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石牛晨霧 第25章 無名醫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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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鹹興三年三月下旬,經過二十多天的趕路,陳開跟隨師父到達了目的地——廬州石牛縣。

    廬州陳開自然是知道的,就是後世的安徽省會合肥,常年位居改名吐槽榜前三的位置。

    他本以為師父這樣的高手,應該像武俠小說和影視作品中描述的一樣,隱居在深山老林,過著清心寡欲的世外生活,卻沒想到,師父住在這樣一個充滿煙火氣的城鎮旁。

    根據曾經的記憶和師父的描述,陳開推斷出這個叫做石牛縣的縣城大概位於廬州的東部,再往東不遠就是大夏江南東路的首府——江寧,也就是後世的南京,往南也應該很快可以到達長江邊。

    縣城北部有一條河,最早建城的時候,從河裏撈出來一隻巨大的石牛,因此叫做石牛河,而縣治自然叫做石牛縣。至今那石牛還擺在縣城東門外,陳開路過時遠遠地看了一眼,感覺像狗多過於像牛,據說逢年過節,還有人給他擺上祭品祈福。

    石牛河大概十幾米寬,流經縣城東北角的位置向南折去,在低窪處留下一片大湖,最後向東南注入長江。

    凡進不住城裏,而是住在石牛河北岸的虞子村邊上,陳開跟著師父從石橋過了河,穿過看起來破亂的虞子村。

    不久後,他見到凡進的妻子,他的師娘,唐若惜,也終於證實了自己在路上的猜想,所謂的奇怪眼疾,其實就是近視,高度近視。

    在手機、電腦遍地的那個時代,這根本不算病,在這個古樸的年代裏出現了近視,倒讓陳開有些納悶兒地想,近視有先天的嗎?

    想歸想,他並沒有表露出什麽,手術治療近視在這個時代就是天方夜譚,至於眼鏡,他從旁敲側擊中已經了解到,琉璃尚是奇珍異寶,玻璃肯定還造不出來,就算找到了玻璃,弧度,打磨,拋光未必就有辦法解決,既然解決不了,說出來也沒有意義,平添麻煩罷了。

    那位略顯福態,眯著眼,臉上卻漾滿了溫柔的師娘,在他躬身要行禮的時候便拉住了他,溫柔地感慨道“王妃菩薩心腸,竟也如此福薄,可憐的孩子!”

    陳開從未被女性以長輩的姿態親近過,下意識的便想要躲開,唐若惜隻當他是認生,反而輕輕抱了一下他,拍著他的肩膀輕輕說道“莫怕,孩子,會好起來的,那些惡人也終究會有惡報的”,顯然凡進已經給他說了一些事情。

    隨後,她又喚出門邊偷偷打量著陳開的七八歲模樣的小男孩,“平安,來見過師兄。”

    那孩子極為秀氣,略顯怯生生地拱手彎腰到“師兄好。”

    “師弟…師弟好”陳開抬了抬右手,想要招手示意,旋即又尷尬地放下來。

    短暫地寒暄後,凡進讓唐若惜歇著,自己去準備晚飯,唐若惜也沒有爭辯,找出女紅來,眯著眼睛,一邊做著針線活,一邊跟凡開聊起自己的往事。

    “我小時候啊,也不知道自己爹媽是誰,得虧遇見了師父,聽師父說,若不是她,我早讓豺狼給吃了。我們住在一個大山裏,師父脾氣不好,經常凶我,但是我知道她其實也很疼我,因為我出去玩,她總是怕我走丟了,拖著瘸腿也要跟著我……”

    實際已經年齡已經過了三十的陳開自然知道這位師娘是想開導他,可是說實話,西王夫婦那樣的人傑死了,他感到可惜,但並沒有悲傷,隻是現在的身份卻又讓他必須表現出悲傷來,他隻好僵硬地以沉默配合著。

    倒是那個叫平安的小師弟,既好奇又有些畏懼地在門外偷偷打量著凡開。唐若惜也沒有絮絮叨叨地一直說下去,聊了一會兒之後,她隨意地起身離開“我去看你師父弄得怎麽樣了,平安你陪師兄玩。”說完就離開了,應該是往廚房去了。

    陳開嚐試著友好地向凡平安微笑了一下,凡平安終究正是好玩的年紀,不久便話多了起來,這孩子看起來相對早熟一些,問題挺多,不過也無非就是“師兄從哪裏來?”“原州在哪裏?”之類的,陳開不得不回想起上一世小的時候,在孤兒院的一些事情,重新拿出當年的大哥風範,應付著平安小師弟。

    “師兄,你的武器是什麽?”聊著聊著,凡平安突然問起這個,凡開想起陳重和黑魚刀,笑了笑,“我沒有武器。”

    “我帶你去看我的”說著便拽著凡開往院子裏走去,凡開想來,凡進既是用刀名家,想來凡平安的武器也無非是刀一類的,可讓他哭笑不得的是,小師弟竟然從院子的角落翻出一把彈弓來。

    看來小說裏什麽三歲學藝的說法,也是完全不可信的,自己這位平安小師弟雖然是一代宗師的兒子,可看起來至少和自己那個時代的鄉村稚子並無多大區別。

    隨後在陳開有意的引導下,平安小師弟帶他參觀了這個他暫時或者很長時間都要待下來的地方。

    凡進是以一個郎中的身份,在這裏隱居,一邊鑽研醫書典籍,一邊也為這一片的人治病,不知道是出於養家糊口的目的,還是濟世救人的情懷。

    整個院子依山腳而建,連同一大片藥田,占地十幾畝的樣子,院子不大,是個簡單的兩近院落,凡開來的時候已經走過一遍,外堂應該是藥房以及凡進診治病人的辦公場所,內堂則是居住生活的場所。

