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三章吹捧與反吹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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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在門口等了沒一會兒,大門就被打開了。的確,是大門。
按常理說,勳貴府上的大門隻有重要人物出入的時候才會打開,大門不遠處一般都開有角門,留著尋常時出入。這一回大門直接打開讓方濤吃了一驚:我不會有這麽大麵子吧?
很快,一個穿著錦袍的中年人在一群仆役的簇擁下快步走了出來。方濤還在目瞪口呆的當口上,中年人就朝方濤拱手道:“足下便是方百戶了吧?”
方濤猛然回過神,連忙拱手還禮道:“公爺!”
麵對方濤根本不算“禮”的禮,朱國弼明顯愣了一下,但旋即滿臉笑容道:“方百戶果然非同常人,請進!”
方濤本來已經很懷疑朱國弼親自出門迎他這個小百戶的動機了,等見到朱國弼這副模樣的時候心中就更懷疑了。跟著朱國弼走了幾步之後方濤旋即豁然:這廝不是看重自己,而是看重了自己的背景哪!冒公子他們說得沒錯,這廝平時誰都不得罪,一門心思就是想著在朝堂上找個替自己的說話的人,自己這背景還不正中他的下懷?心裏有了數,方濤也不再有什麽不安,反而大咧咧地跟著朱國弼跨進了大門。(說明:朱國弼此時僅為侯爵,南明時因擁立福王之功才晉為公,因屬配角,直接用“公”稱呼,省得將來還得浪費文字講他升官。)
“方百戶表字是‘海潮’吧?聽聞此字乃是孫閣老所賜,嗬嗬……海潮年紀輕輕就能與孫閣老有如此緣分,實在讓吾輩羨慕啊……”行走中,朱國弼很說了一句很沒營養的話。
方濤很大方地回答道:“公爺繆讚!海潮蒙閣老青眼不過是僥幸所致,若是換做旁人在場,閣老必定不會選海潮。”
朱國弼搖頭笑道:“海潮這話太客氣了!若是海潮沒有半分能耐,又怎能北破韃虜,南平亂賊?這些事雖然朝廷秘而不宣,可士林之中卻是早就風聞的!”
方濤聳聳肩膀道:“這都是吹的!我嘛,粗人一個,仗著點兒小聰明在長陵的山道上玩兒草木皆兵的把戲,結果韃子還識破了,見我們這幾個人沒什麽油水,連入山搜捕的興趣都沒有,就這麽撤了。事情傳出去就成了我擊破韃虜了!最要命的是那些個等著‘大捷’的家夥,一聽說韃子退了就到處寫東西吹噓……大明有些個酸臭文人是什麽樣兒您也是知道的,說韃子退了嘴上不過癮,幹脆就編了殺敵多少多少……一開始還好,殺敵十個八個,等到了後來就成了殺敵過百、過千、過萬……我的娘,照這麽說下去,長陵一戰,哪是建奴南下掠劫啊,簡直就是他們全族排著隊讓咱們大明砍頭來了……”
朱國弼被方濤這番耍無賴的話給逗樂了:“虛報的事情常有,民間風傳自然也不足為信,可海潮上繳兵部的韃虜首級總是真貨吧?兵部之中接觸過韃虜的人也不在少數,斷不會連良民和韃虜的首級都分不清的。”
方濤連連搖頭道:“說到這事兒就更不靠譜了!韃子撤走的那會兒是什麽時候?幾十萬王師都在往北京城靠攏啊!韃子就算再能打,也吃不下幾十萬戰兵不是?更何況他們還搜羅了那麽多財物和丁口!能用來拉東西的戰馬板車都用上了,那個時候打仗,韃虜可不幹!沒了辦法隻能趕快走人唄!所以哪,他們把那些個水土不服病死的,受了重傷沒得救的全丟下了,這倒好,讓我撿個現成……”
朱國弼當然知道方濤的話百分之百在扯謊,可也不當麵點破,隻是笑笑道:“那就不談長陵之戰。江南亂黨攻陷城池的時候,海潮不也是一馬當先平定亂賊麽?難道這就不是潑天的功勞?”
