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回峰回路轉又逢疑(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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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樓門帷之內,隔著一扇曲折彎繞的明月屏風,鬆柏翠翠,潺溪綿綿,岩石星部盤列,草錦棘緞,用各色彩線繡成百異花朵,或綻或含,風情種種,冷光之下,嬌而不媚、豔而不冶,但風情

    處處流露。遠處一鶴,鶴旁豎髻童子持枝而笑,一手拍於肚兜之上,壓著金繡鯉魚的半邊身子,青絲浪花從手隙溢出,樹枝遙遙指向身後的一座六角翹簷桃花亭,亭下牌匾,隱約“有鳳來儀

    ”四個小字。

    鳳儀亭中,環廊矮欄之上,一個老者倚柱而坐,左手端著酒碗,欲往嘴裏送去,右手一指懸吊著一條紅繩,繩下纏著一隻葫蘆。

    鄭念恩等人也不客氣,打狗木棒稀哩嘩啦地往一旁牆壁堆放,管它是立是臥,紛紛圍著中間大圓桌子坐下,幾位豔妓看他們邋遢無狀,皆是花容色變,衽口掩鼻,推開一旁。

    蕭季哈哈大笑,與慕容翱潮笑道:“她們這些嬌滴滴的美人還嫌我髒咧,一個個躲得遠遠的。嘿嘿!這樣正好,我還嫌她們髒呢。”眾女子聞言,臉有怒容。慕容翱潮冷然道:“你這般說話

    ,人家可要生氣了。”

    蕭季連連搖頭,道:“無妨,無妨,不過生氣,卻非害羞害臊。”言罷一雙眼睛往她們上下打量,依舊色眯眯垂涎三尺的猥褻模樣,口中不住吧咂作聲,兀自道:“妙哉,妙哉,既然不好羞

    澀,我看看也不算是無禮,否則如此美豔顏色,過得幾年待人老珠黃之時,再看不能,豈非暴殄天物麽?嘖嘖!”意思自是明白不過,說道這些女子毫無羞愧之感、不知廉恥,心甘情願被男

    子狎玩,待風月過去,色衰容盡,哪裏有什麽好下場呢?

    眾妓臉色鐵青,大醜冷哼一聲,對那領頭的女子說道:“你與她們上樓等候,未得我的吩咐,不可下來。”將一包銀錠塞在她的懷裏。那女子大喜,朝蕭季冷嗤一聲,歡天喜地引著其餘姊妹

    上樓。裙釵飄飄,香風襲人,轉上樓梯之時,嫋嫋身影之餘不忘遺下一句話來:“您老人家了得,娶親不成,逢著我等,也隻能看看,好清白哩。”蕭季愕然,繼而哈哈大笑,道:“不錯,

    不錯,老花子此刻偌大的一把年紀,還是童子身呢。這五位大官人與我們是好朋友,要是他們高興,安排你們中一個美人陪我,我也不洗澡,隻狠霸霸地見識一番溫香軟玉,那才是極好的。

    ”諸女子登時駭然失色,不敢瞧他,匆匆奔上樓去。

    五醜兄弟大為惱怒,心中罵道:“他媽的,你們這幾個臭烘烘的老叫花子,如何敢與我們稱朋道友?”

    若是平時,早就拔出腰間的狼牙彎刀,一陣亂砍,將這幾人斫為肉泥,但目下形勢不同,大批丐幫乞丐圍在外麵,各條道路皆圍得水泄不通,裏外隔絕,便是尚有一二通途,堂堂金國禦聘官

    員,又是北地武林中赫赫有名之“大都五俠”,倉促奪路逃跑,豈非從此臉麵丟盡嗎?莫說江湖黑白兩道其時要瞧待自己不起,此事被金主完顏亮知悉,怕是更要龍顏大怒,以為折了大金國

