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欲戲風雲奈何真(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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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便看林中走出一隊婦人,盡皆濃妝豔抹,金釵玉簪,或是提著二胡,或是抱著琵琶,或是提拎喇叭,還有輕砂細錘,躬身道:“婆婆。”聲音粗啞之極。

    老婆婆哼道:“如今兩盞茶的工夫過去了,我給你們的詞,可都背熟了嗎?現在就唱來聽一聽,若是唱錯了一句,我便砍你們一刀,唱錯了兩句,我就砍你們兩句,錯的越多,砍得越多。”

    那一隊婦人惶恐之極,彼此麵麵相覷,皆是惶恐不已,無奈之下,隻好唱道:

    “飛瓊伴侶,偶別珠宮,未返神仙行綴。取次梳妝,尋常言語,有得幾多姝麗。

    擬把名花比。恐旁人笑我,談何容易。細思算,奇葩豔卉,惟是深紅淺白而已。

    爭如這多情,占得人間,千嬌百媚。

    須信畫堂繡閣,皓月清風,忍把光陰輕棄。自古及今,佳人才子,少得當年雙美。

    且恁相偎倚。未消得,憐我多才多藝。願奶奶、蘭人蕙性,枕前語下,表餘深意。為盟誓。今生斷不孤鴛被。”

    陳天識聽得第一句,瞠目結舌,聽得第二句,哭笑不得,待聽得第三句,不覺啞口無言,好半日不能緩過神來,忖道:“罷了,罷了,這也是柳永的詞,喚做《玉女搖仙佩》。隻是被他們這

    一群不男不女的怪人唱來,簡直是鬼哭狼嚎,委實作賤了好歌。”扒在門縫仔細打量,見她們個個體態粗糙,麵容怪異,走路雖然畏懼,卻是左右搖擺,不禁暗暗詫異。

    南畢遠哼道:“想必是他們看見這她服飾華貴,一定是個有錢的老太君,於是貪念又起,便想上去打劫。卻不知這婦人雖然老邁,卻是個鬼見愁的大惡人,待整治調侃完畢,就要奪取性命。

    ”

    陳天識聞言,靈光一閃:“對了,他們不就是在茶鋪敲詐勒索的那幾個宋兵嗎?想必是被這老婆婆逼迫,無奈之下,才卸去盔甲,換了一身婦人的裝束。隻是道長口口聲聲說老婆婆是大惡人

    ,竟是半分也看不出來。”

    砰的一身,那老婆婆將拐杖往地上重重地一篤,冷然道:“你們唱錯了一個字,該受懲罰了。”那統領大駭,將裙子撩起,忙不迭退後幾步,道:“哪裏唱錯了?”老婆婆道:“明明是‘枕

    前言下’,卻被你們幾個濁物唱成了‘枕前語下’,所謂一字之差,謬以千裏,你們可該挨刀?”身形一閃,手中的拐杖頓時斷成了兩截,從裏麵拔出一把短刀,便往統領刺去。

    那統領大驚失色,叫道:“婆婆且慢,哪裏唱錯了,明明就是…”話未說完,便看一圈寒光閃過,那幾個宋兵哎喲不已,每人的腿上都被惡狠狠地刺了一刀,一時鮮血淋漓,哭泣*。統領負痛

    ,依舊從懷中掏出一張紙劄,道:“婆婆,你給我們的歌辭,正是‘枕前語下’,哪裏看見什麽‘枕前言下’?”

    那老婆婆合杖為一,瞥了一眼,冷笑道:“我寫錯了,你們便能讀錯嗎?誰叫你們不好好讀書?今日挨上一刀,也算是無知無學的代價。”

    陳天識微微歎息,忖道:“她如何這般不講道理?竟是凶悍無比。”

    他忌憚那老婆婆的厲害,不敢耽擱,就要從後麵的一扇窗子翻出,卻被南畢遠一把扯住了袍袖,搖頭道:“走不得,她若是鬧起性子,一身的武功,比起你家銅雲齋的劉師傅,也不知要厲害

    多少倍。”

    陳天識道:“正是因為如此,才要遠遠地避開才是。”不留神磕碰著旁邊的一個瓦罐,發出聲響。

    門外的老婆婆聽見動靜,眉頭輕挑,喝道:“是誰?還不快些出來?”南畢遠低聲道:“你想要逃走,偏偏被她發覺,如今想不出去也難,罷了,罷了,你便出去與她見上一見如何?我也好

    乘隙從另一扇窗口遁走。”陳天識瞠目結舌,道:“你好不夠朋友。”南畢遠不以為然,道:“我是出家之人,清靜無為,哪裏管得什麽義氣。”言罷,兩手揪住他的衣襟,順勢托住雙肘。

    陳天識本能掙紮,反被他拇指壓迫,摁住“合穀”一穴,麻痹之下,動彈不得,不覺驚道:“道長,你這是做甚?”