    小小的醫館,既沒有牌匾,也沒有番號,但從小師弟的語氣中,貌似醫館雖然無名,但師父的醫術在這一片相當有名。

    出門往東幾百米外便是石牛縣城郊村之一的虞子村,按理來說醫館應該是歸屬虞子村的,但實際上,看到的人很難把它跟虞子村聯係在一起,這不僅僅是因為它與村子的大多數建築保持了一點距離,更是因為這個樸素的院子給別人的感覺並不是貧窮與落魄,而是暗含了一種讓人舒服卻又難以言明的韻味。

    此時正是黃昏,醫館的地勢稍高,能看到寨子裏升起的炊煙和逐漸亮起來的燈火,能隱約聽見河麵上傳來的漁歌,韻律並不順耳,卻也有一種特別的味道,山裏零零散散地有獵戶歸來,大多數的人矛頭掛著野雞、麅子一類,從表情也能看的出來,他們的收獲不是很好,有路過醫館的,帶著疑惑地多看幾眼陳開,倒是與凡平安顯得很熟絡,還扔給他幾個野果子。

    凡平安也高興地喊著叔叔伯伯,很明顯,是在向新來的師兄展示自己的人際關係。

    遠離都市的繁華與喧囂,結束了奔波的日子,陳開在這個世界,第一次感覺到心中十分平靜,他不像剛來那樣緊張和戒備,也不著急去想回歸的事情,因為他知道,著急解決不了問題,作為高層管理和團隊領導者,鎮定早就是刻進骨子裏素養,他必須慢下來,從長計議。

    “平安,吃飯了,”呼喚聲打斷了思緒,卻並未打破陳開心中的寧靜,小師弟一邊回應一邊拽著他往回走。

    回到內堂,陳開發現這裏與剛才進來時變得有些不一樣了,堂屋中央四方桌子上已經擺上了飯菜,更裏邊貼牆加放了一張條桌,桌上放著一個牌位,上刻“恩友西王陳宗盛/王妃陳吳式之靈位”,左下角落款是“凡進攜妻立,鹹興三年春”,靈位前放著香爐,已經有兩束香分插在兩側,兩邊還擺了果品。

    陳開走上前去,也點了香,舉起,叩息之後插在香爐中間。

    唐若惜遞來一杯茶水,說道“王妃生前精於茶道,王爺據說一直順從王妃,也是多飲茶,反而不怎麽喝酒,身為人子,你敬茶一杯,以後也當晨昏敬香叩首,以慰父母在天之靈”

    凡開頷首,躬身接過茶杯,舉過額頭,默哀片,慢慢地將茶水呈弧形斟灑在靈位前的地上。

    做完這一切,才被唐若惜拉著坐在餐桌上。

    根據之前的對比,陳開發現,今天的晚餐在這個時代應該還算精致,白米粥、白麵餅,一盤青菜,一盤鹹菜,還有一盤不知道是兔肉還什麽動物肉。可能是缺乏調料,也可能師父手藝的問題,菜的口味依舊不是很滿意,但可以看出至少在用材和做法上,比客棧裏細致了很多。一路上,陳開已經看出,師父不貪口腹之欲,親自下廚,精心搭配,想來還是因為愛惜患眼疾的師娘。

    隻不過,這吃的好,身體好,好像跟近視也沒什麽關係。

    飯後陳開被安排與平安小師弟同睡一間屋子,熟悉後的平安小師弟一麵問著凡開的事情,一麵也講著自己在書院讀書的事情,不過終究是小孩子,情緒比較簡單,講來講去無非就是先生看起來很凶,今天講了什麽,放學和狗子他們去打鳥……倒是陳開卻在小師弟的絮絮叨叨中,對這個世界,感到越來越真切。

    第二天開始,陳開跟著師父,開始了醫館學徒的生活,此後的一段時間裏,師父雖然並沒有刻意給他以課堂的形式教授什麽,但在工作中也盡量多說話,然後一邊使喚凡開幫忙打雜,從端茶倒水,到寫方拿藥,再到藥田裏幹農活。

    更多的接觸中,師父凡進在他心中的形象也更加全麵和真實地樹立起來。

    最大性格特點便是善良和豁達,一個世人仰望的宗師,能夠與漁夫獵戶同桌交談,為他們治傷,甚至贈藥。那些人的回報方式也很多樣,有給銅板的,有給野菜的,有給雞兔魚肉的,甚至有一個大嬸經常來藥田幫忙除草,幫唐若惜洗衣服。

    陳開問了小師弟才知道,這位林大嬸是寡居的婦人,獨自帶著兒子,兒子曾經獨自跑到山裏摔傷了一條腿,要不是師父,那條腿就廢了,盡管師父說了免費醫治,還贈送不少藥材,但自從兒子康複,林大嬸便經常過來幫忙,趕都趕不走。

    醫館的病人也並不都是窮苦人,附近縣城、鎮子上的人也有來求醫或者請凡進出診的,這個時候凡進便會收取一些診金,加上種的幾畝藥材,偶爾進山打獵,完全能滿足這個需求不多的家庭。

    很多時候,陳開也很難把這個既像醫生又像農民的中年男子和江湖,和刀聖聯係起來。

    名為師徒,口稱師父,但因為差不多的年齡,加上對凡進個人品質的欣賞,陳開更多的仍是帶著一種朋友的態度來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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