    的威風,輕者將自己兄弟轟趕出去,重者還不刀鳩加身,殺之泄憤麽?完顏亮乃殘暴聞名之人,昔日弑殺金熙宗完顏亶時,因嫡母徒單氏抱怨“帝(熙宗)雖失德,人臣也不能行弑呀”而心

    銜狠已久,後借徒單氏力阻其南下伐宋一事誅殺之。對嫡母尚且如此,何況對待下麵區區棋子小卒?五醜栗栗畏懼,因此俱隱忍不發,極力忍耐。心道:“今日一切,都是‘竹蘆雙怪’那兩

    個老頭兒惹下的禍事,他們躲避一旁,既要取暖,又不願意為炭火燎傷,世界上哪有這般便宜的美事?”心下打定主意,機會合適,便將丐幫諸人引往他二人之處。

    隻是此刻一群老花子大刺刺地坐在桌前,其餘幾人尚且矜持驕傲,唯獨這各黑臉汙麵的破落乞丐旁若無人,一手把盞酒壺,咕咚咕咚幾口下去,意猶未盡,另外一手從盤中提起一隻五香珍珠

    墨黑雞,送到口中“叭吱叭吱”地咀嚼起來,大快朵頤,全然不把自己五兄弟放在眼裏,胸中惡氣無論如何也咽不下去。三醜冷笑一聲,道:“這雞有什麽好吃的,芙蓉桂花鴨才是上等的極

    品呢。晚輩來孝敬前輩。”說話之間,一手捉起鴨子,就往蕭季嘴裏刺了過去。口中客氣,臂上卻多用了幾分氣力,欲將蕭季推搡得往後跌撞摔倒,讓其難堪。

    蕭季看見對方挺臂過來,風聲呼嘯,有拳走中鋒的架式,當是大力內貫,勁繃腕掌,不覺哈哈大笑,一個矮身挫腰,腦袋便往旁邊躲閃。

    三醜哼道:“前輩好不給麵子,在下的這隻鴨幹淨得很,不曾落灰,也無淬毒灌藥,吃下去保證延年益壽、萬福太平。”說話之間,卻不收勢,腰轉肩換,引著右臂從右往左橫橫地推去,芙

    蓉桂花鴨抹著酥油,渾身金黃透亮,看似一道彩虹貫空劃過,逼向蕭季嘴巴。蕭季嘻皮笑臉,道:“我花子窮困潦倒,總是追著別人索衣取食,如今被你這般殷勤伺候,還真是不大習慣。”

    見鴨到嘴邊,突然身子往後稍仰,三醜用力甚猛,此招落空,猝不及防,左足一個踉蹌,搖搖擺擺。麽醜伸手往他後背輕輕一拂,穩住身形,低聲道:“小心些。”

    三醜滿臉通紅,怒道:“這鴨子已經掂起,哪裏還能放下?無論如何,也要請前輩賞臉。”身體前欺,手臂暴進一尺,疾如閃電,徑取蕭季口喉之間。大醜看這幾個老花子大搖大擺,毫不客

    氣,心中也是忿然不已,但顧忌情狀形勢,不敢過於計較,此番見老三咄咄逼人,逐顯淩厲猙獰,不由心中凜然:“他若是控抑不得脾性,隻怕要惹下禍事,傷了這幾個醃臢的老匹夫倒也無

    妨,隻是不該此時動手,群丐於外麵虎視眈眈,莫不躍躍欲試,要與我等為難,稍得籍口,隻怕就要紛紛衝殺進來。對方人多勢眾,命賤不怕死,咱們可舍不下溫柔富貴,萬萬不可在此冤枉

    斷喪性命。”

    方要喝止,就見蕭季哈哈大笑,說道:“你這位麵黃肌瘦的大官人奈何隻盯上了我?這般強買強賣,欺行霸市,我可不太歡喜,也是生平第一遭呢。不好玩,不好玩,大官人還是歇著吧?”

