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章開始耍無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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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汝寧府,情況就更複雜了,除了送孩子的,還有不少人也自願托身做方家的奴仆。方濤和前田桃猶豫了好一陣之後才蹲到一起計算兩個人僅存的家底,商量許久之後才決定,隻挑選身子骨還行的青壯,至於老人……無能為力。
宣布這個決定的時候,方濤隻覺得自己的心在滴血。從情感上講,他更願意收容這些老人,可從實際上講,如果他這樣做了,結局隻有一個:破產。前田桃沉默了一陣,隻能告訴方濤:慈善,隻能量力而行,隻有保證自己不破產,才能長久地慈善下去;方家現在的任務隻有一個,壯大、壯大、再壯大,隻有足夠強大了,才能保護這些無助的百姓。
我們沒有退路。前田桃如是說。
前行的路或許很艱難,但目標已經確定,現在要做的,就是不論路上遇到什麽,都要咬著牙走到底。
方濤帶著災民的隊伍很快就挺進淮西。此事的災民隊伍已經發展到近五千,如此龐大的數字非但方濤大敢財力上已經到了極限,就連沿途州縣也都是聞風而動,積極一些的甚至直接派出了兵馬阻截圍剿。災民啊,這放在任何時候都是不穩定因素,太影響和諧了!雖然他們還沒發展成流寇,可在自己治下一旦出了什麽漏子,自己可是第一個倒黴的!行了,惹不起總躲得起,狡猾一些的官吏甚至想出了“必殺技”:自己和怕出事的鄉紳湊錢弄的糧食,跑到同往鄰縣的官道上去施舍粥米,並且把這個消息有意識地往災民方向擴散。
不過在他們看到打前站的招財時,所有的官吏也都鬆了一口氣:有錦衣衛押送,出了漏子自然錦衣衛扛著!招財為人也爽快,一入縣城就大把撒錢,大宗采購忙得不亦樂乎,連價錢都不談。當然,各地商家按照朝廷采購慣例送來的“回扣”也讓招財的腰包鼓脹脹地,不過很快就被哭笑不得的前田桃全部沒收。
沒走出多遠方濤就再一次被史可法治下的衛所兵給攔住了,這一回就算方濤亮出了錦衣衛百戶的牌子對方也死都不肯放行了。得罪了錦衣衛,好歹要過幾天才會被砍頭,不尊史巡撫軍令,當天就得被砍頭,衛所千戶隻能為自己爭取多喘兩口氣的機會。
沒了轍的方濤隻得在原地等候史可法。史可法的效率也高,得了消息之後立刻快馬加鞭往地頭上趕,沒過多久,一張黑臉就再次出現在了方濤的麵前。
“撫台大人,咱們又見麵了……”方濤看到史可法不善的表情,有些尷尬地拱拱手道。
史可法沒好氣道:“你小子好歹也是朝廷的百戶,不想著解憂,反而給朝廷添亂!”
方濤詫異道:“添亂?我這不是帶了一些災民回去找活兒幹麽?怎麽就是添亂了?”
史可法氣咻咻地在道旁的大石上坐下,搖頭道:“年輕就是年輕,光知道這些表麵文章!你可知道為何曆代以來一有災荒不管是哪家朝廷都會讓災民滯留原地麽?”
前田桃插嘴道:“還不就是為了怕人流竄造反麽!”
史可法搖頭歎息道:“錯了!隻要不傻的人都知道,災民滯留原地更容易造反!”
這番話讓方濤更奇怪了:“那又是為什麽?梁惠王還知道‘河內凶,則移其民河東’呢!怎麽到這兒就行不通了?”
“一則是災民四散,無法有效賑濟。人都跑了,難道要朝廷賑濟的官吏跟著流民到處亂竄?糧食集中押運、集中賑濟問題不大,四散開來每一小隊都要派人手護送,若是災民四散,你從哪兒找十幾萬兵馬來?縱然找到,你準備掏多少銀子的軍餉?”史可法的語氣嚴肅了起來,“二則是,青壯四散,災後無法恢複耕種。那麽多閑置的田地沒人耕種,朝廷什麽時候才能恢複元氣?第三,災民四散到各縣之後,若是因此而引起其他未受災的州縣物價飛漲,那豈不是更亂?最關鍵的一條,大災之後有大疫,若是災民之中有人染上了疫病還到處亂跑,你小子知道會有什麽結果麽?這一回地方官失職也就罷了,該殺!你個毛頭小子又摻和個什麽?”
