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六章“微言”與“大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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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濤被謝春江說得幾乎吐血:“老哥,你饒了我吧!再搶下去,我整個人就賣給你了……”

    謝春江卻擺擺手道:“這事兒還是不歸我管,這些都是二小姐交待的,有意見找二小姐去!還有,二小姐也說了,你們幹的是個賺錢的行當,缺錢的話暫時可以先欠著,留下字據就行,等以後有了錢再還,青甸鎮也講義氣,不收利息,這回總行了吧?”

    “行!”不等愁眉苦臉的方濤回答,前田桃搶先答應道,“字據可以簽,不過東西要最好的!”

    “還是弟妹痛快!”謝春江嗬嗬笑道,“二小姐也說了,這種事方老弟恐怕還會遲疑,可弟妹必定會一口答應!而且二小姐還說了,如果是方老弟一口答應的,頂天了隻能借給老弟二十萬兩還得照樣算利息,如果是弟妹答應了不但不取利息,而且至少借一百五十萬兩,期限也可以放寬到五年。”

    這一下方濤臉上掛不住了,忍不住問道:“這什麽意思?難道寶妹的麵子比我還大?”

    “方老弟想差了!”謝春江拍拍方濤的肩膀道,“二小姐說,以方老弟的為人,要麽就是是謀定而後動,不做沒把握的事;要麽就是拿潑天的膽子去賭,一點把握都沒有,走到哪一步算哪一步。如此一來,二小姐也不敢在你身上一下子砸太多銀子,還得收你的利息讓你往死裏撈錢,這樣才能把你那股機靈勁兒給逼出來。”

    招財也奇怪了:“那我妹子呢?難不成我妹子想都不想直接答應了,把握比濤哥兒還大?”

    謝春江含笑搖頭道:“二小姐也說了,弟妹心思細密,常人未想到的細節她都能想到;當初製定賭船計劃的時候,弟妹肯定也已經計算過了所需銀兩,這趟收容災民更不在話下,接納災民之後弟妹必定已經有了通盤考慮,包括資金缺口在內弟妹一定已經都算出來了,恐怕不消我開口,弟妹都能直接報出要借多少銀子。”

    前田桃咯咯地笑了:“八十五萬兩。三年還清。”

    “走,簽文書去!”謝春江二話不說,直接走人。

    方濤一臉鬱悶地跟在後麵不發一言,隻有前田桃好整以暇地邊走邊四下看著。發現方濤心情不佳,前田桃帶著笑意問道:“怎麽?心裏不痛快?”方濤沒好氣地回答道:“換做你,你能痛快得起來?”

    前田桃聳聳肩膀道:“我說吧,你這家夥就是死鴨子嘴硬!謝大哥的話裏已經說得不能再明白了,阿姐看人準,她知道你的本事,也知道的你的見識,可她更知道你還沒把你的本事和你的見識並到一塊兒去……”

    方濤愣了一下,隨口問道:“什麽意思?”

    前田桃挽住方濤的胳膊,認真的說道:“‘文可安邦,武可定國’這句話來形容你有些過頭了,不過憑你的本事和見識,位列諸侯絕不是什麽難事。可是你到現在為止還沒能擺正自己的位置。你是一支艦隊的頭兒,不是一個酒樓的廚子;你是要成就方家家業的方氏鼻祖,不是仰青甸鎮鼻息的小阿弟。你考慮問題的時候要麽衝動,要麽過於謹慎,這哪是做大事的……阿姐之所以這麽說,還借謝大哥的口轉述出來就是想給你提個醒,以後你在南京城是一個身份,上了船之後又是一個身份,身份換了,考慮問題的方式也要換。”

    方濤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似乎有些明白了。大概阿姐是覺著我有些不著調吧?”

    “你還沒懂!”前田桃搖搖頭道,“我問你,這些災民都在崇明島上安置下來了,你覺得你有什麽變化?”

    “變化?沒有啊!還不照樣過唄!”方濤坦然道,“跟以前的打算一樣,回去準備準備,忙完南京的活兒就要出海掙錢了……”

    “你錯了!”前田桃嚴肅道,“你沒意識到自己的責任!這麽多災民托庇在你門下,並不意味著他們從此就是方家的奴仆、掙錢供你花銷,而是意味著你擔負起了數千災民活命的重擔!由此推而廣之,你經曆的每一件事都意味著多一副擔子,你必須認真地履行自己的義務!讓每一個信任你的人從你的行動中收獲喜悅與希望……”

    方濤陷入了沉默,良久才道:“恐怕我不能……”

    前田桃搖頭道:“在你的生命終結之前,永遠都別說這樣的話。問問你腰間的寶刀,如果不去麵對未知的挑戰,它還有出鞘的價值麽?你要做的,就是把這些重擔統統挑起來,用畢生的勇氣去麵對,然後……成為我的驕傲!”

