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回紅蓼枝條多搖月(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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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怨道人長長一歎,心道不想又來了二人,也言及自己棄惡從善,這可怎生才能判斷呢?不由長長歎息,目視楊不識,請他拿個主意。
楊不識瞅瞅朱尋籟與何消說,又看看那嵩山五劍與大都五醜一幹人等,思忖此刻委實不好妄言陰謀,徒添混亂驚惶,唯所用之的手段,隻能留心察揣、小心應付,便朗聲道:“如今國難當頭
,大丈夫成事不拘小節,那裏還能拘泥於甚麽門派之別、昔日善惡之辨呢?就是稱不得高量雅致,也該氣度恢宏、磊落光明,正是群策群力、眾毛成毬,合夥兒擰成一根繩索做事才對。”
不倒翁遠遠笑道:“小哥說話倒也合道理。”長胡子繞腰的老翁也笑道:“你看他斯斯文文的,一看就是讀書人,這讀書人說話,自然是大合聖賢之道。”鼻頭生痣之玄衣紅帶老者搖頭道:
“這顧全大局,不較小惡,未必就是聖賢之道,但也符合王道或是權宜之計,果真見識不凡、高瞻遠矚。”
落魄老翁撫須說道:“不錯,不錯,高屋建瓴,自古英雄出少年,後生可畏。”幾人皆是異口同聲地誇讚,其後說道:“你這話聽得,聽得,咱們誰若不聽,足見他就不是那高量雅致、磊落
坦蕩的漢子,還不如我們幾個老頭子哩。”“雲裏雕”薛飛也大聲道:“我也算一個開明寬仁的老頭子,便加入汝等何妨?”紅麵老翁拍掌笑道:“如此自然很好,可惜就是嫌小了一些。”
不倒翁道:“小些不怕,依舊是歡迎之極。”便在此時,就見丐幫陣中閃出一彪人來,附和道:“妙哉,妙哉,我們也讚同楊公子的提議,大夥兒目光皆放高放遠一些,不要小家子氣的,罔
顧了我等江湖豪情。”楊不識瞧得真切,心中歡喜:“原來包長老、鬼斧三、袁子通他們也回來了。”方始歡欣,才要張口說話,就聽得白鳳嘻嘻一笑,道:“看來我要當好人,諸位英雄不
會來阻攔了?”羅琴笑道:“你要做壞人惡人,我們俠義之士自然會全力攔阻,但你要作好人,我們幹嗎還與你過不去。”
群雄麵麵相覷,暗道:“我們要是為難你,反變成不通時務、不明是非、不辨好歹的渾人了。”有人點頭讚同,有人靜觀漠然,有人則心中頗多不屑,然麵上顏色不改,袖手旁觀。有兩人分
開人群,從另外一側擠步邁足,近至場緣邊際,說道:“我百獸莊也願意接受楊兄弟建議。”正是南宮音與周冶平,其後麵又擠出一人,頭戴頂頭,麵目不清,饒是如此,楊不識還是辨得分
明真切,心中又是一陣高興:“烏大哥盡數痊全了。”烏鐵手朝他點頭一笑,並不說話。
有人哈哈大笑,道:“這位楊少俠說話忒也可笑,難不成為了大善,就可放棄小惡追究之事麽?這豈非是是非不明、恩怨不清嗎?”此言乍出,乃是白絹一墨,格外分明,隻聽得眾人都是一
愣,舉目望去,見水潭旁紅蓼枝外,一塊盤水灰白大石頭上,歪歪斜斜坐著一個中年漢子,藍衫白巾、紮發束髻,年約四十餘歲,叁尺長髯散垂胸前,倒也有幾分雅閑氣質。
楊不識微微愕然,抱拳道:“先生高見。”那人神情慵懶憊賴,打個哈欠,哼道:“高見不敢當,低見卻是有一些的。”羅琴也是冷笑不已,心想:“這人擺明了是要搗亂的。”清聲道:“
好,那咱們就低下頭來,不恥下問,且聽聽你的低見如何?”那人聞言,臉色遽然變化,眉毛豎挑,就要發作,瞬間又形色平複,道:“什麽低見?我隻是問這位大言炎炎的楊少俠,小惡不
究,奈何剿殲大惡?小義不明,怎能保家衛國、安全社稷?”無怨道人眉頭微蹙,稽首道:“這位施主,不知曉有何高見?”羅琴噗哧一笑,道:“人家都說了見識敝陋,沒有高見,你偏偏
還要問人家什麽‘高見’,還是請他少要提問,直接說出自己的‘低見’罷了。”
那人大為恚怒,左臂在石頭上伸直,撐持身體,坐得端莊了些,沉聲道:“臭丫頭,我就問不得幾句麽?”
