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一問，不過是想要稍稍賣弄一下，心中的得意而已。

    可是。

    他這一回頭，看到的卻是。

    跪在地上，嚎啕大哭的馬周。

    飛揚的塵土，混合著淚水，早就把他的一張臉，染的如同花貓一樣。

    而止不住的眼淚，又在他髒兮兮的臉上，衝刷出來的無數的溝壑。

    加上一隻，一直在抹著眼淚的大手。

    讓馬周的一張年輕的臉，仿佛如同黃土高原一樣，支離破碎。

    而他，在看見李安，回頭看過來的時候，這才止住了哽咽，燦然一笑，道。

    “人定勝天！”

    “學生求學這麽多年，又在長安，苦熬許久。”

    “早已見慣了人間的困苦。”

    “同樣。”

    “報國無門，讓學生，也近乎認命。”

    “想著，浪蕩混跡，也許就是馬賓王這一輩子的宿命。”

    “直至今日。”

    “殿下一句人定勝天，才讓學生清醒過來。”

    “仿佛白活了這麽多年一樣。”

    “殿下此策，已經不是學生能夠置喙的了。”

    “但不管是什麽樣的政策，隻要殿下一句‘人定勝天’，就已經足夠了。”

    “學生便是粉身碎骨，也會輔助殿下，將這一政策，堅定不移的執行下去。”

    “殿下！”

    “有什麽學生可以做的事，請盡管吩咐吧！”

    “學生一定說到做到！”

    馬周斬釘截鐵的話，讓李安心頭，不禁一暖。

    終於。

    自己不是齲齲獨行了。

    先前，渭陰鄉莊子上的良種，讓劉仁軌徹底的歸心。

    而現在。

    涇陽小河畔的推心置腹，又讓馬周全心全意的投靠。

    有了這些人的真心幫助。

    以自己為核心的行政圈子，算是已經成型。

    而想要做的事情，也可以強有力的進行下去了。

    因此。

    聽馬周這麽一說。

    李安當即一聲哈哈大笑，連忙給他攙扶了起來。

    然後。

    這才歉然一笑，道。

    “如此。”

    “本王還真有要事，要同賓王商量一二。”

    說著，李安便拉著馬周，遠遠的走開，在他的耳邊，咬了好一陣的耳朵。

    而後，就見兩人一臉喜意的商議好大事。

    隨後。

    便帶領所有人，重新又轉會了涇陽縣城的竇府之中。

    在竇家發生的一切。

    很快隨著縣衙衙役的返回，傳遍了整個涇陽城。

    無數流民，本地的百姓，開始放聲歡呼。

    期待著有燕王坐鎮，接下來的日子，會好過一點兒。

    而竇府，自此徹底變成了贓物。

    被李安征用，當做中書的臨時衙門，處理公務。

    隨著一項一項的政令，很快吩咐下去。

    李安以往，在長安城中，止權貴夜哭的名聲，也同時在涇陽傳揚了開來。

    讓原本蠢蠢欲動的一些坐地虎，瞬間如同狸奴一樣，乖巧了起來。

    隨之而來的，則是城中的糧價，應聲下跌。

    以往囂張跋扈的高門豪奴，出門之後，無一不帶上了笑臉。

    和煦的如同村頭樹下的二大爺一樣，滿臉的慈祥。

    讓這座飽受苦難的雄城，風氣為之一肅。

    就在這樣的巨變之中。

    幾騎，從縣衙歸來之後，悄無聲息的南返，進入了渭陰武家的莊子當中之後，就再也沒有出來。

    但與之相反的是。

    從莊子上，往燕王府運送蔬果的仆人之中，卻多了幾個生麵孔。

    這些人返回長安之後。

    並沒有同其他人一樣，直入王府之中。

    而是在沒有人注意的時候，悄悄的鑽入了西市，一個酒樓當中。

    就在他們入住沒過多久。

    同樣。

    另外一個，毫不起眼，富商打扮的人，在護衛的護送之下，也進了這座酒樓。

    幾人談了什麽不知道。

    但是。

    在宮門落鎖之前，卻有三封奏章，放到了皇上的龍案之上。

    甘露殿是皇上讀書之所。

    自從上次。

    楊妃放肆，擅闖甘露殿，被皇上懲戒之後。

    這裏。

    就很少有其他太監宮女，探頭探腦了。

    因此。

    也成了極好的秘密場所。

    麗景門和內衛的密事，有多次，便是在這裏，同皇上商量的。

    這次。

    也不例外。

    自張油兒，從西市當中，把燕王李安的奏章，拿了回來之後。

    李世民的眉頭就沒有舒展過。

    臉色時青時紅，時而咬牙，時而怒目，時而破口大罵。

    有時候，更是憤怒到反身，抓住了掛在背後的斬馬劍。

    一封奏章沒有看完，就被怒火滔天的皇上，扔出去了好幾次。

    連帶著書房中的兩個太監，也是差點兒給嚇尿。

    忍不住在心裏埋怨燕王殿下。

    種種神情的變化，

    便是馮德宏，張油兒這種心腹的太監，也從未見過如此惱怒的皇上。

    兩人眼觀鼻，鼻觀心，就當自己墓前的翁仲石像，全然是一坨死物。

    也不知道花了多少工夫，皇上才看完第一封奏章。

    可下麵還有兩封呢，也不知道寫了多少壞事兒。

    要是再惹皇上，怒火高熾的話，他們兩個，要怎麽熬下去啊。

    兩個太監，心中苦悶。

    可反常的是。

    當皇上拿起了第二封奏章的時候，雙目之中，竟然放出了光來。

    像是見到了稀世珍寶一樣，愛不釋手。

    每讀一段兒，便頷首點頭，掐著下巴上的一點點胡須，開口便是讚歎。

    把李安誇的是天上少有，地上絕無。

    仿佛燕王李安，比當朝的宰相，更有能力一樣。

    那神情，就像太子李承乾，才剛讀書那時候一樣，飽含了欣喜的柔和。

    直到此時。

    下方的馮德宏和張油兒，兩人這才長長舒了一口氣。

    看來。

    燕王殿下賑災的提案，深合皇上的心意。

    這樣好。

    這樣就好。

    如此，皇上肯定會有一個好心情。

    這樣的話，接下來那封奏章上麵，就算是寫的都是壞事兒，拿皇上也不至於太過生氣。

    在兩人無比的期盼之中。

    皇上終於拿起了第三封奏章。

    可才剛打開。

    瞬間。

    就見皇上熱血上頭，整個臉都變的如同染血了一般，紅到駭人。

    沒看兩眼。整個人，就已經頭暈目眩，竟然站都站不穩了。

    眼瞅著就要跌倒。

    馮德宏是伺候慣了皇上的。

    就算是心不在焉，那這個“焉”也肯定有一大半兒，就掛在皇上的身上。

    見此情形，當即便大驚失色。

    連忙倉惶的一聲慘叫，撲了上去，就要扶住皇上。

    可皇上，卻當他不存在一樣。

    一隻大手，狠狠的一推，將心腹大太監，遠遠的推了開來。

    而後。

    卻見他雙目充血的撲到張油兒的身邊，一把抓住他的領子，厲聲問道。

    “送信的是誰？”

    “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