    “你的驕傲?”方濤陷入了遲疑。

    “對!”前田桃歡笑著點點頭,“作為一個丈夫,就應該讓他的妻子為他驕傲!”

    方濤也笑了:“說了半天就這句話我最明白。放心,我會成為你的驕傲!”

    前田桃果斷爽快地簽下了在招財看來無異於賣身契的借款文書。隨後,謝春江就安排了接風宴。宴席倒也簡單,無非就是時令鮮魚加上一些個蔬菜。用餐之後方濤帶著招財照常例巡視艦隊去了,而前田桃則找謝春江借了一大堆抄本開始了自己的研究工作。對她來說,在崇明島的時間非常緊。

    晚飯的時候方濤沒有等到前田桃,前田桃隻是派人傳了話之後就把自己鎖在房裏沒了消息。直到第二天方濤狠狠地操練過水手之後,帶著一身汗水回屋子擦洗的時候財看到前田桃黑著眼圈走出了房門。

    碰上方濤,前田桃就立刻招呼道:“回來得正好,這邊有事跟你商議。進屋談!”

    方濤一頭霧水地跟著前田桃進了房間。兩人在桌邊坐下,前田桃指著桌上分類疊放的文案道:“這些東西忙了我一夜!你先看著,我去睡一會兒。”說罷打了個哈欠,直接跑到軟榻邊往下一躺,才幾個呼吸的功夫就已經發出了微微的鼾聲。

    “女人睡覺也能有呼嚕……”方濤無奈地聳聳肩,“我還以為就我呼嚕響呢,這下好了,將來過日子的時候,咱們兩口子能把屋頂給掀翻……”說罷,抄起桌上的便箋一頁頁地看了起來,軟榻上的前田桃翻了身,嘴角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前田桃寫的東西很多,倉促之間甚至都有些零碎。還好方濤已經習慣於自己的寶妹在落水之後從一個目不識丁的丫頭一下子變成了經綸滿腹的才女,不至於在看到娟秀的筆跡之後大為詫異。而這些便箋中所體現出來的零碎也讓方濤覺得情有可原:畢竟是連夜趕出來的東西,想要做到字字珠璣,確實很難,不是每個人都如曹子建那樣七步成詩的。

    興致上來的方濤看著桌上筆墨也順手拈起筆,將前田桃的手跡整理匯總,於不解處也都做了標記,等手上的活兒都幹完的時候才發現又一天快過去了。謝春江以為兩人都在艦上吃飯,艦隊以為兩人都在岸上吃飯,這樣的結果就是,沒人管飯。當肚子裏傳來一陣“咕嚕嚕”的聲響時方濤才意識到時候不早。

    抬起頭,發現前田桃早就醒了,整倚在軟榻上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方濤朝自己身上打量了一番,奇怪道:“早醒了?那還不來幫個忙?躺在那兒看我做什麽?”

    前田桃貓著身子伸了個懶腰,微笑道:“都說男人認真做事的時候最迷人,這話還真有道理。我不就是欣賞自己的丈夫入迷了麽?有什麽不對的?難道還想讓我紅袖添香?”

    方濤有些無奈道:“我吃飽了撐的學那些個酸儒!自己不好好睡覺就算了,還白瞎一個女人陪著熬夜!大白天地到處呼朋喚友,到了晚上再念書,腦子壞了……”

    前田桃懶洋洋地直起身下地,穿上鞋走到桌邊坐下,先拎起桌上的水壺灌了一口才抹抹嘴道:“這話偏激了,也有不少士子確實是花苦功讀書的,隻不過他們卻不知道凡事過猶不及,在典籍中鑽研過甚反而落了下乘。我記得《三國》上說起諸葛武侯的時候曾言,旁人讀書都是咬文嚼字鑽研章句,唯獨孔明讀書隻求大概。非是孔明不喜讀書,而是他知道書該讀到什麽程度而已。說個最簡單的,《論語》中那句‘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焉’,還有‘敏而好學、不恥下問’,說到底就是讓人多像別人學習,別因為自己地位高了就瞧不起人,處處有學問,行行要學習。讀書人懂這個道理就行了,剩下的就是要認真實踐這個道理,硬是要去研究其中字句,某字何意、某句何解,這就是落了下乘。”

    方濤撫掌而笑:“這才是對的嘛!如今做學問的都鑽進死胡同去了,全都在章節字句上下功夫,卻不知聖人之言用‘微言大義’四個字足以概括。我們需要學的不是‘微言’而是‘大義’,如果隻在章節字句上花幾十年功夫,學問是有了,可用處卻沒多少,一輩子就這麽浪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