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石牛晨霧 第37章 紛亂佳節事,幸得感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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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天空星河流轉,地上涼風漫漫,時間在忙碌中飛快地流失,眨眼已是中秋。

    前世的陳開是個要強的人,短暫的一生如浮萍飄蕩在江湖漂蕩,那樣的境遇,他沒有太多思戀,亦不能多愁善感。

    也許是因為最後幾年遇到了她,讓他過得的太溫暖,現在驟然時空相隔,異世的佳節讓他更顯孤單。

    他不想將這份摻雜著思念、孤獨、哀愁的情緒傳染給那個醫館,去破壞那一家人的月下花前,所以吃過晚飯便早早地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有老仆的嗬護,有長輩的牽掛,有師父的幫助,有師娘的關愛、有下屬的忠心、甚至還有青梅竹馬的惦念…這一切本足以讓一個人知足,尤其是一個孤單浪子。

    但陳開明白,這一切與他無關,盡管他直麵著這一切,他終究隻是異世的孤魂,渴望飄回心裏的故鄉。

    睡不著,也無心做事,他起身離開小院,在鄉間的道路上,漫無目的地遊蕩,聽田野的蟲鳴蛙唱,看林間螢火飄舞。

    “錚~錚~叮咚”

    正行走間,忽然聽見一陣琴聲傳來。

    陳開凝神靜聽,那琴音初時輕輕渺渺,隨意無章,似在調試或者尋找感覺,片刻之後宮移羽換,時而悠揚,時而低沉,如滔滔江水流蕩,一時間田野的蟲鳴蛙唱都似為著琴聲偃息退去。

    陳開循著琴聲走去,琴聲讓他再次想起了她,她是聲樂教師,最喜古典樂器,在她的影響下,他對古典音樂和樂器也略有涉獵。

    月下的石牛河像是一條綢子,偶爾泛起銀白的繡花來點綴暗淡的暮色,河邊的一塊大石頭上,樂者盤膝而坐,望向融在暮色中的石牛河,膝上一把七弦古琴在靈巧的十指下隨心而唱,好一番寫意的畫卷。

    陳開靜靜地站在樂者身後,一曲完畢,方才走上前去,坐在樂者身旁。

    “好你個張老頭,人家嫦娥仙子在桂樹下曼舞,你這癡漢莫不是想用這琴聲,嘩眾取寵?”

    “嘿嘿,你說的不錯,老夫就是想用琴聲吸引她下來凡間,看看到底什麽模樣。”熟悉了這小子的脾性,張老頭也展現出自以為風流的一麵。

    “哎,你這色老頭。”

    陳開愁緒略濃,想要再打趣幾句,卻猛然不知道說什麽,一時沉默。

    “奇怪?”張老頭低估起來,“你說你小子也沒到識得愁滋味的年紀,今天這是怎麽了?大晚上不睡覺,像個幽魂似的晃悠到我這裏來了?”

    “哎,既然你問起,那我就告訴你好了。我家有一門祖傳絕學,叫做黯然掌,據說此掌若是練到了九重境界,練最厲害的宗師都接不住。我最近就在研習,所以出來找找感覺”

    “放屁,你前幾天不是才說降龍十八掌才是你們祖傳的絕學麽,這又變成了黯然掌,你們家的絕學,就讓你這樣見人隨便就嚷嚷的?”

    “呐,這就叫做底蘊。不過你老頭也挺厲害嘛,琴彈的不錯麽,剛那曲子叫什麽?再來彈一首聽聽”

    “哼,樂乃是心聲,隨心而發,老夫本欲將一片心思付與山水星河,想不到被你小子攪和了!”

    “切,誇你一句你就翹尾巴,我可也是懂樂識音之人。”

    “哦?”老頭也不多話,雙手遞過琴來,也不多話,但那神態和表情,分明就寫了四個字你行你上。

    陳開接過琴來,認真看了一遍,發現這是一台很普通的古琴,比起後世的古琴,做工明顯更粗糙一些,但卻更顯質樸。

    按著記憶中的手法,輕輕調試一番,然後靜了靜神,隨著回憶畫麵的展開,十指開始動起來。

    一曲純琴樂的《青山夜醉》悠然響起。

    這是她最愛的一首歌曲,也是他唯一會的一首琴曲,她喜歡他帶她去山間露營,也每次都會給他彈這首曲子。

    漸漸地,他就也會了,但她大多時候不讓他彈,隻是彈給他聽,因為她覺得,他是男子漢,男子漢彈這麽婉轉哀愁的曲子,不好!

