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八 大道三千,殊途同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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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虞戈聽的心頭一揪,本能的想到了那三位公子哥,想來他們三個就是老兵口中的“人質”。

    “可這跟我沒啥關係吧?我隻是個普通的市井小民而已,也沒犯啥大事…”說話時,虞戈心虛的摸了摸鼻尖。

    “嗬嗬,沒關係?”張二狗又是一聲冷笑,“上麵說了這裏是朝廷的斷頭台,既然是背地裏悄悄處理人的髒地兒,那就必須有個劊子手不是?”

    張二狗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就是傻子也能聽出來一二。虞戈試探性的問了句:“您是說,瘦統領就是這劊子手?”

    “嗯,不錯,我是第一批戍邊營的老兵,我剛來那會就見過當年太傅林浦的大兒子。

    後來他老子被逼急了造反,他的大兒子因此被砍了頭,這事就是刀疤臉做的!”

    王二狗說完,仰頭盯著屋頂,幽聲道:“這些年死在刀疤臉手下的忠臣良將之後,沒有一百也有五十了吧!”

    虞戈也是頗為驚訝,原來老兵的輩分極高,還能在這窮凶極惡之地活到現在,現在他也有點明白,為什麽胖頭會認識老兵了。

    可緊接著,張二狗突然靠近虞戈。黑暗中,虞戈甚至可以數清張二狗臉上有多少道褶子。

    後者故意壓低嗓子,聲色陰冷,說:“你說他一個劊子手找上你能有啥好事?到時候你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虞戈聽後驚出一身冷汗,他不是神仙,自然也怕死。這時,虞戈突然想起了什麽,便與張二狗說道:“他說,三天後的早上就去報道,是不是三天後就要…”

    殺了我,這三個字虞戈沒敢說出口,人總講究一個忌口,咒自己的話還是少說比較好。

    “三天後,扈從?等會,我想想…”張二狗麵色一變,盤腿坐在炕邊抓了抓蓬頭亂發,“人老了這麽容易忘事,三天後是什麽日子來著…”

    “哦,對了!”他一拍大腿,繼續說:“我怎麽把這事給忘了,三天後是靈虛山一行人回國的日子,這事早就在軍營裏傳開了!”

    “靈虛山,這又是什麽?”

    虞戈聽的有些暈乎,麵色泛白。他總感覺這些東西距離自己很遙遠沒有任何關係,卻又隱約與他有著斬不斷又摸不著的聯係。

    老兵剛想解釋,扭頭瞅見虞戈臉色不好,剛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他伸手拍了拍虞戈的肩膀,安慰道:“沒事,刀疤臉專門替朝廷辦事,你又沒得罪什麽達官顯貴,他是看不上你的。

    估計這次就是真的沒人了,才讓你臨時頂一下位置。”

    虞戈知道他在安慰自己,便強行擠出一絲笑,但他不會告知張二狗,自己其實是得罪了內務府,甚至是那位不能提名諱的聖人。

    如果刀疤臉真是朝廷的劊子手,那麽他突然將自己拉到身邊做事,肯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

    張二狗不知這其中真相,他自知自己說的太重,嚇到這個後生了,便收斂了幾分語氣,緩聲道:“再說說靈虛山,咱們大周…啊不,現在應該叫武朝了。

    要說咱們武朝的南派宗門,早在十年前就與回紇國靈虛山有過接觸,無非就是兩派宗門弟子之間互相走動切磋,討論技藝嘛。

    這一次,靈虛山一行六人回國,涉及兩國邦交,刀疤臉縱使再大的膽子也不敢搞事,你也別多想,盡量往人多的地方待,肯定能平安回來。

    到時候,說不定刀疤臉就會讓你滾回夥房了。”

    話雖如此,但如果對方真的想殺了自己,一出國界隨便找個山溝溝就能把自己埋了,這一點虞戈心中明白。

    “行了,也怪我說的太嚴重了,看把你嚇得,要不這樣吧…”張二狗又想到了什麽,搓了搓手上的繭子,說:“三天後你就得出國界了,這外頭可不比武朝,經常會碰到天災和殺人不眨眼的回紇人。

    老頭子我啥本事沒有,但避險和裝死的本事可是爐火純青,我可以教給你。可別嫌棄丟人,必要時肯定用的上嘞!”

    張二狗本想逗一逗虞戈,緩和一下氣氛,奈何虞戈此時是真的笑不出來。見狀,他也訕訕的笑了笑,咳嗽一聲後,正色道:“開玩笑的,老頭子我能活到現在,手上沒個把功夫怎麽行呢?

