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回襤衣褸裳飄下崖(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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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姥姥一口鮮血吐出,地上血跡殷然。楊不識呆呆瞧著地麵,又看看自己的雙手,雖知悉自己內力斂厚,但也不想盛怒之下甫一出手,便是如此剛猛強勁。他冷靜下來,心中登時悔恨莫及,
往前走得幾步,見眾人皆把目光投向自己,有懷疑,有驚愕,有羨慕,有憤怒,情緒種種,無聲無息充斥於小院之中,不一而足。蕭季、尹可任、孟縱連瞠目結舌,歎息道:“三十年未出,
江湖風雲竟然變迭如是,‘六絕’威名響徹武林,猶然貫耳欲聾,後起之秀卻已然鋒芒畢現、尖銳破天。還窮費心機出穀作甚?不若就在裏麵擔風袖月,一盅好茶,了此殘生罷了。”驚訝之
餘,漸漸心灰意冷,頓起歸隱之念。慕容翱潮臉色依舊冷然無狀,但眉頭不覺蹙氣,若有所思。徐天平看待楊不識一眼,微微一笑,倒似勸慰他一般,並無二話。鄭念恩曾藏匿樹後,見得楊
不識、金庚孫與“竹蘆雙怪”搏鬥過程,對之武功修為,了諳於胸,此刻見他陡然內力狂瀉,一招之間擊傷成名已久的崆峒老前輩,卻不甚吃驚,心想:“此子大有可造,場中諸人,也隻怕
我等幾位老骨頭的內力可與之抗衡,其餘眾人,皆不是他的敵手。”
群丐圍在外麵,竊竊私語。包向泓心道:“這位公子果真身手了得,當日荒郊野外,若非得他與那位羅姑娘仗義相救,我早已經成了黃秋成這狗賊的棒下亡魂,是個好人。此刻他不慎傷了劉
老婆子,歸根究底,其實也是這老太婆脾性暴戾惡劣,總是咄咄逼人、蠻不講理所致。唉!道理大夥兒都看得明明白白,但怎樣處理才對?劉老婆子不吐血還好,吐出這麽一大口血,便是教
他與崆峒女派從此結下梁子了,委實大大的不妙。怎麽辦,怎麽辦?”他見楊不識手足無措,崆峒諸女皆是對之怒目相向,有心調和,化解雙方仇怨,但一時之間,不知當說些什麽、做些什
麽?梅還心與他一般無二的心思,好生為難,腦中翻來覆去無數個念頭,不住忖道:“劉姥姥睚眥必報,日後必定不肯輕易放過他,這,這--”
一黃衣女子閃袂而出,怒道:“你這壞蛋,出手如何忒的--”不及說完,便被袁美拉住,不由咦道:“師姐,他,他!”一連幾個“他”字,後麵卻說不下去了。袁美朝其使個眼色,低聲
道:“姥姥受傷,不急盲動。”黃衣女子點點頭,退下一旁,她手中的長劍本有一半離鞘,此刻推回鞘中,狠狠瞪了楊不識一眼。孟中眼睛一轉,暗道自己雖然不曾開口求他救命,但此刻若
是他撒手離去,隻怕自家夫妻還是免不了要落在師父手中,於是從後麵草堆上拾起一個細長包裹,慢慢挪到楊不識身邊,訕訕笑道:“這位兄台,這,這可是你的兵刃?”正是那三尺青鋒、
“半筆”長劍。
盧先生與餘先生擒獲楊不識與金庚孫時,觀之那“半筆”長劍刃銳背鈍,雖然幾分狀若蕭器,但並無什麽奇異之處,想來與自己的鐵葫蘆、奇竹釣竿一般,不過依從各人習慣,用得稱心合手
罷了,因此也不甚介意,隨隨便便將之與金庚孫的長鞭扔到一旁。金庚孫罵不絕口,惹惱了餘先生,一者不得耶律雷藿吩咐,二者顧忌她是金戎龍的獨女,其父新封濟南侯不久,於山東濟南
一地執掌十萬金兵,終究不敢動她,遂遷怒徙忿,把她那長鞭寸寸折斷,相較之下,“半筆”長劍倒是絲毫無損。
楊天識接過,默然無語。羅琴心疼,替他把此劍負在背上,又從袖中掏出一物,懸在劍柄,自為墜飾。楊不識心亂如麻,渾然無覺。
袁美萬福一禮,輕輕說道:“包長老,梅長老,這位少俠可是貴幫的朋友?”
