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杜淹的去世，杜家之人早有預料。

    早年間。

    他曾經曆過前隋文皇帝，大唐太上皇兩人的兩次流放。

    身體早就不如旁人了。

    又在侍奉王世充的時候，讒言殺了侄子杜如晦的兄長。

    等當時的秦王李世民，平定王世充之後，直接被押入大牢，就待之後問斬。

    還是杜如晦的弟弟杜楚客，苦苦哀求兄長，這才由杜如晦向秦王求情，饒了他一命。

    雖然免了死罪。

    可是將近半年的牢獄生活，讓他的身體就更差了。

    從今年初春，就已經抱病在身。

    若非皇上體恤，恐怕早就去了禦使大夫一職，讓他回家休養了。

    因此。

    家人對於老家主的去世，早就已經有了心理準備。

    但是。

    兩個兒子卻從未預見過。

    自家老父親，居然會以一跤摔死，這種滑稽的死法，死在金殿之上。

    而且。

    治喪之人，還是長孫無忌。

    要知道。

    自家父親，之前擔任宰相和吏部尚書的時候，大肆舉薦高官多達四十多人，引的朝野側目，為世人所譏諷。

    並沒有半點兒清名。

    而且還因為此事，得罪了同樣想要攬權的長孫無忌。

    兩人不和已經多年。

    現在。

    父親一死。

    他們兩人倒是成為了親密無間的戰友。

    如此滑稽之事，怎麽不讓杜敬愛，杜敬同兩人跌破下巴？

    可是。

    前來吊唁之人，人人都是這麽說的，也不得兩人不信了。

    隻能在靈堂之中，扶棺痛哭一陣之後，一臉陰沉的向著宴客的亭子之中走去。

    同樣。

    這裏不是朝堂。

    而能坐在這裏的人，並非各個都是高官。但肯定，人人不是家主，就是家族之中，能說上話的人。

    既然借了杜家的地盤議事，對於主人，自然要給三分薄麵。

    因此。

    見兄弟二人進來之後。

    人人都頷首致意，或多或少，都會道上一句節哀。

    尤其是韋家。

    作為近鄰兼盟友。

    更是把朝堂之上，自己所見所聞，來龍去脈，一絲不漏，全都說給了杜家的兄弟二人。

    原本。

    還沉浸在不解和悲痛之中的兩個人。

    聽說父親之死，竟然是燕王李安，一封奏章所引起的。

    一瞬間。

    騰一下，徹底點燃了胸膛中的怒火。

    弟弟杜敬同頗好華彩，涵養也好。

    隻是咬牙切齒，低聲咒罵了幾句。

    可兄長杜敬愛原本就脾氣暴躁，父親滑稽的死法，早就讓他怒火中燒了。

    現在。

    聽始作俑者，居然是李安，這個泥腿子出身的燕王。

    一時間，又是嫉妒，又是憤恨。

    當下，對準眼前的案幾，就是惡狠狠的一腳。

    “咚！”

    “嘩啦！”

    案幾直接被他踢翻在地，重重的摔在了青石的地磚之上。

    桌上的杯盤碗碟，同樣，也在青石上麵，摔了個粉身碎骨。

    巨大的聲音。

    讓原本在低聲交談的眾人，全都大吃一驚，連忙回首看去。

    而就在所有人的注視當中。

    就聽杜敬愛，放聲怒吼道。

    “李安！”

    “我杜家與你勢不兩立。”

    “過了今日。”

    “杜某定要讓你身敗名裂，死物葬身之地。”

    或許真心實意，或許是大言虛猲。

    但不論如何。

    在眾人匯聚的這個園子當中，杜敬愛的誓言，卻是讓所有人，都聽了個一清二楚。

    原本。

    還議論紛紛，聲音嘈雜的園子。

    在杜敬愛的詛咒聲過後，卻瞬間變的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吃驚的看向了上首的長孫無忌。

    更多人眼中冒出來的，還是驚懼。

    而有人，甚至在聽到了李安這個名字之後，更是忍不住哆嗦了起來。

    一片寂靜的冷場之中。

    一個驚魂未定的聲音，響了起來，道。

    “長孫大人！”

    “下官可沒有聽說過，大家在這裏議事，是商議如何對付燕王李安？”

    “若是如此的話，恕下官失禮。”

    “就不叨擾眾位大人了。”

    話落，一拱手之後，他竟然轉身就走。

    李安雖說行事不怎麽守規矩。

    但他的所作所為，卻全都看在眾人的眼中。

    不喜，或許有。

    但是，在有些人的心中，李安確實是一個可交之人。

    再加上他又在仁智宮中，救下了不少朝中的高官。

    就算是這事兒，並不是李安的本意。但救命之恩，卻是實打實的。

    更何況。

    他的那一封奏章，雖說損害了關中士族的利益。但是隻要看其內容，卻是一心為公。

    現在。

    大家商議怎麽對抗他遷都的提議，這並沒有什麽毛病。

    你有你的理由，我有我的看法。

    不過是公事上的往來而已。

    失敗了大不了貶官，從頭再來。

    可是。

    你若要把公事，變成私仇。

    借著這個機會，把關中士族，當成對付李安的馬前卒，那就超出了不少人的底線了。

    不說救命之恩。

    光是李安的鷙猛和無法無天。

    和這樣的人做對，恐怕晚上做夢，都睡不安穩。

    這半年以來，長孫無忌屢屢針對燕王李安，大家又不是沒有見過。

    可是。

    他非但沒有挫下去，燕王的半點兒銳氣。

    反倒是讓人家的氣焰，越來越高。

    如今。

    李安爵位，都已經遠遠的超出了齊國公的封爵。

    現在。

    你又妄圖，把大家拉到這個，看不到底的漩渦之中。當在場的所有人都是傻子嗎？

    一個節節敗退，一個高歌猛進。

    在得罪你長孫無忌，和得罪燕王李安兩人之中，你覺得世人會怎麽選？

    能站在這裏的人，都不是傻子。

    隨著這人的轉身。

    當即。

    便有不少人，已經踟躕不定的站起了身來。

    長孫無忌麵無表情的看這這一幕，心下，卻已經掀起了驚濤駭浪。

    不過半年時間。

    就這區區半年，李安已經在朝中，積攢了這麽多的人望。

    已經能撕裂關中貴族的團結了。

    這要隨著時間遷延下去。

    不用幾年，他就權傾朝野了。

    那個時候。

    承乾還哪裏還會再有半點兒機會？

    長孫無忌惡狠狠的瞪了杜敬愛一眼。

    這事兒，本來是他心中的一點兒陰私。

    隻要經此事，把眾人捏和在一起，不經意之間，就能幹下許多大事兒。

    那時候，別說是得罪李安了。

    生米煮成熟飯，暗戳戳的把這事兒辦了，誰又知道？

    都上了賊船，還想跳下去？晚了！

    不想。

    這事兒，竟然被杜淹的這個蠢兒子，給暴露了出來。

    不過，就算是暴露出來，也已經晚了。

    事到如今，已經到了讓長孫無忌，不得不做的時候了。

    當下，他便看著哪個背影，獰笑一聲，道。

    “你是岐山元氏之人吧！”

    “你走下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