羅琴拍掌笑道:“瞅瞅他,我才不過說了兩句,他便如此生氣,先前什麽閑雅寬仁、睥睨風雲、懶眼睜看江湖之態,原來都是裝出來的。有趣,有趣!你既然是個小肚雞腸、脾性差戾之徒,
便老老實實顯出本色罷了,何必推雅妝致,如今破了包餡的皮兒,不過貽笑大方,唉!偌大的年紀,這又何苦呢?莫怪大夥兒都不究小惡,獨獨你要死揪住別人辮子不放。”那人“霍”地立
起身子,怒道:“你說什麽?”羅琴笑道:“你那低見是什麽?我大概也揣測得到了。不識哥哥,你可知道?”楊不識道:“莫不就是請紅日教、銀月教之新人舊人一並離開?”羅琴道:“
還多少差了一點,那便是也要這大都五醜早早奔走,否則後麵城門失火、殃及池魚,這作內應的,豈非是大大不劃算嗎?”嵩山五劍臉色陡變,那大都五醜更是渾身激靈靈地打個寒噤,俱張
目凝視之。
卻聽得又有人笑道:“羅姑娘說得不錯,你心胸本就狹隘,且脾性喜怒無常、多戾乖張。我與你工事多年,嗬嗬,為此可沒有少吃苦頭。”從丐幫後又轉出一個人來,眾人多認得,正是丐幫
長老梅還心。石上那人身體登時一僵。白鳳笑道:“相公,你看那人臉色。”施伯明微微莞爾。楊不識暗道:“哦!他們已然配成夫妻了?正是可喜可賀。”受她提點,朝水潭看去,細細打
量之下,心中不覺凜然:“怪哉,此人明明十分生氣,奈何神情卻無生大動?那皺鼻子、挑眉毛,看似也不太自然哩。”
梅還心朝楊不識抱拳道:“楊兄弟,好久不見了,一向可好。”楊不識哈哈一笑,回禮恭敬。群雄暗道:“這少年年歲不大,卻好大的人脈路數,卻與這黑白兩道許多豪傑英雄都認識咧。”
未免對之大生好奇。梅還心看那人倉促跳過水潭,落至岸邊,便道:“老相好,你做了什麽惡事,卻連真臉也不要了,遮遮掩掩,可是大失你武林前輩的身份。”那人大聲道:“你說話稀奇
古怪的,我聽不懂。”心下卻是驚惶惴惴,暗道:“我一時忍耐不得,卻將這個大瘟神給惹了出來,瞞別人容易,要在他麵前虛晃花槍,可是大大作難了。”梅還心臉色陡然一沉,忿忿之色
溢顯無遺,突然大聲喝道:““你喬裝改扮得雖然十分巧妙,卻蠻不多我丐幫兄弟的敏銳耳目。奸賊黃秋成,還不現出你的原形麽?”
眾人皆是駭異,張口呼道:“他,他就是丐幫叛徒、金國之走狗黃秋成麽?”楊不識與羅琴恍然大悟,說道:“不錯,他就是那惡人,卻喬裝改扮,混入君子峰下了。”
黃秋成尚要抵賴,忽然風聲一響,一人陡然撲竄到他的跟前,伸手就往臉上抓去。黃秋成匆匆躲閃,避開這一招,饒是如此,倉促間看得那偷襲之人袖中疾抖,幾點寒星往自己迎麵撲來,不
及躲閃,打個正著,卻不痛不癢,方始放心:“不是暗器,想必是他的唾沫星子。”心中登時厭惡,就要掂袖擦拭,若想起了什麽念頭,稍稍猶豫,手臂緩緩垂下,怒道:“不分青紅皂白,
就要唾人清白,你是哪一門派的英雄?”那人一招撲空,也不追擊,哈哈一聲,道:“我不是英雄,乃是專放天下數一數二歹毒暗器的壞蛋,就喜歡對付你這等了不起的豪傑。好,好,且看
你怎樣抵擋這千萬腐蝕水的厲害。”長袖飄飄,雙足一蹬,縱身後躍退回群豪之中。楊不識認得此人,喜道:“原來他也來了。”不覺笑道:“魯兄,好身手,好敏捷。”
魯派人哈哈大笑。
黃秋成隻覺得臉上若有清寒冰涼之感,聽聞此言,不禁失聲道:“你,你說什麽,這是,這是--”梅還心笑道:“魯兄弟,那東西究竟是什麽名堂,這位了不起的黃老爺黃大官人耳朵不好
,沒有聽清楚呢。”魯派人大聲道:“我說的是‘萬千腐蝕水’也。”一字一頓,場上各派群豪莫不聽辯分明。魯派人道:“我知曉黃老爺是大金國的官爺,素來貪髒枉法,欺壓良民,無不
用盡了心思要斂取世上的奇珍異寶,正是‘韓信用兵,多多益善’。我敬仰黃大老爺的官威,一直想要孝敬古玩珍寶,惜擔風袖月,囊中羞澀,思來想去,懷中隻有這‘萬千腐蝕水’,江湖
中不曾多見,既然稀罕,勉強也算得寶貝,因此就孝敬黃大官人了。哈哈。”那萬千腐蝕水乃是銀月教的一種奇毒,沾之皮膚,初時無痛無癢,不過片刻,遇風發作,瞬間腐爛皮膚肌肉,深
入骨頭,能將人活活疼死。黃秋成“啊呀”一聲,急忙掂袖擦拭,手掌籠在袖中,不敢接觸臉膚,待幾把下來,臉上的易容藥物盡數抹除,他不是丐幫的叛徒、淨衣派舊長老黃秋成是誰?那
藥物在他臉上結成一層薄薄的透明藥膜,正將萬千腐蝕水擋祝
丐幫中人大呼可惜,心想這般惡人為非作歹、心腸狠毒,且賣國求榮、不知廉恥,真該受萬千腐蝕水的萬千腐蝕之苦,卻聽得魯派人哈哈大笑,說道:“隻是後來我發覺,這什麽萬千腐蝕水
乃是我費盡心機得來的假貨,想來也是,我無福澤,哪裏這般輕易就能得到寶貝呢?這孝敬黃大老爺一事,畢竟還是落空了。”眾人恍然大悟,相顧莞爾,暗道黃秋成老奸巨滑,不想今日變
生不意,自己也上了一個大大的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