    她總是邊彈邊唱,隨著琴聲想起,她的歌聲好似也穿越時空而來

    溫著春露閑釀的清酒,月映枯梢頭

    庭前清光照白路等誰歸否

    堂風撫胸我無動於衷,惟與爐火舞

    酒氣浮,卻嗅到了愁

    藤架上又掛滿了清露,奈何無人收

    跌落入泥塵隨風無

    望穿階前的青石矮牆頭,回憶仍不休

    我無言任長風掀衣袖

    我獨酌青山小閣樓,秋來春酒也稠

    滿山蔥翠已枯,來人難候

    青山小閣樓,聽清泉嗚咽流

    任醉意沉聚心頭

    藤架上又掛滿了清露,奈何無人收

    跌落入泥塵隨風無

    望穿階前的青石矮牆頭,回憶仍不休

    我無言任長風掀衣袖

    我獨酌青山小閣樓,秋來春酒也稠

    滿山蔥翠已枯,來人難候

    青山小閣樓,聽清泉嗚咽流

    任醉意沉聚心頭

    我獨酌青山小閣樓,天外星火如豆

    山間夜風繞撫,終散酒愁

    當月色滿小樓,是誰在歸夢遊

    那一抹剪影飄忽

    那一抹剪影飄忽

    那一抹剪影飄忽

    …

    陳開沉醉在自己腦中的世界裏,直到夜風襲來,臉上的涼意讓他驚醒,他才發覺,自己竟在不知不覺間淚流滿麵。

    張老頭也沒有說話,從眼前這個小子身上,他看到太多奇怪的地方,他好奇,但卻也不問,因為他自己是不詳之人,親人、朋友都因為自己的而死,他打心底裏親近這個孩子,卻不願與他牽扯太多。

    良久的沉默之後,陳開調整了情緒,開始為自己的失態扯謊

    “嗯,我有個教我學琴的先生,她喜歡這首曲子,離開太久了,有些想念先生!”

    張老頭聽了,不禁皺起了眉頭,這曲子他自然聽得出,並不是簡單的思念之情,麻煩了,這小子該不會是男女之情萌動,戀上自己的女先生了吧?

    陳開看著張老頭,微微皺眉疑惑,他看到張老頭的臉色變幻著,由疑惑到憤怒,也終於反應過來,慘了!

    良久之後,老頭的憤怒化為憂愁,開口說道

    “師者,如父如母,當恭而敬之,此乃人倫大道,汝當切記!”

    ……陳開滿臉黑線,這古板老頭還真是…

    畢竟現在的陳開也隻是十二歲的孩子,張老頭也隻是擔心他走了歪路,並不好說的太直白,太過分,便想了個釜底抽薪的法子。

    “你天賦不錯,但這琴藝所學甚淺,此乃修身養性的雅事,以後沒事過來跟我學學。”

    嘿,你雖然戀慕你那女先生,但她這琴藝比起我明顯差遠了,等我把讓你見識到真正的大家風範,你自然就看不上你那女先生了,張老頭自得地想著。

    “啊!?好的…”陳開倒不排斥,反而有心將琴樂作為一種寄托,便也迷迷糊糊地答應了。

    “嗯,那我再奏兩曲,你且認真聽著”

    昂揚的琴聲響起,張老頭閉目演奏,陳開凝神靜聽。

    張老頭看陳開因一首曲子陷入臆境,情緒失控,便有心開導,彈了兩首雄渾灑脫的曲子。

    兩曲之後,陳開在不知不覺間恢複了神態,二人又瞎扯一陣,夜深,陳開將老頭送回書院,老頭年級大了,夜間河風涼,可不敢有個什麽頭疼腦熱的,這年頭的醫療技術,小感冒都不敢得。