    實不相瞞,老頭子我也是一名修行者!”

    修行者,聚天地靈氣為己用,自此可與普通人劃分界限。修行公分兩種,一種是為問道、求長生,第二種是為了破鏡變強,成為人上人。

    這是虞戈剛識字時,在家中一本書的扉頁上看到的。隻可惜,當時隻看了這一句話,就讓老爹奪過書本,拿去墊桌子腿了。

    不知為何,再次聽到修行這兩個字,虞戈滿腦子想到的都是那個紅衣女子帶小九離開的那一天。

    那場景每次在他心頭浮現,都會有一個聲音在他心中徘徊:她走了,是因為你自己不夠強大!

    虞戈自問這輩子沒什麽大誌向,打小便守著方寸之地,柴米油鹽、算盤叮當響。

    若說這輩子遇到的最美的一件事,莫過於在他五歲時,那個不靠譜的老爹領著一個和他年齡相仿的小女孩,用著吊兒郎當的語氣對他說:“哎,混小子,打今天開始,她就是你未來的婆娘了!

    看看,你老子我牛批吧?給你找了個這麽俊的!”

    一見鍾情可能不適合一個五歲的娃娃,但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以及十年來的相敬如賓、相濡以沫,早就讓虞戈在心底裏認定,小九就是他這輩子唯一想娶的女人。

    執念也是欲望的一種,它就像是一把枷鎖,將渴求、幻想和希翼捆綁在一起,越是內心堅定的人越是難以掙脫它的束縛。

    此時此刻,虞戈也是這萬千苦惱眾生的其中一員。

    他隻是個普通人,隻想活著。在有選擇的情況下,他希望能與心愛的人一起享受活著,但在無可選擇時,他不會畏懼死亡。

    並非是他想贏得最想要的人生,而是不想輕易向命運妥協、低頭。

    一念及此,他的心中多了一道堅定的聲音:“無論身處怎樣的世界,無論受到何種對待,無論身份高低貴賤,我都要認真的活著…

    不負愛與自由,這是人人生來應有的權利!”

    “我想學!”虞戈猛地抬起頭,眼神堅毅眸光流轉,即便隔著黑暗旁人也能看清,“請您教教我,我想學,我想成為修行者…”

    我想成為紅衣女子那樣的人,不是為了搶,而是為了找回丟失的人,以及守護自己所在意的一切。

    張二狗張了張嘴沒有接話,他總感覺麵前的虞戈似乎突然變了個人,但具體哪裏變了他也說不上。

    就仿佛是雨後冒出的春筍,頑強不屈,又附有朝氣。

    “好。”張二狗難得正經的回了一個好字。

    與此同時,在夜色的另一邊,一道欣長的身影緩緩將手中的便條遞到燭火前引燃。

    火光微弱忽明忽暗,隻能勉強驅散黑暗,照亮那人一半的麵孔:一隻如野獸般的眼,一道觸目驚心的刀疤。

    便條燃燒的很慢,橘焰中隱約可見殘存的數字:“虞戈,人情,難拒。”

    “太不小心了,你這樣做要是被那個女人發現,事後應該如何收場?”欣長身影幽幽歎息一聲,語氣中帶著幾分厭倦與無奈:“我來幫你收拾幹淨…”

    三日光陰眨眼便過,期間,老兵張二狗的的確確教了虞戈一套修行的法門。

    九州大陸,泱泱上國。從天降祥瑞、人開靈根時起,上至荒古遺塵,下至武朝今朝,多少先人前輩在刀耕火種中摸索出無數修行的經驗,並將其編撰成書,留與後人拜讀。

    修行法門在修行界又叫秘籍,粗分上中下三等,張二狗教給虞戈的“兵伐決”,論品級隻能是下下品,屬於隻能讓修行者快速入門的級別。

    但隻要能成為修行者,虞戈便很知足了,他不貪心,隻要他還活著,就有希望,就會有機遇。

    大道三千,殊途同歸。隻要踏上了修行這條路,有緣自然有機遇,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虞戈也會去爭。

