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未落，人先到。

    那人還是一如記憶中喜愛一塵不染的白，他並未急著與她對視，而是帶著幾分惋惜的打量著感動不已的傀儡，歎息道：“阿宛還是這般下手真狠，需知要製作一個配得上你的傀儡光是材料的珍貴就足以傾盡半個墨家的財富了。”

    “你還挺有錢。”鳳宛這也許是嘲諷吧。

    那人眉目溫煦，雙眸色澤淺淡，見她時便是微微一笑語帶寵溺的道：“我所擁有的一切都是屬於你的，本以為你會喜歡這傀儡，可看你的反應……唔，是討厭嗎？”

    鳳宛已經無語到無法用詞匯形容的地步了：“我會喜歡？家主，親愛的家主大人，請問我該喜歡什麽？喜歡你這和瘋子無異變態一樣的作品嗎？！”

    那真抱歉，她欣賞不來也喜歡不來，她無法麵對一個將自己複製著連一根微乎其微的絨毛都位置一樣的傀儡滿口稱讚，尤其這個傀儡已經被賦予了自我意識，用不了多久就能成個體根本稱不上複製品。

    “……”墨羽惜看著她，不知是不是被她這不帶喘息的犀利數落震撼道了。

    不久。

    他輕笑，目中帶著一絲意外：“阿宛的變化很大，以前的你，從不會這樣與我說話。”

    是的。

    從前的鳳宛生性也是不拒細節該放聲笑就放聲笑，有什麽情緒都極少會在親近的人麵前掩藏，是真性情，也是真的細膩體貼。

    但同時，她也很重視規矩，對他永遠是該尊敬時沒有半分不敬。

    “家主？！”

    “這……難道是墨家的家主！”

    “應該是了。”看反應，以及那位自稱墨家少主的反應，這不是應該，而是百分百貨真價實的墨家家主本尊。

    可為什麽……

    墨家家主與鳳宛，他們認識，而且關係好像非常好的樣子，還有說什麽那個“少主”是家主做出來用來討鳳宛開心的？

    沉默。

    說不出啥感覺了，明明當事人什麽也沒說，麵對質疑連反駁和解釋都沒有，但現在真相就是在代替她狠狠的抽了他們一耳光。

    質疑？

    還要怎麽質疑，墨家真正的主人都出現了，他親口說的要都是假的那就是他們腦袋裏真的裝水了沒帶腦子出門。

    聽見他們的聲音，墨羽惜向來不會搭理自己不感興趣的目光，他隻是想逗弄一番那孩子，但這些人……

    “阿宛，你何時起也喜歡與這類人相處了？”墨羽惜聲音漠然，很明顯是有些生氣的意味：“他們是在質疑你的身份嗎，還是說墨家的權威已經到了如此低微的程度，需要輪到一些不知所謂的人認可方才稱得上真實？！”

    他自然是從頭看到尾的。

    隻是他從不關注這些無聊的質疑聲，謀者，達成目的即可。

    哪怕背負罵名千古，也無法動搖謀者心中堅定不移的決心，無關緊要的人與事都將不放入眼中，這便是為什麽有些善使計謀的人對無辜之人的意外入局死亡毫無憐憫之心。

    當然，還是有很多會在意這些螻蟻生死的。

    他與鳳宛，就是這樣的極端。

    一個想盡辦法不顧一切。

    一個想盡辦法周全一切。

    被人明著罵了一通，然而卻沒一個人敢吭聲，墨家家主的狠辣星域人心知肚明，別看他長得年輕實際上可能已經上萬的歲數也許不止，但絕對是他們陛下見了也要老老實實喊一聲前輩的輩分。

    都說星洛帝國的陛下是暴君，手下血腥無數。

    那麽墨家家主墨羽惜就是貨真價實的人間劊子手，是他一人讓整個墨家成為無人敢惹的存在，都說招惹暴君也許暴君心情好了還能放你一馬，可要是招惹上墨羽惜……你已經是死人了，哪怕你還活著，但誰知道呢。

    “抱歉阿宛，是為師的錯讓你承受了這種委屈，我會讓你的師叔重新對外申明的，少主隻有一人無人能替代。”墨羽惜是真的感到抱歉，她是自己手中捧著的至寶，怎能讓外人欺負。

    鳳宛嘴角一抽：“不，不用，不需要。”

    三連耿直拒絕脫口而出，總有妖魔鬼怪想要在她鹹魚度日的路上添加難度！

    “真的不用嗎？”墨羽惜微笑道。

    鳳宛黑臉：“不用！不要在問了，說了不用就不用！”

    墨羽惜隻好惋惜道：“好吧，但我希望阿宛可以重視，至少，別再讓我聽見此類質疑的聲音了。”

    “別將你的規矩加在我的身上！你……家主大人日理萬機，現在勞煩請回吧。”不可壓抑的微怒後，鳳宛將墨羽惜凝望著自己的目光，最後還是抿唇收了後麵的話，反而態度更為生冷的讓人離開。

