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回紅蓼枝條多搖月(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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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洞自水潭之後一處曲盤小徑通上,甚是狹窄,不過三四人能夠並肩齊身通過,過去數丈,道途開闊,循升拔高十餘丈,便見眼前地勢陡轉,平延而出,泥土石方天然構築出一片平台,入目
赫然就是一個偌大的洞口,黑幽幽深不見底。洞府旁邊,卻有木樞戶軸,連接著兩扇大門,根根木柱羅列擠致,用麻糙大繩編紮緊固,門下門中,各以幾條橫木穿亙壓住,更添牢固,門頂柱
頭,卻用刀斧器物削斫得森森尖聳,不教隨意攀爬,分明是人力營建。木色褐灰,來曆不可考究。
眾人魚貫而入,最後麵幾人的尚在下麵小徑路口,金兵人未至,箭先到,無怨道人等紛紛格劍抵擋,便聽得“當當”聲不絕於耳,滿地散落箭矢。金兵強弓硬弩,箭勢逼人,但聞半空淩厲呼
嘯,不絕於耳,有數十人武功低微,簇擁混亂,紛紛中箭,不覺罵道:“唉喲喲,我被射中了屁股。”“小心些,那韃子的箭甚是厲害,啊,不好1“他奶奶的渾蛋王八羔子,有本領就來
與老子真刀真槍地麵對麵地幹上一架,繞到老遠放箭,又稱得什麽好漢?”、“老陳,你說錯了,他們一大群兒就在對麵射箭,那不是真刀真槍又是什麽?”“呸!老子哪裏說錯了?哇哇!
箭又來了。”
南宮音與饒梅娘在小徑裏口接應傷者,羅琴與白鳳就在外隘小心護持。不倒翁與幾位老兄弟從她們身邊匆匆走過,連道好慈悲的女菩薩、救苦救難之觀士音雲雲,偏偏薛飛也在後麵附和咶噪
,隻教四女哭笑不得。便是不倒翁走遠,尚聽見他聲音從上麵傳飄而來,道:“我隻是說她四人是女菩薩,可非括讚那恒山派與崆峒女派諸人,咱們這一批老骨頭還是讓她們先奔上去的。”
蟬吟老翁與楊不識雙劍齊出,忽而穿花繞柳,忽而蝶引蜂飛,便見兩人周身都是團團寒芒銀光,那光芒之中,若有一條條雪龍金蛇倏轉而出,將四麵八方射來的羽箭紛紛推開。無怨道人與梅
還心、包向泓三人見之,大生羨慕,暗道這兩人劍法委實精強高明、奧絕玄妙,遠勝自己數人修為造詣,羨慕之餘,不覺暗暗稱奇,心想:“他兩人使劍,劍式順暢滑溜,陰陽互濟、剛柔並
存,倒似彼此能夠東作西和、南呼北應一般。”卻不知這楊不識的劍法本就因巧機緣得之“吟天劍法”,後又於大都甘家鏢院得悉蟬吟老翁有意無意之指點,路數盡同。不多時,那遠處號角
擂鼓之聲愈發大作,且漸漸離近。眾人聽得那足踏馬蹄之音轟轟隆隆,穀峰震顫,回風蕭嘹,金兵軍馬,沒有一萬,也有八千,或是數萬也不止,俱是胸中怦怦亂跳,忐忑不安。待最後十餘
人竄過小徑,那金兵先鋒部隊已然衝出樹林,刀槍齊舉,吼聲震天。一個百夫長將自己白氈毛子往半空拋卻,喝道:“著。”
另外一人眼疾手快,抬弓便是箭出,那羽箭鐵鏃紮過帽子,拖著兩條毛茸茸的花斑雜色的長尾巴,徑直飛過水潭,“啪”的一甚射在樹上。包向泓大聲道:“敢情是那人嫌天氣熱,這帽子帶
毛,穿戴不得,索性就扔了,是不是?”梅還心道:“那是他金韃子耀武揚威,要咱們江南群豪見識他們的武功厲害呢。”包向泓呸道:“什麽厲害?他奶奶的,我這就將那帽子摘將下來,
撒上一泡尿,看他以後還敢不敢逞眩威風。”話雖如此,那帽子射得極高,他要是施展輕功跳躍,金人箭如羽下,密密麻麻朝之身上紛攢而來,他身在半空舉止不便,豈非大有被射成刺蝟之
嫌?因此喝罵半日,任由那帽子懸於枝上,搖搖晃晃,顯擺鼓蕩之。施伯明在小徑裏麵探出頭顱,道:“大夥兒都安頓好了,你們辛苦,快些進來。”白鳳莞爾一笑,伸出手,被他拉拽進去
。
楊不識道:“琴兒,你也快些進去。”羅琴嘴角一扁,噘道:“不嘛,花子頭頭與牛鼻子先進去。”梅還心微微一笑:“都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你們卻好恩愛,同甘共苦,
不離不棄。”包向泓哈哈笑道:“如此情形談情說愛,卻也別有風致,可惜老花子不懂風情,知道很好,又說不出究竟好在哪裏。無怨掌門,咱們休要在此惹厭,還是先上去再說。”閃身蹬