    話音甫落,手中的香雞屁股朝外,有意無意往上戳點,看似歪歪扭扭,手忙腳亂,卻不偏不倚,正撞在三醜的肘凹經穴之處。三醜隻覺得一條膀子瞬間麻痹不堪,腕指無力,那芙蓉桂花鴨“

    撲嗵”一聲跌在桌上,撲翻了一碟醬醋,醋汁往尹可任潑去。

    尹可任微微一笑,說道:“我作這花子已然夠是委屈,哪裏還敢沾些油水便宜?”手指在麵前一個空碟輕輕叩彈,瓷碟“當啷”而起,將那醋汁悉數截住,待落下之時,碟內半盈醬醋,閃閃

    光亮,映出五醜兄弟驚愕神情,莫不麵麵相覷,心下凜然,暗道:“這幾老頭非泛泛尋常之輩,不好,莫不都是丐幫的長老人物,果真善者不來,來者不善。再是糊塗,又有誰會渾渾噩噩地

    自己闖將進來,甘願蒙險呢?必是自以為武功高強,因此我兄弟奈何他們不得,所以有恃無恐。”

    二醜尚有狐疑,眼睛一轉,說道:“這位前輩想必不喜吃鴨,卻不知對這白蓮雪魚可有興趣?此魚肉質鮮美,入口即化,乃佐酒下飯之上品佳肴。”壓筷夾上一條魚,手腕抖轉,卻舍了蕭季

    ,徑直朝慕容翱潮嘴邊送來。名為殷勤獻魚,其實一招一式,都是刀法直戳之勢,不可小覷。慕容翱潮冷笑道:“此魚清蒸,雖然鮮美,稍嫌微腥,不合我口味。大官人好心好意,我卻不恭

    ,便請你待勞了吧?”突然右手二指挺出,成鉗夾之狀,牢牢箍住竹筷,封住“魚”刀攻路。二醜見他出手如此快捷,眼中隱約精芒四射,心中不由大驚,忙要回勢守禦,已然大大的不及。

    慕容翱潮眼疾手快,起左手捏住他的前臂,冷笑道:“請了。”微微吐力,看似隻輕輕一推,那白蓮雪魚反朝二醜口中逼去,倏地一聲,作速疾飛。二醜登為一股巨力逼迫,抵擋不得,急忙

    扭脖躲閃,雪魚不曾入口,卻貼在他的臉上,這一擊甚猛,“劈啪”有聲,雪魚汁肉撞得粉碎。二醜臉頰沾末附汁,尤為狼狽,心中駭然之餘,心驚肉跳,一時動彈不得。

    蕭季拍掌笑道:“這魚肉這般輕易就散了,果真是‘肉質鮮美,入口即化’,妙哉,妙哉!”二醜受此羞辱,登時大怒,胸中騰騰火起,方要拔刀報複,左右肩頭一緊,被大醜與四醜分別按

    住,皆使個眼色,意說如今對頭勢大,萬萬不可魯莽從事,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也不就急於一時。二醜會意,狠狠瞪了慕容翱潮一眼,冷哼笑道:“前輩高姓大名?在下定然銘記不忘。”

    慕容翱潮神情木然,淡淡道:“無名老子,落魄老頭,有什麽姓名。”二醜連問三遍,見其不答,更是羞惱,畢竟無可奈何,遂鬆刀垂手,退下一旁陰譎不語。大醜急忙圓場,抱拳笑道:“

    諸位前輩好武功,好內力,在下兄弟佩服不已。”羅琴見他說話雖然客氣,麵色卻十分不甘,一雙眯盯鼠眼滴溜溜地亂轉不停,不知心裏打得什麽鬼主意,暗暗戒備,心想:“此時救不識哥

    哥為上,不該與他們糾纏。”遂咳嗽一聲,壓低聲嗓,道:“小花子見禮了,請問‘竹蘆雙怪’盧老爺子與餘老爺子不在麽?咱們丐幫找他們有些事情討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