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十盞燈火將甘露殿照的一片通明，使得李濟的神色一覽無餘。

    秦玨並不驚訝李濟話裏的內容，李逸在秦府長大，他們之間雖是翁婿，卻有勝似父子的了解。

    在秦玨眼中，以李逸的聰慧，一旦成年出府，要看破自己的身世是遲早的事。

    可秦玨依舊驚訝了一下，因為無論是眼前的皇帝，還是曾經的秦王，甚至是最初起事的文國公二公子身份。

    李濟從未在人前有過現在這樣惴惴不安的神態，甚至在剛才秦玨進殿時，還有些迫不及待且手忙腳亂的複雜舉措。

    秦玨的驚訝一閃而過，壓低聲音說道：“皇上不必擔心，綿澤是個明事理的孩子。”

    李濟作為帝王，也就是脫口而出時不小心暴露了內心的慌亂，瞬間就恢複了鎮定。

    輕咳一聲，平靜道：“以前朕對綿澤隻有愧疚與憐愛，想著日後相認，朕必能給他一世榮華即可，可如今……不是時候啊。”

    說到末處，李濟輕歎一聲。

    “皇上是怕綿澤一旦挑明，會要求認祖歸宗，從而引發朝堂爭議？”秦玨淡然一笑道：“以臣對綿澤的了解，應該不會。”

    李濟搖頭沉聲道：“朕也知他不會，但朕的想法不同了。

    綿澤成年前呆在秦府碌碌無為，表麵上除了容貌，絲毫沒有得到朕與歆瑤的遺傳，朕雖遺憾卻也寬慰。

    誰曾想到他成年後會一鳴驚人，文采與實力皆為同齡之首。

    特別是他雖通商略，卻不以錢財為重，掙錢技藝與農耕器具皆無償獻與工部，福澤百姓，也算對得起朕給他的字名。

    相比之下，綿澤更適合承接皇位，秉賢同樣優秀，卻比不過他，唯一勝過綿澤的便是他的孤狠與果決，但這次龍虎山之行，朕發現綿澤也有強硬的一麵，所以朕的心動搖了。”

    秦玨這次是真的驚訝了，他與李濟之間的關係不僅是君臣，也是知心至交，要不然李濟也不會將李逸托付給他。

    李濟的話語內容雖搖擺不定，但秦玨聽出來了，李濟顯然有了偏向李逸的心思。

    “皇上說的沒錯，綿澤這次殺道門高手的果斷也出乎臣意料，更是在聚義樓內殺了道門先天高手，這是我們都想不到的。

    臣預料，朝堂裏這些日子應該有不少彈劾綿澤的聲音，皇上應該是為此心煩的。

    至於綿澤的心思，不如等明日回來，聽聽他的意思再說？”

    李濟冷哼一聲，指著書桌上的一堆奏疏，慍怒道：“未批的這些都是彈劾綿澤的奏疏，大多都是說他光天化日無視律法殺人，應該革職削爵，更有甚者，居然讓朕處斬綿澤。

    若不是朕登基時說過不以言定罪，必將這些混賬斬了，什麽時候江湖事要放到朝堂來議了，還用律法來逼朕！”

    秦玨頓時有些哭笑不得，李濟這是關心則亂，居然動了意氣用事的心思。

    “皇上不必動氣，道門本就被士族豪門推崇，幾乎每家都有道門修士，當年太上皇認老子為祖，也是為了正統名聲。

    綿澤出府後，凡事皆動了士族豪門的利益，如今有了借題發揮的理由，自然會緊抓不放。”

    李濟哪能不知道這個道理，依舊氣憤的說道：“因為協議，平日裏朝廷不理會江湖事，為道門開了方便，他們反而想用律法來約束皇權，最可恨的是這幫拿俸祿的派係文官，怕是忘了這天下是誰的！”

    秦玨不再接話，李濟走到一旁的茶桌坐下，默默的泡了一壺茶後，臉上的怒意逐漸褪去，招呼秦玨一同坐下。

    “臣覺得這些事都可以先和綿澤談談，一是聽聽他的意見，二是警醒一下，讓他了解其中的幹係。”

    秦玨一邊喝茶，一邊給了意見，順手接過濾壺，開始泡第二壺茶水。

    李濟輕歎道：“朕也是這麽想的，這不是收到天師的信後，難免有些措手不及，也隻能和你先說上兩句。”

    “皇後還不知道？”

    “還未曾與她說起，一旦她知道李逸知道了身份，定會讓稟賢認下大哥，那麽公孫也會知道，朕擔心他們兩舅甥會對綿澤不利。”

    李濟皺眉道：“你說的沒錯，明日綿澤回來再說這些。

    當下還是張卿的事重要，你是不能去的，李靖和上官融也不行，河間王更不能去，侯季朕現在也不想讓他再帶兵出長安。

    剛才想了一下，似乎隻有蘇定方可以。”

    “不可。”秦玨立即回道：“綿澤還有一封信傳回了神火營，應該是有重要的事安排，張司正那邊明日天亮時就要出發，蘇將軍暫時不要離開的好。”

    聞言李濟更為犯難，如今在長安城的超一流武將一共就這幾人，其他兩名道境都不是以武為主的，他一時間也想不到派誰前去。

    兩人沉默許久，喝到第二壺茶時，秦玨低聲道：“要不還是讓上官融去吧，當下知節負傷，也唯有他去才能讓人放心。”

    李濟搖頭道：“你之前說的沒錯，上官身為金吾衛大將軍，的確不適合離開長安，再說這一趟也不知要去多久，他離開了，長安的防護交於誰？”

    說到這，李濟眼中忽然精芒閃過，不確定的道：“你的意思莫非……？”

    秦玨肅聲道：“臣休養這麽多年，不知在皇上眼裏，禦守長安的職責臣能否擔得起。”

    李濟先是不可置信的看著秦玨，忽然放聲大笑，高昂的笑聲在甘露殿內回蕩開來，隨後開懷道：“十多年了，你終於願意重入朝堂任職，區區金吾衛大將軍你當然能做。”

    發自內心的喜悅讓李濟有些激動，自從秦玨散道之後，不僅身體一天比一天差，不能再領兵出征，更是無心朝堂的事。

    除了國公的虛名，秦玨推了所有的閑職，就連秦淮從軍，他也隻要了一個七品校尉。

    秦玨這一年的身體逐漸恢複，李濟看在眼中很是高興，東突厥之戰也曾私下與他說過，可秦玨不願再複出領軍。

    李濟知他為了當年的事不能介懷，自己心中也還有些許愧疚，所以不好強求，如今聽到秦玨願意以武職重返朝廷，立即答應下來。

    秦玨輕歎道：“既然皇上答應臣的請命，事不宜遲，臣這就去通知上官融，讓他明日一早就帶著自己的親兵出發！”

    “不必麻煩你再跑一趟，段恒！”李濟朝殿外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