步。梅還心跟隨在後,打狗棒在石頭上輕輕一磕,乃是丐幫之迎客禮俗,笑道:“泰山派掌門請。”無怨道人不敢自專,將拂塵駕於臂上,躬身欠腰,稽首道:“客氣客氣,梅長老先請。”
兩人彼此推謙。蟬吟老翁朝楊不識嗬嗬一笑,道:“有長進,有長進。”也不知是說他劍法大有精益,還是別處哪裏大有長進。羅琴臉色微微一紅,見他轉眼又往自己瞧來,神情古怪揶揄,
不由心慌意亂,急忙低下頭來,暗道:“這老頭子複得饒姑姑歡心,便沒了筋鬥骨頭,也大不正經,變得好生輕浮胡鬧起來了。”卻看蟬吟老翁收劍歸鞘,大步走到梅還心與無怨道人身後,
伸出雙手,輕輕按在他們左右雙肩,笑道:“老包說了,休要惹厭,咱們一並上去吧。”梅還心與無怨道人隻覺得一股偌大的勁道傳來,綿綿散散,身體不由自主被推搡升躍,相顧看視,心
中駭異,忖道:“東方日出,武功果真名不虛傳,我等就是再練上幾十年,也不能到達如此境界也。”楊不識反手又是一劍擊出,劍華閃爍,銀花吞吐,點點綻放,花瓣開處,“叮叮當當”
又是七八支箭打落於地,散亂於草叢石土之間,有撥得遠的,便跌在水潭,半浮不起,歪歪斜斜的。楊不識哈哈一笑,攜著羅琴竄過小徑,往上麵大路疾奔。
兩人躍上石台,聽見後麵腳步響動,卻是一眾金兵躍跳上來。蟬吟老翁怒道:“這些人不畏死乎?”從地上拾起小石子,伺機而壇,那石子“嗖嗖”射出,破霧穿風,風聲淩厲呼嘯,當年一
個金兵躲避不及,抬頭來看上麵,正被那石子崩中腦袋,登時頭骨破裂,*四溢,死於非命。後麵同伴見之,莫不駭然驚呼,就要往後退去,卻被後麵韃子推搡嗬斥,沒奈何,隻好鼓足勇氣再
往上躲躲閃閃貼壁而行。
蟬吟老翁石出不斷,如連銜珠串,“啪啪啪啪”四聲響過,傳來四道慘叫,登時又有四人橫斃喪命。金兵雖是人多勢眾,但小徑狹窄,且雨過之後,路途石板甚是滑溜不堪,皮靴踩踏,跌倒
者不計其數。楊不識學蟬吟老翁模樣拾起石頭彈射,他內力渾厚無朋,勁貫指尖,初時不甚準頭,漸漸熟忒,把握了竅門,這石子射出,便漸漸象模象樣。隻是他下手不忍惡毒,留情之下,
隻打得下麵金兵哭爹喊娘、滿臉血汙,卻不曾傷害性命。蟬吟老翁搖頭道:“畢竟還是婦人之仁,這些韃子十分凶惡,繞將不得。”拈石補射,正中傷者麵門胸口各處要害緊關之處,須臾道
口上已然堆積數十屍體,壘高如山。下麵金兵朝上射箭,一者路口被屍體阻攔,眼界不闊,二者那山道曲曲折折,兩旁岩轉壁峭,又有盤枝滾條胡亂絆出,或布列地麵,或繞空旋轉,箭矢往
往不能盡勢便要中途跌落。折騰了半日,又有十餘人被楊不識所傷,受蟬吟老翁所斃,盡皆魂飛魄散,聽得後麵鳴鑼收兵,如蒙大赦,慌不迭地倒退躲避。
此後金兵連攻數次,皆因群豪占了地利,就在那石台旁側隱蔽,看見敵人,便大喝“韃子來了”,舉石暗器,木條滾擂紛紛打下。洞後頗多石木,采伐無盡,金兵前後衝突,那道上屍橫遍野
,與大石巨木血肉交錯,阻亙道路愈甚,情狀慘不忍睹。約莫過了三四個時辰,金兵漸漸歇下,就在下麵水潭之外安營紮寨。群雄幹糧耗盡,饑腸轆轆,那不倒翁道:“不怕,咱們宰殺了這
牛馬騾子,還能勉強撐持幾頓。”袁媛道:“雖然這洞內天地甚是開闊,我卻沒有看見牛馬。”
不倒翁笑道:“這洞中隻能住人,哪裏能容納那些牲畜?石台貼壁,內裏過去,尚有一段野地,我看裘老弟前夜避雨,將許多牛馬都趕至哪裏,又搭了草棚為它們遮風擋雨,是也不是?”群
豪有人哦道:“原來如此,莫怪我等今晨出來之時,迎風撲來一陣牛馬溺便之味,還好生納悶,道這峰上高高之地,哪裏來得腥臊惡味?不想卻是裘兄先將牛馬趕來了。”裘山陽苦笑道:“
是,是,還請幾個懂些手藝的大師傅趕去屠宰。”
眾人歎道:“咱們都是江湖武人,打架殺人都會,這殺牛宰騾,卻大不稱手咧。”請了幾個手刀塊的漢子,自去那野地置辦餐食。未幾聽得傳來牛哞馬嘶之聲,丐幫魯派人驀然想起一念,一
邊大聲嚷道:“先殺那牛騾,且放過馬匹。”一邊疾奔過去,恐那幫漢子聽不見。不倒翁卻笑嘻嘻走到無飆道人麵前,笑道:“小牛鼻子,稍時開葷,也是無奈之舉,你可不要挑肥揀瘦的。
”無飆道人甚是煩他,轉過身去,毫不理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