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回鼓轟琴動引簫月(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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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黃昏之時,金兵又往峰上衝了幾次,畢竟彪猛,一次險些衝上石台。楊不識與一眾群豪舉刃衝殺,又將他們給壓退了回去。孔池施展輕功,跳到樹上窺看下麵動靜,見金兵排營密密串串,
欄杆陣牆,擁簇攢攢,不由暗暗心驚。入夜之時,群豪輪流把守道口,餘者皆在洞內安歇,幸賴並無戰事。
第二日,隻聞得金兵在下麵一陣咶噪,卻始終不曾攻殺峰來。清風明月輕功泛泛,比不得孔池能跳得老高,便順著洞旁的岩褶一步步攀爬上去,兩人挑著一處凸延之地,陽光金燦燦照耀,眩
目迷離,遂手搭涼棚遙遙觀之,驀然大叫道:“下麵有人架來了好多的擔子、車馬。”
黃秋成穴道被製,呆呆坐於洞口,渾身動彈不得,哈哈笑道:“妙哉,妙哉,如今你們都是甕中之鱉,哪裏還能逃得出去?嘿嘿!先前不聽我良言相勸,終究落得如此下嚐性命不保,卻有
怪誰?”五醜頹廢之極,相顧一眼,心中俱道:“他們要是不肯投降,先就一刀一個殺了我們,你還得意咧。”
再觀金兵之勢,分明就要要圍困此君子峰,牛馬不多,群豪人眾,糧食難以持久,且洞外一處泉水也是自旁峰高地貼著陡壁緩緩流來,那旁峰之上,若被金兵占領,投毒壞了水源,豈非是糟
糕之極?群雄心中大憂。至第三日,有人看見遠處有金兵攀爬左近崖壁,果真是在打那溪水主意,俱是大驚失色。可惜彼此相隔甚遠,暗器不能擊之。
蟬吟老翁從金兵屍首身上搜來弓箭,連發數箭,因用力極猛,每射一箭便折斷一弓,連中數人。聽得慘叫不斷,悠亙山穀,金兵手足亂舞落將下去,摔成肉餅。眾人稍稍鬆了一口氣息,卻又
不免憂慮彷徨,暗道:“如此相持,畢竟不是長久之計。”
楊不識見大夥兒意氣消沉,心下大為焦慮,暗道若是如此的模樣,皆萎靡惶惶、神淪無措,其時若是金兵攻上山來,眾人哪裏還有氣力抗擊搏殺?羅琴輕輕扯扯他的衣袖,道:“不識哥哥,
我給你唱一支歌吧?”楊不識愕然一怔,卻見她輕攏鬢旁被風息吹散的長發,衣袂飄飄,對那不倒翁說道:“老前輩,我這歌與眾不同,若非有人擊鼓為引,後續難濟,您兄弟數人可會擊鼓
?”不倒翁抬起頭來,呆呆瞧了她半日,忽然眼睛一亮,大聲道:“自然使得。”一拍長胡子纏腰的老漢,笑道:“你受了一箭,雖是塗抹上了金創藥,隻怕氣力不足,這骨槌子便不消你拿
了。”
長胡子老漢怒道:“放屁,老夫精氣神足矣,哪裏不能擊鼓?”不倒翁哈哈大笑,道:“好,好,老當益壯,休看你七八十歲了,就是再討幾房小老婆,也不致聞聽春閨怨語。”
群雄有人不覺噗哧一笑。數老漢相攜而起,各人從山洞中提過鼓槌,兩人或是三人一麵鱷皮大鼓,“哈哈哈”連吼三聲,果真中氣十足,又彼此麵麵相向,須發皆揚,將那大鼓槌重重敲下,
間隔有致,聲震洞寰。此刻東方日出輕聲悠揚飄起,與那鼓聲相合作鳴,欲引還牽,欲牽還留。
羅琴朱唇微啟,唱道:“柳塢出,風息轉,手執掃帚盤朱欄。畫舫豔,水流潺,依窗半遮輕羅衫。今日紅顏不見老,輕語細噥金玉簪。他日鬢白埋黃土,玉肌冰膚化蝶雛。”鼓聲三響,數老
翁精神抖擻,身體搖擺,頓足擂槌,張口“嗬嗬嗬”又是三聲呼吼,聲帶綿長,整齊劃一,氣卷繞梁,眾人皆為之一振,齊聲叫好。便聽琴身陡然一轉,更為輕揚高飄,羅琴目光柔情,輕輕
瞧著楊不識,凝而不滯、含蘊脈脈,唱道:“女兒心,女兒意,一江春水換四季。素心搖,素心晃,來鴻去雁述衷腸。紅妝為誰抹,鳳釵為誰留,袖中玉筍芊芊長,豈能春風束衽綁?裙袍為
誰飄,金蓮為誰挪,翩翩公子足印淺,難怪門扉扣不上?”