    南畢遠嘻嘻一笑,道:“鐵匠打烊,早將大門從外麵鎖上,你若要出去,自然還是從窗口竄跳。”雙手輕輕一推,陳天識隻覺得一股勁力托住自己的肋下,翻著一個筋鬥從窗口跌出,那窗戶

    搖晃幾下,悠悠閉合。雖說跌出,卻不知那南畢遠拿捏的力道極其巧妙,待落地之時,自己雙足勉強站定,又踉蹌得幾步,貼著門前的旗杆緩緩滑下,不痛不癢。

    陳天識咦道:“聽劉師傅說過,站樁之效,能夠鞏固下盤。我不過練習了幾日,竟有如此作為?”卻聞風聲呼嘯,一根拐杖陡然往他胸上戳來,不由大驚,就地一個翻滾,堪堪躲避,叫道:

    “婆婆,有話好說。”

    老婆婆冷笑道:“什麽武功,竟然自鳴得意,不過是擲石鎖、舞大刀的一些鄉下把式而已。你是何人?膽敢唐突我誦詩吟詞的一番雅興,實在是該死。”

    陳天識暗暗叫苦,心道:“這可是天大的冤枉了!若論前後順序,那也是我和道長在此探論詩話在先,你引著喬裝的假婦人唱誦在後,所謂真正的唐突者,也該是你才對。”張口欲言,看她

    左足一抬,從地上踢起一塊石子,有破風穿霧之勢,迅猛飛來,不禁大駭,滴溜溜地一個轉身,小心避過。

    老婆婆咦的一聲,幹笑道:“你倒是比這幾個濁無能耐一些。”說的便是她身後的幾個宋兵了。

    陳天識暗道僥幸,不敢怠慢,拔足就要逃走,孰料她又踢來第二塊石頭,急忙側身躲閃,正從臀邊掠過。

    老婆婆冷哼不已,踢出第三塊石頭。陳天識見它方向偏歪,心中稍安,卻看那石子化作一道灰色的弧線,陡然轉向襲來,猝不及防,正被撞中腹部的空檔,不覺一陣疼痛,雙手捧按,呲牙咧

    嘴地蹲伏於地上,半日也不能爬起。

    老婆婆走到他的跟前,笑道:“這回老實了麽?你這娃娃,逃得一劫,畢竟難過二難。看你先前的身法雖笨,但能兩番兩次躲避石子,老身也不取你的性命,索性慈悲一次,隻斷你一根腿骨

    罷了。斷你左腿,或是右腿,也依憑你的主意。”陳天識道:“雙腿我都想保全。”老婆婆道:“不可,不可,既然你不能下定決心,我便替你選了。”提起拐杖,便要砸下。

    陳天識知她心狠手辣,一旦開口狠言,絕非虛言玩笑,不由驚得魂飛魄散,急道:“你老人家既能夠背誦柳永的詩歌,想必也該一位儒雅精致之人才是,卻喜怒無常,動輒便要殺人,委實對

    不起這位唐代的大才子。”

    那老婆婆聞言愕然,手拄拐杖,沉沉篤地,轟然有聲,怒道:“你好大的膽子,怎敢如此放肆?”陳天識料想自己無路可退,索性將心一橫,大聲道:“你若是殺了我,就是附庸風雅之輩,

    以後便是念上一輩子的美詞,也不過是粗俗無比的老婦人而已。”老婆婆怒極,呸道:“好,我不善婆婆顧惜名聲,今日便不殺你。”扭頭喝道:“你們這些兵卒,留在世上,也是糟蹋糧食

    罷了,不妨替他死去。”

    那統領臉色大變,往後退開幾步,驚道:“婆婆,你…”

    不善婆婆神情猙獰,道:“我怎樣,難不成還是那南海紫竹林的慈悲菩薩不成?既然如此,不如就地超度了你們,來生要麽做個好人,要麽當個極惡無比的壞蛋,切莫半善半惡,兩邊都不能

    討好。”

    統領心驚肉跳,看她重新分開拐杖,露出白森森的害刃,料想退無可退,牙關一咬,喝道:“弟兄們,我們本是堂堂的漢子,如今為了苟全性命,被這老虔婆子如此羞辱,已然顏麵丟荊終

    究逃脫不得劫難,何不拚死一戰?便是被她殺了,那也是轟轟烈烈,死得其所。”

    一眾宋兵顫栗不已。一人驚慌失措,急忙奔出,在不善婆婆麵前卜嗵跪倒,哭道:“老神仙,我上有老,下有小,你大慈大悲,就饒我一條小命吧?”話音發落,便看她一掌落下,正中天靈

    蓋上,頓時一命嗚呼。不善婆婆環視眾人,哼道:“你們可想學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