方濤的頭搖得更厲害了:“所以說我隻能算是運氣好!我帶過去的是水軍,反賊隻以為王師剿賊都是陸上兵馬,也就沒把我當回事,三兩下一詐唬,倒是先嚇跑了海賊,然後跑到宜興一看才知道,宜興的反賊為了抵禦王師,早就把主力都派出去了,我等於直接攻了個空城,這不是運氣好又是什麽?倒是陸上的諸位將軍、大人,直接對付亂賊主力,吃了苦頭還落不著好處,可惜哇……”
朱國弼一下子唄方濤噎住了,本來他倒是想誇一誇方濤然後套套近乎,沒想到這小子居然也是沾了油的泥鰍。沒了辦法隻得道:“天生福將,亦是朝廷之福……”說話間已經步行到了正廳,雙方分賓主落座,等仆役上了茶之後朱國弼這才徐徐道:“去年請海潮來掌勺家母壽宴時,海潮還僅為白身,沒想到時過境遷,海潮已然出人頭地。造化弄人,本公雖為勳貴之後,可也不敢指派天子親軍為本公做這等粗活……”
方濤當即拱拱手認真道:“公爺此言差矣。有道是‘人而無信,不知其可。’掌勺令堂大人壽宴乃是在下去年親口應下,若是因為在下身份變了而倨傲毀約,這實在是讓人不齒!在下今日來,便是想要與貴府管事商議壽宴菜品,沒想到公爺如此看重,親自出門相迎……”
朱國弼略帶慚愧地說道:“海潮莫提此事!說起來算是本公有眼無珠,去年此時得見海潮,居然沒有看出海潮他日能夠立下如此汗馬功勞!若是當時便知,本公就算拚著被世人恥笑,也定要請海潮為首席嘉賓!”
方濤笑了:“公爺說笑呢!我當時就是個廚子,公爺為令堂賀壽,所選食材必定都是天下奇珍,若是讓一個廚子眼睜睜地看著別人炮製天下奇珍……那還不如砍了算了!心裏憋屈啊!”
朱國弼聞言大笑道:“海潮這話實在有趣!不過也有道理,良工最在意的不是工錢,是自己手上那塊璞玉啊!若是眼巴巴地看著別人雕琢昆山之玉,其中滋味確實不好!”
方濤拱拱手道:“公爺說得沒錯,不知公爺此番為老夫人賀壽打算用什麽菜品?”
“這個麽……”朱國弼尷尬笑笑,朝身邊小廝吩咐道,“把廊下的三管家叫來,就說是老夫人壽宴的事。”小廝立刻去了,沒多時,一個留著短髭的中年漢子肋下夾著一冊簿本,跟著小廝走了進來,見著朱國弼就躬身行禮道:“公爺!”朱國弼微微頷首道:“這位小哥兒便是老夫人壽宴的主廚,壽宴事宜,你盡可說道說道。這些日子你們幾個管事的都湊一塊兒商議了,順便把商議的結果也報來聽聽。”
三管家躬身應了一句:“是!”旋即直起身去處肋下的簿本打開,掃視了第一頁先說道:“公爺。壽宴一共十五天,頭七天請的都是旁枝親屬,再有就是一些商賈和那些名望不甚高的鄉紳,開的是流水席;正日那天請的都是南京和左近州縣的勳臣、官吏,兩頓,每頓算起來也有百十來桌,正席、主席、偏席都是按原先定下的辦;後七日主要是路途較遠耽誤了行程的賓客,前幾日和正日滯留的賓客也一並再請,還是流水席……”
朱國弼聽過之後補充道:“正日再加一桌正席,京城傳來消息說因為是大壽,禮部循舊例請了旨意會派人來賀壽,天使不可怠慢,須得留下首席。”三管家連忙記下。朱國弼看著方濤笑道:“整整半個月,倒有十四天的流水席,海潮怕是要辛苦了……”
方濤表示無所謂:“既是大壽,自然要有氣勢有排場,沒個十五天,哪能看出公爺的體麵?”
朱國弼點點頭。出來混的當然是麵子最重要,當下問道:“不知道海潮要不要本公府上加派一些人手聽用?”
屁話,當然要!方濤略略粗算了一下,又看了看三管家有些為難的臉色,心下有了決定,於是開口道:“在下一人自然難以勝任。不過老夫人壽宴事關重大,恐怕公爺府上到時候一個閑人都抽調不出,端茶送菜這般伺候的活計恐怕非得公爺府上的人來才行,換了外人怕是不懂公爺府上的規矩,白地丟了公爺的臉麵;至於廚下的幫手,若是公爺不嫌棄,這些人手還是在下自籌吧!”
三管家和朱國弼同時都鬆了一口氣,這年頭就算再富貴的家庭也不可能平日裏就養著無數人。這種大場麵,要有迎客的,要有傳令通報的,要有端茶遞水的,要有引路的,要有負責打掃的,內宅裏麵還要專門有服侍賓客女眷的,人手吃緊自然是難免。如今請來的大廚能一口氣包攬了廚下,那麽府上的人手調度一下子寬裕了許多。三管家又做了記錄才抬起頭道:“好讓小哥兒知曉,府上因老夫人大壽放了恩典,前來幫忙打雜的每日包兩頓、工錢二百文,賞錢另算……”
方濤當然沒意見,點頭應承道:“行!”
三管家繼續道:“不過小哥兒帶來的人不能進前宅內宅,隻能在廚下、柴房、溷藩(廁所)活動……”
“沒問題。”方濤也沒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