    回到自己小院跟前,推開門,陳開卻楞了一下,凡進坐著院子裏,旁邊的石桌上放著一壺酒,一小碟肉幹,還有兩個杯子。

    關上門,陳開走上前去,叫了聲師父,便在另一邊的空杯子前坐下。

    “喝點?”凡進舉起酒壺,詢問到,他自己已經在喝著了。

    陳開接過酒壺輕晃一下,憑感覺還有多半壺,凡進應該也是剛開始喝。

    自己斟了一杯,原來的他,酒倒是能喝一些,但現在的身體畢竟隻有十二歲,所以沒斟太滿。

    “淡酒,喝兩杯沒事”

    陳開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凡進仍舊沒有說話,他有些奇怪。

    “師父有事?”

    “哦,沒什麽,聽你跟張夫子彈琴,睡不著。”

    牛啊,離這麽遠聽琴,不過宗師也會失眠嗎?陳開如此想著,便聽師父繼續開口了。

    “你這麽想回去,是為了她?”

    陳開望向無垠的夜空,點了點頭。

    他沒有對師父說為什麽想回去,隻是以為師父也懂音樂,聽出了琴聲中的意思,卻不知道這是他師娘聽出來的。

    唐若惜很奇怪,陳開不過一個小孩子,怎麽會有這種男思女戀的情緒,凡進是知道陳開來曆的,聽完妻子的話,很快想明白了,安慰妻子睡下,自己借口來教習武藝,來找陳開。

    看到師父幾次想張口說話,卻沒有說出什麽來,再看看酒壺,陳開反應過來,師父這是想來安慰他。

    陳開胸膛有些熱,便端起酒杯,主動開口道

    “行了,您老人家好歹是刀聖,講講大道理,教教武藝就行了,謝謝了,我沒事。”

    “哎,你說碰到你這麽個妖孽徒弟,讓我這做師父的…哎…”

    啪,兩人碰了一杯。

    “唉,對了,我們那邊隻能取一個老婆,律法規定的,合法妻子隻有一個,道德上也要求伴侶的唯一性,當然無論律法規定還是道德要求,總有些意外情況存在,但絕大部分都還是遵守的。你們這裏我看可以三妻四妾什麽的,為什麽我見堂堂的西王和蓋代宗師都隻取了一個妻子?”

    陳開將一個肉幹扔進嘴裏,補充到“當然我沒有別的意思,師娘人很好,我也不是慫恿你另覓新歡,隻是好奇。”

    有感於師父想要安慰開導自己,陳開主動尋找了話題,聊開了。

    “這些事情,在我看來,因人而異的。我呀,這輩子有你師娘就滿足了,對其他女人也沒興趣,倒是陳宗盛真是個奇怪的人,一般來說,稍微有點實力的文官武將,就算不至於三妻四妾,也會取上幾房,開枝散葉,以求家族興旺,何況陳宗盛乃是裂土封王的大將。

    不過我在西王府呆過幾個月,陳宗盛雖然沒見過幾回,王妃倒是常見,王妃是個善良的人,應該不會太過約束陳宗盛,看來未曾娶小是陳宗盛自己的意思了。不過,你當不當世子王爺沒什麽,但你既然占了陳開身體,那他們就是你父母,真真正正的生身父母,不可對人不敬。”

    陳開沒有答話,他認同這種觀點,自己本就是無父無母的孤兒,死過一次後能重活下來,能夠有機會回去,陳開也確實打心底裏感激那對夫婦,但這種感情,並不是要靠承諾和言語來表現。

    “好好努力,也不用擔心,如果有一天你真的可以,我不會阻止你離開!”

    “為什麽?你與西王府有舊,真的不阻止我拋下他們?”

    “逝者已矣,就不說了,但活著的人,不應該生離!我無法接受任何人以任何原因將我和你師娘分開!所以我不會因為任何事,阻止我徒弟和徒媳重聚!不僅不會阻止,還會全力相助!”

    聽了師父的話,陳開笑了起來,隨後凡進也笑了起來,幹了一杯。

    兩個大男人月下漫談,推杯換盞。

    夜漸涼,心卻已熱,酒未盡,人卻已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