    她果然，還是無法和他和平共處。

    墨羽惜愣了下，最後微微點頭：“哈，孩子長大了果真就不喜歡約束了，隨你吧，有時我也希望你能隨心所欲一些……”

    隨心所欲？

    鳳宛眸光微暗。

    她隨心所欲了，可隨心所欲後的代價，她承受不起。

    “家主。”

    隨之聞訊趕來的幾人接二連三的單膝跪下，在看見鳳宛和那被鎖定的傀儡時齊齊傻眼了一下，隨後反應迅速的對著鳳宛的方向恭敬道：“恭迎少主回歸！”

    這一聲，才是真正的一錘定音。

    “少主回歸？……不，不是的，她才不是什麽少主我才是啊！”傀儡奔潰了，她憤怒的吼道：“睜大你們的狗眼看清楚誰才是少主蠢貨！連我你們都忘了嗎！”

    幾人無動於衷。

    墨羽惜目光溫和依舊，隻是這抹溫和最終化作鋒利的利刃刺入傀儡的眼中，他輕聲道：“虛假之物也在覬覦真主的位置嗎？不過須臾一夢，給你一場美夢，陪你做戲一回罷了。”

    “賦予你意識，不過是想讓你看起來更像阿宛些，這樣才顯得生動不至死板。”

    “果然，阿宛討厭你是應該的，我也不太喜歡這樣不安分的傀儡啊。”他有些苦惱的歎息道。

    鳳宛冷眼，嗤笑：“不喜歡也是你造出來的，她對你的稱呼也是你設定下的嗎？主人？需要我也這麽喊您嗎，家主？”

    “啊？”

    墨羽惜沒有被揭穿的窘態，聞言眼睛微微睜大竟還有幾分呆萌，不過隨即他就笑著溫吞道：“不必，阿宛想喚我什麽都行，家主也好，家主大人也好，師尊又或者其他奇奇怪怪的稱呼，你總有這般取名的雅興……”

    鳳宛麵無表情。

    變態！

    “也好。”墨羽惜不知是不是聽見了什麽，在他的笑容中，似乎足以包容一切。

    鳳宛眼角微微一抖，神色染上了些許憤憤，偏過頭去沒有看他。

    “主人……”一聲細若蚊呐的聲音帶著低沉的破碎顫音輕喚著。

    破裂的麵孔下，是如傀儡般的空洞靈魂不斷地呢喃：“主人也不喜歡這樣的我嗎……可是這副模樣，不正是主人心中日夜期盼的模樣嗎？”

    “您要我站在人前高聲呐喊，用您賦予我的智慧趨勢眾生，每一個任務我都完美的執行了從未讓您失望。”

    “當我睜開雙眼時，是您對我說過‘你將是我獨一無二的至寶’！在我意識初為懵懂混沌時，是您告訴我應該怎樣做才能贏得他人稱讚，如此才不愧為您親自創造，這些話都是您說的啊！！”

    裂縫龜裂得更加徹底，隨著她激動而扭曲的表情，幾近癲狂的掙紮狀態下牽引鎖鏈緩緩移動的速度也在加快。

    不明白。

    傀儡不明白自己被創生出的意義，它一直奉若聖旨的運行動力遭到了前所未有的顛覆，它一直深信不疑主人的每一句話，可現在主人說了什麽？

    都是夢嗎……原來是一場夢啊……

    傀儡本該無淚無血也無心，但此時的它，雙眼卻湧出了不該存在的晶瑩淚水，順著破裂的臉頰緩緩滑落。

    它說的這些是在質問嗎？

    不。

    傀儡沒有質疑主人的權利，它也隻是主人用來懷念過去之人的工具罷了。

    最後一刻，傀儡沒有看向他人，它本是對鳳宛滿懷嫉妒怨憤，但此時卻隻有夢醒之後的悲傷。

    它是‘虛假’，‘虛假’永遠隻能是‘虛假’，終難複製‘真實’。

    空氣中難得彌漫著無法形容可稱為壓抑的氣氛，傀儡眼中的光芒黯淡失落，失去行動的能源它也隻是一具仿真度極高的人形玩偶，鎖鏈最終還是沒有將她絞殺化作碎片，吞噬的虛空消失不見。

    傀儡失去的禁錮，無力地倒在了地上一動不動，隻有身上遭受毀滅性摧毀的裂紋觸目驚心。

    “你將她從無盡的虛無中拉入為人真實的世界，卻在最後一腳將其踹回深淵，墨羽惜，殺人誅心也不過如此你最後的那番話多餘了。”鳳宛微斂著眼眸看不清她此時的眼中的思緒是怎樣，她淡聲道。

    在摧毀的最後一刻，她收手了。

    直呼名諱的行為放在什麽場合都是對權威者的冒犯，可聽者眾人無人敢說什麽，低頭跪地的墨家弟子們感受到了自家少主身上熟悉的低壓恨不得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反駁？

    做什麽夢呢，少主和家主不對付又不是一天兩天了，家主一臉甘之如飴，他們反駁不就是作死一口氣得罪倆最惹不起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