她見鄭念恩幾個“老花子”圍在楊不識身後,羅琴這個“小化子”更是對之體貼柔意,心中疑竇叢生,暗道如果楊不識果真與丐幫幹係甚好,日後劉姥姥若是執意尋他報仇,未免會得罪丐幫
。因此先問個明白,待歸山拜見掌門人時,也好把此中的詳細厲害說個清楚,若能由掌門人傳令下來,此事應風遁消,既往不咎,大夥兒不必再兵戎相見,各得安生,豈非甚好?袁美與紅修
女白鳳、方效顰不同,其人脾性素來柔和,為人溫順婉雅,為人處世,既合理有節,大氣恢宏,又能兼顧周到細密,因此頗受眾師姊妹愛戴,亦深得崆峒女派掌門人歡喜。包向泓魯直,不知
其意,隻道崆峒女派急著替劉姥姥報仇,自己若說楊不識與丐幫毫無幹係,她們出劍持刃,便要動手尋釁,不覺微微愕然,心中急道:“小兄弟惹下了大禍,此刻我等萬萬不能袖手旁觀,做
下不仁不義之事。”咳嗽一聲,大聲道:“不錯,他確確實實是我幫的好朋友,嗯,好兄弟。方才他情急之下,不慎傷了貴派劉姥姥,乃是,乃是無心過錯。”
袁美微微一笑,心中另有一番忖奪。她們一路之上,奔涉江湖,雖然尊劉姥姥為長,依著規矩自然該是她領隊、發號施令,但因其急躁脾性、小肚雞腸,也不知與旁人打過了多少架,拌了多
少嘴,行程坎坷跌撞、磕磕碰碰,十分辛苦,心道:“姥姥她老人家做事情最是魯莽,從來不顧及後果,此番讓她吃些虧也好,否則若還是一副目中無人的模樣,遇上厲害無比卻不似這位公
子好說話的對手,隻怕她性命難保哩。吃一塹,長一智,這話我們作晚輩的,不敢忤逆道明,卻賴著這位公子今日用拳掌武功說出來了。”
此刻天色大亮,遠處煙柳樓榭之間,炊煙嫋嫋升起。金烏躍雲,通體紅赤,不敢逼視,光芒映照在瘦西湖上。微風吹過,波瀾不驚,教人說不出的愜意恬然。羅琴扶著楊不識走了出來,鄭念
恩等跟隨其後,孟中與方效顰相顧一視,不敢怠慢,也挪出屋外,遠遠躲避於牆角。金庚孫雖然壞了隨身攜帶的長鞭,但那兵刃極其尋常,處處可得,心中絲毫不曾牽傷掛懷。她見著羅琴,
其實大為歡喜,滿腦子隻有一個念頭:“今番可再也不能讓她逃了,定然要問道他的下落。”所謂“他”者,自然便是她日夜思念想慕之意中人了。尹可任眉頭微蹙,長袖一甩,提著木棒走
到孟中跟前,問道:“你本是泰山派的門下麽?”孟中愕然,不欲答他,心中哼道:“你一個破落花子,難不成也來管我的閑事?”
