳一聲,坐了回去。
紅妝冷哼一聲,繼續說道:“誠如瘋書生所言...”
“神州大地已然陷落,蟲族橫行,我等更無法分辨敵我。眾生如家畜一般被豢養而不自知,偏偏視我等為邪道,著實可笑。”
紅妝說罷,再度冷笑,手中小鍾不知何時收了回去,雙手依舊攏於腹側,“大商已立朝千年,當年意圖上神榜,滅蟲族的殷帝...”
紅妝血淚如泉,染紅那一身紅妝,語氣更是痛心疾首,“雖上了神榜,卻不曾請眾神誅滅蟲族,反而貪圖榮華,建了大商王朝!”
“如今種種跡象,無不表明,當今紂王,亦是狼子野心之輩,其昭告天下,欲組封神戰令,以圖神榜。”
說著,紅妝隨著白骨高台的下降,而降下些許高度,但其口中言語,卻反而更亢奮幾分,“封神之戰,千年一遇,諸位...”
紅妝嬌媚的容顏,額頭周圍,順著眉眼,至雙耳,再倒後腦,竟共現出八雙滴血之言,緊緊凝視八方。
“諸位,咱們,不能再犯千年前的錯誤。不能再將神榜之位,交於旁人之手...”
陰德殿中,突生萬鬼哭嚎,紅妝高懸半空,“所以鬼母陛下決定,出山,爭那封神之榜,救天下眾生!”
沒有掌聲,自然,也沒有歡呼。
但這完全不妨礙陰德殿中,熱烈洶湧的氣氛。
一如之前八個宮女,流沙聚型一般無聲出現,此時的陰德殿,八方賓客背後,盡是鬼兵鬼卒,其聲嘶啞,其嚎震天。
鬼哭狼嚎過後,馮封抬頭仰望,憂心忡忡,說道:“可當今天下,依舊是大商的天下,神州大地過半之疆,盡在其掌握。”
“咱們...嘿,別說別的了,咱們在眾生眼中,還是邪道呢。要如何,去爭那神榜?”
馮封想了想,繼續說道:“區區在下不才,聽說欲登那神榜,單自身絕強並無用處,尚需一屬於自身,代表一方之‘勢力’才行。”
說罷,馮封笑了笑,不屑道:“紂王為何號召天下共謀神榜,無非就是想將天下大勢捏在手中,排除異己,使其無人可爭罷了。”
紅妝收了異象,十分滿意在場眾人把注意力放到了實質性問題上,馮封看似在“唱反調”,實則在為紅妝的話,做鋪墊。
紅妝單手輕輕抬起,做前伸狀,八方賓客中,顯然有鬼門“自己人”。
此時一見,紛紛配合起來。
隻見陰德殿中,憑空現出數對鬼使,也就是那所謂黑白無常。
隻是這現身的鬼使中,各自“境界”差距懸殊,鬼氣薄厚十分不一,顯然並非“同一批次”的產物。
樂師太顯然沒有成為所謂“帶兵之人”,而且她在路上,也對付過這鬼使,此時見了,不由皺起眉來。
“路上變覺得這東西有古怪,竟然是鬼門造物麽?是....?”
紅妝點了下頭,打斷樂師太的言語,“我代陛下選了些人,測試咱們鬼門鬼使,隻能說...效果不錯。”
在場之人,並無太多驚詫,不如說,反而覺得理所當然。
那馮封笑著說道:“經我測試,這鬼使可煉化活人,亦能吞噬鬼兵鬼卒,而且沒有道胎一說牽連,著實好用。”
此話一出,在場之人,最笨的大概也心裏有數。
大商朝廷,當今天子,紂王要爭神榜。
而鬼門,萬鬼主母夢娥皇,也要爭神榜。
這意味著啥?說再多,也不如一個詞“造反”來得到位。
畢竟,爭那神榜是要有“勢力”支撐的,所謂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紂王會對其他有想法的人或者勢力“視而不見”?不用腦子想,都不可能。
偏偏,鬼門,以及在座眾人,是完完全全的邪道,不被主流社會價值觀認同的邪道!
那就注定其“群眾”基礎薄弱,無法深入民心,自然而然的,其勢力之下,就沒有能載舟的水...
勢力與勢力之間,國與國之間,並不是幾個高手就能完全決定一切的。
鬼門又沒有“群眾”基礎,怎麽辦?這不,以鬼使煉化生靈,使其化為鬼兵鬼卒,倒也算是另一種的自己動手,豐衣足食了。
樂師太自然也懂其中道理,想了想,出聲問道:“這鬼使,似乎就算打爛了,也能經過一些手段,再度啟用,當真神奇。”
說罷,樂師太心中有些緊張,還有些忐忑,但仍止不住問道:“其關鍵,到底是什麽?”
紅妝難得地偏頭看向樂師太,血淚滴得都滿了幾分,隨即柔聲說道:“樂師太慧眼如炬,這便是本官要與諸位商議之事...”
紅妝突然咧嘴笑了,那嘴,一反櫻桃小口之形,一咧到耳,“這鬼使,乃是以鬼母陛下雖點之鬼卒,與修者靈魂結合的產物...”
樂師太心中猛地一緊,呼吸都有些急促,有心想組織紅妝說下去,甚至有心想不聽,偏偏說什麽都做不到。
隻聽紅妝幽幽淒淒,聲若蚊蠅,繞耳不絕。
“諸位要做的,便是提供,修者靈魂....以身入菜呢。”
一語既畢,整個陰德殿猝然寒風刺骨,落針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