楊不識心中一蕩,不覺長身而起,將背上“半筆”青鋒輕輕摘下,揭去布囊,彈指輕叩,雙目凝視那一汪春水,唱道:“女兒笑,女兒顰,一顰一笑皆性情。女兒愁,女兒怨,半怨半愁勝天
仙。紅妝我來觀,鳳釵我來拔,黑雲三千垂垂下,春梅綻雪三春暉。裙袍我輕搖,金蓮我扶將,折皺盡展荷花擺,步履安走鴛鴦橋。”字字珠璣,脆落叮當,羅琴雙目盈盈。不倒翁喝道一聲
:“起。”數鼓起轟,轟而不巨。紅麵老翁道:“來也。”
幾人相望莞爾,張口“哈”出。東方日出雙目微閉,手指撥動,那琴若先附著鼓聲熏熏而上,驀然扭轉漂蕩,卻在洞中穿花引柳。卻聽得一陣嘯聲響起,卻是那“黃衣秀士”施伯明輕啜其簫
,簫琴相和,彼此無隙。鼓聲、哈呼聲再起,琴簫若推若合,便是兩條溪水從山間流下,先是一合,旋即小浪跳、輕花蕩,雙溪分開,東西作應、南北呼鳴。饒梅娘心神沉迷,雙手飄曳,幾
若起舞。白鳳托腮微笑,目隨簫運,盡癡盡沉,不思自拔。一時之間,此洞哪裏還是什麽避難所,簡直就是天上的樂府洞天。崆峒女派十數人相顧嫣然,紛紛卸下腰間長劍,盈盈起身,款款
走到羅琴身邊,竟不覺半分江湖氣息,笑道:“有歌如何能無舞,我們姊妹在派中之時,頗有修習,願意陪妹妹共娛。”言罷,將羅琴裹在中間,群袖紛展,向四麵八方飛去,若燕銜香泥,
悄悄飄下。袁媛立於羅琴身側,笑道:“妹妹請。”羅琴頷首笑道:“姊姊請。”
兩人提臂翻腕,皓玉潔白,那長袖隨風而起,唱道:“三春逢盡緣未盡,金閨花柳質正然,莫歎談。休道刀劍誤紅塵,繡戶朱顏巾幗膽,正堪愛。傲骨清心非遠拒,秋菊薄霜尚匿情,看避虎
狼踏走,刀劍守。芳心鍾鈴共絲亂,織線懶打不願眠,托寄柳樹枝發,送潘宋。”群袖過處,但見眾女笑若春桃,桃花發於春枝,枝上生豔,豔如霞照澄塘。又多有白衣,衣色勝雪,忽而靜
素,就似那空穀鬆柏,觀其神色,便若月色清澈,沐浴寒江;忽而搖曳生動,纖足過處,在在處處柳樹庭花,卻鳥驚展翅,雀舞妖嬈,撥雲鬧彩。不倒翁數人大汗淋漓,卻目射精光,哈哈大
笑。鼻頭生痣那玄衣紅帶的老翁笑道:“妙哉!妙哉!老哥幾個,回去之後,可有老樹春發之意?”不倒翁道:“隻怕你此刻鼓也擂不動了,還談什麽老樹春發?”玄衣老漢怒道:“胡說什
麽?”