前田桃有些不解道:“不對吧?流民一散真這麽麻煩?”話一出口就知道自己失言,這個時代與幾百年後完全是兩回事,幾百年之後,蝗災根本不叫什麽災,即便洪澇幹旱這樣的災害,也因為氣象衛星和水文監測的存在而變得可以預警,縱然發生了地震,倚靠現代化的工具快速救援的效率也遠遠比這個時代高得多。前田桃更沒有意識到的是,在專製的時代,每一個官員都必須對上級負責而不是對公民負責,所以,他們如果想要讓自己的仕途繼續下去,就必須讓上級對自己表示滿意,而不是讓公民滿意。
這個時代災害預警水平其實也不低,特別是旱澇兩災,從降雨和水文變化上就完全能夠預測。但官吏們有時候甚至會拖到災害之初才開始著手準備,這是為什麽呢?主要還是怕負責任。你提前報災,雖然是善意提醒,可如果災沒來,肯定逃不掉一個妖言惑眾之罪。如此,隻能等到災害已成定局的時候再報災情著手救災。於是,首先在來回奏報的路上耽擱一段時間。
然後到朝堂上,大臣們既要核實災情,又要為撥款數量扯皮,畢竟這涉及到各人、各級可以從中截留多少,所以又是一陣交鋒,繼續耽誤時間;然後就是籌措、調集,再耽誤時間;等到了押送起運就更要命了,肩挑手提騾馬車,還得防止沿途非法武裝分子搶劫,速度本來就不會快。等救災措施開始落實的時候,災民已經死去大半。有些良心不錯的官吏倒是有心直接開官倉庫放糧,可這樣做必須有個限度,要讓皇帝的恩澤大於官員的恩澤,換言之,若是官吏救災的水平比上級領導還高,那麽仕途到此為止;救災水平比皇帝還高,這輩子到此為止。
沒了辦法,方濤隻得道:“救活一個算一個,撫台大人,這些人都已經簽了我家的賣身文書,算是我的家丁奴仆,家丁奴仆過境,總沒什麽問題吧?反正我人在這兒,身份大人也知道,若是出了岔子,大人盡管往死了參我,我敢保證,大人隻要一上表,附議的大臣不下二十個……”
史可法眼皮翻了翻,又好氣又好笑道:“你小子做夢呢?你讓本撫參你個六品百戶?你不怕丟人本撫還怕呢!本撫就是管不著南京那一片,要不然直接拿下你再說!如果不是看在你小子人還不算壞的份上,就這會兒功夫,本撫早就下令把你們全部先扣下了!”
方濤聞言微微鬆了一口氣,當下涎著臉耍無賴道:“撫台大人,給個麵子唄?就這麽些個人,糧草我都是自掏家底的……我保證,絕不接近任何城池十裏之內!您想想啊,災民都被我帶到這兒來了,一路上有吃有喝,這會兒您要是不讓他們過了,他們可不敢把我怎麽樣,您這邊……嘿嘿,就難說了……”
史可法頓時暴跳了起來:“小兔崽子!你敢拿災民要挾本撫?信不信本撫當場問你一個意圖謀逆之罪?”
方濤好整以暇道:“算了吧!撫台大人是個好人,之所以看得這麽緊也是為了治下百姓著想。這麽好一個官兒怎麽可能把災民往絕路上逼?要不這麽得了,您不就是缺個台階下麽?我給您磕頭,磕到您覺著心裏舒坦了您就放大夥兒過去……”說罷,不待史可法說話,“噗通”一聲跪倒在地,認認真真地磕起頭了。
史可法頓時愣住了,但他當場就明悟過來:這小王八蛋是把自己架在火上烤呢!他要是磕下去了自己還不肯答應,那麽憤怒的災民肯定不會放過自己,自己帶來的衛所兵也未必會同情自己,消息傳開了,沒人會說史可法秉公執法,隻會說這個老王八蛋冷血無情,自己的名聲能像魏忠賢一樣立刻臭大街。
反應過來之後當史可法即揪住方濤的領口就準備往上拉。奈何史可法不過一介書生,而方濤連人帶甲胄都快二百斤了,如何提得起來?硬拖了兩下沒反應之後,史可法隻得服軟道:“小子你先起來……”
可方濤已經直挺挺地拜了下去,口中不依不饒地道:“撫台大人,標下可是見君不跪的,如今為了這麽多災民就給你跪了……也好讓老天也知道,讓萬歲知道,標下確實是為了災民……”
“你……!我……!”史可法顯然沒法對付這種無賴技倆,何況人家連皇帝都抬出來,難道自己比皇帝的臉麵還大?犯忌諱喲……
“撫台大人不答應,我就磕頭磕死在這兒!”方濤繼續毫無顧忌地拜了下去,他反正知道,這事兒就算傳開了也沒人說他半個不好,反而會誇他愛民,將來甚至會有相當多的人慕名來投。他的收獲要比目前的損失大了不知道多少。這就是耍無賴的智慧,嗯嗯,史書上這麽搞的人還不是一個兩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