尹可任連問三遍,見孟中置若罔聞,心中不覺動怒,大聲喝道:“我問你話,你是聾子麽?便是你們掌門人無怨道人在此,也不敢對我這般無禮。”伸出手掌,在牆外一堆疊起的磚塊壓去,
輕輕貼在上麵,看似輕緩,待提起之時,聽得“喀賴”幾聲,上麵五六塊磚頭悉數崩裂。無嗔道人神情肅然,心念一動,想起一個人來,心下詫異無比。忖道:“他果然與我泰山派大有淵源
,隻是,隻是他還活於世間麽?若是活著,回歸我派,泰山威名重整,享譽江湖,指日可待。”登時心潮澎湃,萬分激動,急急厲聲道:“逆徒,前輩問你話呢,你聾了不成?”
尹可任回頭瞧待他一眼,微微頷首而笑。無嗔道人大喜,心道:“不錯,一定是,是我小師叔回來了。”孟中見尹可任展現如此渾厚內力,心下大驚,聽得無嗔道人怒叱,可見他對這老花子
也頗為敬重,不敢倨傲,畢恭畢敬應道:“是,是,晚輩原來也是泰山派弟子。”尹可任瞅瞅方效顰,說道:“現在成了人家丈夫,便不是泰山弟子了,是也不是?”孟中唯唯諾諾,喃喃道
:“晚輩犯了淫戒,不敢再玷辱泰山派金光威名。”孟中低頭無語。方效顰畏極生恨,突然橫下一條心來,大聲道:“那又怎樣?我不再是崆峒中人,他,他也不再是泰山派弟子,我們兩個
是夫妻,生生死死都要在一起的,你們若要殺他,便連我一並殺了。”
孟中驚道:“你,你說什麽渾話?腹中孩子尚未出世,豈能這般冤枉胎死肚中?”方效顰淒然一笑,道:“相公,你要是死了,這孩子出世便沒有爹爹,他,他能活得快活麽?”孟中聞言一
呆,矗立當場,失魂落魄。尹可任笑道:“不錯,你既然犯了淫戒,自然沒有資格再作這泰山派的弟子。既能出家為道,也可還俗成家,有進有出,來往自在。”轉過身子瞧著無嗔道人,道
:“門規森嚴,卻並非不通情理。前幾代先輩之中,不乏此例。”無嗔道人躬身稽首,應道:“是,是。”泰山群道見他對這老花子如此恭敬殷勤,莫不錯愕。
尹可任又道:“好,這兩人已成夫妻,他日便為人父母,安居樂業,也是一樁美事,你不要再與他們為難了。我聽得什麽藏寶地圖,管他有多少金銀財寶,咱們泰山派修真無為,何必一味追
逐。終朝惦念,苦恨金銀無多,便是多了,又能怎樣?吃喝好些,穿戴華麗些,道觀宇殿修葺得富麗堂皇,難不成就能赫壯聲名麽?有此閑暇工夫,不若好好習武,領會得派中武學,自然能
夠技壓群雄,光大門楣。”蕭季低聲笑道:“說的好聽,如何技壓群雄,我與他在穀中呆了三十年,交手無數次,又有哪一次他是壓過我的?”
慕容翱潮冷冷橫他一眼,道:“你又有哪一次是壓過他的?”蕭季嘻嘻一笑,小聲道:“所以說大夥兒不分勝負,平分秋色,技壓群雄,不過是癡心妄想罷了。便是韓青鏑武功蓋世,不是尚
有另外三絕與之並駕齊驅,豈能獨領風騷,傲立絕頂,嘿嘿!現在隻怕念秋與東方日出也快追著他們四人了。”言罷往鄭念恩睨去。鄭念恩一撫胡須,道:“東方兄弟的武功,素來是比我高
的。”無嗔道人滿臉通紅,連聲道:“您老人家教訓得極是,弟子一定尊令不擔”心道:“你說‘咱們泰山派修真無為’,那便是承認自己是泰山中人了,決計不會錯的。”此言一出,眾
人皆是大驚,目光齊刷刷朝尹可任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