不倒翁乘隙擦拭頸脖滾滾汗水,嘻嘻一笑,道:“如何偏偏就聽不得你那裏的鼓聲呢?”玄衣好漢扮個鬼臉,道:“你這老家夥居心不良,是要我把這鼓打破了?好,好,就隨你是了。”各
人深吸一氣,聽得琴轉簫提,不倒翁道:“提胯頓足。”齊齊側身提膝,“哈”的張口呼喝,頓足篤地,果如一人發出,數條手臂掄槌擊下,鼓聲轟鳴。群豪一掃陰翳,胸中熱血沸騰。待第
二鼓落下,紛紛按捺不住,許多人相顧道:“咱們還不如這幾位七老八十的老前輩麽?咱們不會舞袖,卻會舞劍。”聽得琴簫高奏,鼓聲又是三下,不倒翁諸人朝這邊“哈哈哈”又是三聲,
氣息長出,若蛟龍出海,氣勢愈威。數十人哈哈大笑,道:“這是催促我們了。”提劍而出,立於楊不識身後,抱拳道:“楊公子,咱們武夫不懂音律,胡亂湊將熱鬧,便請你受累,帶為指
引。”
孔池心中奇癢難耐,不住把眼望旁邊瞧去,無飆道人冷哼一聲,扭轉過身,那無怨掌門與無嗔道人卻笑道:“你去吧。”不由心中歡喜,領著清風明月便跟了過去,陡聞身邊風響,卻是一位
雄赳赳氣宇軒昂的大漢如風追上,笑道:“小道士,咱們可不能輸給那些武女。”楊不識心中喜道:“原來烏大哥也繞過下麵金兵的包圍,混進洞裏來了。”正要說話,卻聽得恒山派諸女弟
子飄然而上,笑道:“誰說你們能超越我們?”當中一人道:“場上的姊妹們,我們恒山派也來替你們助威。”言罷各自分散,星星點點盤布其間,若百花園中群芳爭翠鬥紅,口中唱道:“
提籃一路奔小徑,小徑深深雲色沉,花香襲人長,馥鬱熏神遠,長多長,遠多遠,但看並蒂蓮。花帶根根係翠竹,翠竹依依惹人憐,青葉酣眠久,俏節醉臥幽,久多久,幽多幽,唯識半生愁
。”但見群女纖腰楚楚,目光閃出,若春色桃瓣,睛光靈動,如淘氣秋波,齊聲唱處,榴齒潔白,當真是飛兮揚兮、爛灼生彩,羅琴遮掩其中,若隱若現,更是眉目似畫,顧盼生輝,教人疑
之天仙下凡。
楊不識心胸豁然開朗,哈哈大笑,朗聲道:“好,好,大夥兒可得聽我指揮。”烏鐵手大聲道:“是,是,誰要是不聽你的命令,我就用那敲鼓的大槌子把他屁股打爛。”眾人哈哈大笑。楊
不識覷了孔池與他後麵清風明月一眼,心想:“這裏唱情多有不便。”心念如是,說道:“咱們個個都是大丈夫、大豪傑、大俠客、大英雄,自然不能學他們女兒態唱情,我們唱武。舊朝蘇
東坡的《水調歌頭》,你們可聽過?”群雄哈哈笑道:“聽過的。”“咚咚咚”鼓聲三響,不倒翁幾人“哈哈哈”又是三聲伴音,楊不識唱道:“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手中“半筆”
斜斜前指,行至一半,緩緩上舉。”
群雄隨他唱道:“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
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心中皆道:“此乃中秋之歌,闔家歡聚,喜樂無窮。不錯,我等也有父母,也有妻兒,奈何能夠如此頹廢,坐以待斃?無論怎
樣,也要闖殺出包圍。”
琴簫齊奏,合散有度,錯落節拍,忽升忽降,忽綿忽倏,陽光從山頂頭瀉下,璀璨灼耀,但見女袖曼妙婀娜,長劍寒光閃閃,縱橫生氣。周圍群豪或是吟劍彈唱,或是擊石為音,江南細語鶯
啼,武林豪情俠氣,陰陽互濟,渾若天成。山下圍困之金兵聽得上麵傳來歌舞歡娛之聲,俱是驚詫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