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為何，分明是兩朝邦交國宴，是個值得慶祝的好日子，可茳杳的內心卻隱隱泛起一抹強烈不安。

    虞戈為何會出現在徐來身前…或許是想與徐來說說吧，或許是自己多心了吧？

    然而下一刻，茳杳神色驚變，就連一雙好看眸子也不由劇烈顫抖著，黑色的瞳孔幾乎要縮成一點。

    她甩開了卓姆的手，失聲大喊：“虞戈！”

    聲音極具穿透力，穿過千百人潮聲浪，擊中虞戈的靈魂。

    恍惚之間，虞戈突然發現麵前的一切景物都在迅速後退著，他分明看到茳杳正朝他跑來，卻也隨著那些倒退的景物而越來越遠。

    仿佛所有的感官都在同一時間變得遲緩，模糊的視線也被被拉的老遠，最後換作一片遮天蔽日的黑幕，一切的一切都永遠埋沒了顏色。

    唯一還能感受到的，是自己在向後傾倒，突然，一雙並不冷寬厚卻年輕有力的手，從後麵扶住了他。

    僅憑著最後一絲清醒的意識，他覺察出這雙手的主人應該是徐來。

    徐來麵色複雜的看著虞戈，又不住暼向那隻被他緊緊攥在手心的空杯，隱約已經明白了什麽。

    可來不及深究，被他扶住的虞戈忽然長大了嘴巴，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似是想要說什麽，卻被一雙無形的手扼住了喉嚨，隻見吸氣不見吐納。

    麵色更是慘白如紙，一雙倒映著徐來麵孔的黑瞳，正迅速擴散，直至徐來再也無法從這雙眼睛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咣當一聲，酒杯脫手落地，聲音不大卻無比刺耳。

    茳杳趕到虞戈身邊，俯身下來一把將虞戈從徐來手中搶過來，然後仔細觀察一眼，麵色徒然轉青。

    似是不信，茳杳又伸手小心翼翼的放在虞戈的鼻尖下，卻如觸電般猛地縮回，頓時再也控製不住眼角的淚珠，仰頭大哭聲音撕心裂肺。

    上座的女帝將前後發生的一切盡數收入眼底，她徐徐閉上眼睛，心中突然有些嫉妒，又非常同情茳杳。

    她以為虞戈會為了茳杳放下所謂的尊嚴與底線，因為在這個世上，人最難的就是謀生，不論尊卑，而比謀生更難的是有尊嚴的活著。

    曾經，似乎也有幾個人為了她甘願放棄一切，甚至有人付出了性命。隻是身為在世至強，很多事早已隨著時間的流逝而變得模糊，不論是當年的那份悸動，亦或是心動。

    在人群即將騷動之前，沒有人注意到，在遠離人群的喧囂的地方，一處宮牆下站在一道小巧身影。

    她衣著並不鮮豔，麵色也是平平無奇，即便是站在斑駁的紅牆下，也少有人會注意到她。

    此時此刻，女官遙遙的看著人群中爆發的騷動，她忽而撇了撇嘴角，撕下臉上這張平平無奇的臉。

    隱藏在偽裝之後的，是一張完美無瑕，足以襯的上傾國傾城四字的臉。

    可不等這張臉暴露多久，她便掏出半張麵具，然後附在臉上，最後頭也不回的離開，略顯孤單的背影很快便消失在紅牆深處。

    虞戈死了，死的還算安詳。

    可反常的是，常人死亡後不久，瞳孔會完全擴散，皮膚會漸漸變得枯槁，最後經時間的發酵而緩慢腐爛。

    這個過程注定是漫長的，卻又肉眼可見，可虞戈雖然沒了生機，一雙瞳孔卻未完全擴散，甚至肉身不腐，一連停屍七日也沒有任何怪味。

    當然，這其中也有回紇聖女貢獻了回紇國秘寶的功勞，紇國秘寶鎖魂珠，傳聞含入口中後，可保暴斃者三魂七魂不離肉身。

    至於虞戈是怎麽死的，那杯酒中的毒究竟是什麽，又是誰給的，無人知曉，至少沒有幾個人知道…

    而死後的世界非常奇妙，那是一片黑暗，或者說，是一片虛無。

    你能感覺到自己似乎仍然存在於天地間，甚至能夠聽見一些若有若無的嗚咽與竊竊私語聲，可每每伸手去抓時，卻什麽也碰不到。

    虞戈努力的試圖睜開雙眼，可不管他仰視或是俯視，除了黑暗以外依舊看不到任何光亮。

    那是虞戈至今為止，見過的最純粹的黑，仿佛黑暗有了生命一般，厚重到向下一層層堆積著，深處其中，很容易讓人迷失包括觸感、時間、意識等等一切。

    很多事都在隨著時間推移而變得愈發模糊起來，即便是那些重要的，或是那些深深刻在骨子裏的，也經時間的磨合，漸漸放寬了辨認輕重的界限。

    虞戈忽然有種直覺，他意識到如果在這種環境下呆的久了，黑暗便會成為他最終的歸宿，等待他的結局注定是與黑暗融合，或者說，是變成虛無的一部分，然後被這個世界遺棄。

    當他內心驚起這個念頭的時候，昏昏沉沉的最後一絲意識也漸漸複蘇。

    於是不住思考著一個問題，他保持這樣的狀態，究竟過了多久。

    虞戈緊接著又發現，他思考問題的速度明顯慢了很多，就仿佛心智退化成了一個小孩，就連最簡單的問題也要思索良久。

    而在這隻有一片虛無的世界裏，時間是最不能確定的因素，虞戈不知，在他每每思考問題時，究竟耗費了多久。

    好消息是，一些斷斷續續的記憶片段緩慢的浮上腦海，虞戈隱約記起，他是因為什麽而進入這個世界…

    用最簡單的話來說，那應該是一個關乎愛情與靈魂之間抉擇的問題。

    自古魚與熊掌不可兼得，而命運也給了虞戈兩個選擇，要麽堅守靈魂背叛愛情，要麽忠貞不渝放棄做人的底線。

    虞戈也把自己的答卷交給了命運，他沒有辜負愛情，更沒有違背靈魂，選擇自己吃下苦果。

    也就是說，我大概率是死了…虞戈得出這個結論，沉默良久後，他又在心中默念著：不能這樣沉淪下去…

    於是，他開始嚐試移動，在耗費了不知多長時間，卻依舊無果時，他也沒有選擇放棄。

    死後的世界是一片虛無，或者說，這個世界是有顏色的，隻是虞戈看不到。

    換而言之，真正一無所有的是虞戈，或者他正如說書人口中所講那般，是漂蕩於天地間的一縷殘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