    三天光景,虞戈借助兵伐決成功打通靈根,半隻腳踏進了修行大道,成為了一名準修行者,既“識靈境初期”。

    修行者從下到上,經過曆代大能精簡,粗分:識靈、凝元、融元、上元和天元五個境界。

    每境又分初、中、後三大期,每期細分多少品級就需要日後詳細考究,至少這已經是張二狗的知識盲區了。

    虞戈這三天要做的,就是熟記修行口訣與方式,以及修行的意義和劃分,據說這樣做有助於日後對抗心魔,破鏡提升修為。

    當然,這對虞戈來說都是後話,眼前,當務之急是活著。

    為此,張二狗還是將自己的看家本事:裝死和避險,教給虞戈。並特意囑咐虞戈,遇到大難事千萬不要死撐,能避就避不要當出頭鳥。

    在張二狗看來,人要活著才有個盼頭,做狗也比死了強。

    以虞戈的年紀來說,此時修行著實晚了一些,好在似是命中注定,這兵伐決就是為了給他這一類人量身定製的。

    虞戈已經能夠做到吸收天地靈氣,但光知吸不知道吐是不行的。這也是成為修行者後的第一關,多少人光進不出,最後憋死肚子裏落得個走火入魔的下場。

    為此,張二狗特意安慰虞戈:“沒事,你算是很有天賦了,三天就能打通靈根吸收靈氣,要知道,老頭子當年也用了小兩天的時間呢。”

    虞戈不知道張二狗是說的大實話,還是在吹噓,隻是注意到張二狗說話間,一隻手背在身後搓了老半天。

    “放輕鬆,深呼吸…”虞戈伸手拍了拍臉,吐了口氣兒:“沒事的,你能行,小九還在永安等著你呢!”

    虞戈一咬牙,伸手推開眼前的房門,這裏頭住著的正是那位出麵冷麵修羅,傳聞中殺人不眨眼的刀疤臉。

    “滾出去,敲門!”

    虞戈被劈頭蓋臉一頓罵,忙灰溜溜的跑出來關好門,好不容易提起來的勇氣,頓時散了個幹淨。

    “太緊張,亂了分寸,事都不會辦了。”虞戈舔了舔有些幹燥的嘴角,“平常心,平常心…”

    他再次深呼一口氣,停頓片刻,然後伸手敲門三下:“大人,按您的吩咐,小民恭候您的差遣。”

    須臾,什麽都沒有發生…

    虞戈甚至覺得,是不是自己聲音太小了,以至於門內的刀疤臉沒聽到?

    他剛在心頭猶豫,要不要在喊一遍,卻突然聽見房門被人從裏麵踹開。

    砰的一聲,驚的他心跳驟停,然後劇烈加速,撲通撲通亂跳,聲音一清二楚。

    迎麵而來的是一套行頭,直接砸在了虞戈臉上。

    刀疤臉丟給虞戈後,有些詫異的看了虞戈一眼,但僅此一眼後便頭也不回的走了,隻丟下一句話:“換上,去城門侯著。”

    “誒…誒?”

    虞戈一時沒反應過來,看了看單手摁住刀柄健步遠去的身影,又低頭看了看手中的行頭,停頓片刻,他連忙手忙腳亂的開始套衣服。

    就刀疤臉這行事雷厲風行的態度,自己要是拖了後腿耽誤了行程,回頭不用出邊塞擔心回紇人的馬刀,鐵定先讓刀疤臉以延誤軍機的罪名給砍了。

    匆忙換好了行頭,是一身黑色勁裝,屬於習武服的一種。隻是這身衣裳一看就是舊的,不少地方都洗的泛白了,套在虞戈身上也有點鬆鬆垮垮的。

    無奈下,他隻得擼起袖子和褲腿,讓自己看起來盡量幹練一些,然後忙往城門方向跑。

    快到城門了,方才追上了刀疤臉,虞戈心中暗驚對方的腳力,分明是用走的,卻比正常人小跑還快,看樣子刀疤臉的修為深不可測啊。

    他連忙低頭跟在刀疤臉身後,既然已經是扈從了,就必須有個主次之分。

    差十來步到城門,虞戈稍稍抬頭瞥了一眼,安南邊塞城門大開,外頭集結了一隊百人規模的隊伍:人人腰中配刀,手持長槍,槍頭係著一點紅纓,身著黑袍並裹有一層紅色甲衣。

    武朝雖然尚黑,但行軍打仗為了分辨己方士兵,因此武朝的甲胄一般都塗有顏色鮮明的紅色,以方便混亂中有個辨識。

    隊伍中有一匹無人乘騎的寶馬,一打眼看上去就讓人聯想到“英姿勃勃”四個字。

    虞戈在笨也知道,這就是給刀疤臉準備的,連忙小跑幾步上前,半蹲著身子雙手合並手心朝上放在身前。

    刀疤臉什麽也沒說,踩著虞戈的手上馬,然後於馬背上靜靜坐著,目光不經意間看向城門內,似乎是在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