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回人心盡散金酋逐(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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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羅琴附耳笑道:“不識哥哥,你隻說未曾見到青城派與華山派較劍,甚是遺憾,適才這幾位老前輩拳腳鬥了數十招,因嫌殿內狹窄,又在院中比試了百餘招,教你大開眼界,豈非再無什麽遺

    憾了?可惜你謙虛恭敬,不然也與華山派三位老道切磋一番,好教他們見識你新創劍法的奧妙?”

    萬鵬一眉頭微蹙,歎道:“這不孝順的徒弟,既然舍得出來見麵了,也不向師父問候請安,卻隻是一味地與她小相公嘟嘟噥噥的。你們日後還要廝守一輩子,相互竊語串話的機會多得是呢。

    羞也不羞?”

    楊不識不由甚為尷尬,急忙躬身抱拳,欠腰道:“顧前輩、萬前輩,還有這位蕭…蕭前輩,您們好。”顧青山微微一笑,撫須道:“好,好,楊小兄弟看來氣色也不錯,你內力似是又有大精

    益了。”蕭季上上下下打量他,點頭道:“一表人才,是個儒雅之士,那羅丫頭野蠻刁鑽,卻是配不上你了。”羅琴狠狠瞪了他一眼,蕭季慌忙扭過頭去,兩手反背頸後,哈哈道:“休要象

    母老虎一般瞅著我,我可是什麽也沒有說,他也是什麽也沒有聽見。”

    萬鵬一扳著臉,不苟言笑。楊不識暗道:“萬前輩見徒弟不向他先打招呼,心中生氣呢。”不由伸出手指,輕輕點了點羅琴。羅琴不慌不忙,吐吐舌頭,三兩步輕盈盈地走到萬鵬一身邊,抱

    著他的胳膊,扭股兒牛皮糖般,咯咯笑道:“唉呀呀,老師父,您素來高量雅致、氣度恢宏,為何此刻卻灰朦陰沉的?”伸手撫摸他的花白長須,又道:“瞧瞧看,胡子也亂糟糟的,我這徒

    兒最是孝順,就來幫您老人家好好打理一番如何?”芊芊筍指盤插須中,果真輕輕順撥。萬鵬一扁扁嘴,哼道:“我自然是大丈夫大量,不與你這最不孝順的丫頭計較。隻是你如何喚我老師

    父?我比他們可要年輕得緊,你以後隻叫他們老前輩、老老前輩才好。”手指顧青山與蕭季。顧青山頷首道:“我年歲確是較你略長。”

    蕭季冷笑道:“不錯,不錯,我們枯枝朽葉,不及你這白麵書生俊俏年輕,何止如此,你還有一項也是我們委難企及的。你那臉皮之厚,堪稱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眾人哈哈大笑,便是

    那華山派三位老道也不禁莞爾。萬鵬一大聲說道:“胡說八道,胡說八道。我臉皮雖厚,不過火候也淺薄得很,你說過去將來無人比得上我,那可是大大錯誤,你這乃是‘前誣古人,後侮來

    者’了。”眾人不覺又是大笑。

    幾人攀談起來,原來華山派三位老道足足在金兵營帳之外轉悠了好幾日,皆因對方守衛嚴密,始終不能混入其中,遂大生煩惱,無可奈何之下,便想出了一個主意,要裝扮成金兵的模樣,大

    搖大擺地走入山頂。顧青山搖頭道:“我們說來卻比三位道長僥幸一些,在那大營之中覷探消息,略有所得。聽聞北國內亂,昔日山東濟南王完顏雍從上京起兵,自稱皇帝,各地重鎮軍藩皆

    聞風響應,俱表擁戴咧。完顏亮惶惶不安,卻連這山頂的龍帳也不敢居住了,唯恐有人造反,又不聽人勸諫,急忙揮師爭嫡。反攜帶了一應嬪妃,挪移鸞駕,數日來隻在那江邊龍舟歇息。”

    虛苦道人冷笑道:“這個無道的大昏君,果然是好色無厭之極,既然要禦駕親征,偏偏還隨身攜帶如此眾多的美婦嬪妃,供其貪淫求歡。”

    虛謁老道咦道:“完顏亮不是金韃子的皇帝了麽?顧兄,你這訊息可還真切?”羅琴插話道:“不錯的,新皇帝完顏雍已然謫貶他為海陵王,說不得日後還要治他的弑君篡位大罪呢。哼!這

    個大壞蛋作惡累累,真是死一千次一萬次也不夠的。”虛玄老道麵色躊躇,遲疑道:“這般看來,完顏亮已然是喪家之犬,惶惶不可終日了?他眾叛親離,兀自停聚揚州不走,再要南侵宋地

    ,那其實是癡心妄想了。咱們來此,豈非是白跑了一趟?”

    楊不識拱手道:“非也,虛玄道長,所謂狗急跳牆,愈發瘋狂。他既然歸返不得大都,唯有拚命向宋軍進攻,以求滅掉南庭,再有一塊翻身的富庶立足之地。”虛玄老道不以為然,道:“他

    有如此心思,手下卻未必還願意替他賣命,你看看那殿內的屍體,不都是開了小差的逃兵嗎?”虛苦道人說道:“這完顏亮倘若不死,終究還是心腹大患。孟師兄領著年輕弟子先歸華山,料

    想必定會向掌門人稟明咱們三老在此之事,要是我們空手而回,反倒被大夥兒嗤笑。”虛謁老道點點頭。虛玄微微錯愕,默然無語。

    羅琴精神一振,道:“好,我們這便繞到江邊去。”蕭季笑罵道:“你師父有時精明,又是糊塗,你這個冰雪聰明的小丫頭如何也學他模樣,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呢?他那龍舟雖然懸停江麵

    ,然緊貼著岸邊,位置正在大營接水岸壤之中央,左右各有二三十裏浪濤,岸上崗哨累累,如要省些氣力,還得進他山上的大營,然後從中徑直插奔才是。”

    萬鵬一笑道:“你這老滑頭,我不過說了你一二句,你挾怨在心,稍稍得了機會就要報複呢。”當下三位老道與楊不識、羅琴進去剝除了金兵的衣服,各挑合適套在身上,束頓穿戴齊整。顧

    青山道:“我們方才探營,不慎引起些小騷動,還是待風雲平靜,明晚再去得好。”萬鵬一搖頭道:“此言差矣!他們經此搔擾,必定以為我們不敢再來,守禦反倒容易鬆懈,我們偏偏險中

    行棋,出其不意,給他們一個蹊蹺才好玩。”

    他幾人騰挪跳躍,不過片刻,又來到了山腳之下,月色昏黯,雲霧沉沉,便接著樹葉枝條的遮掩,悄悄摸到了木柵欄根底,凝神靜息,側耳傾聽。那金兵大營之中,雲板訊警之聲早已泯頓,

    隱約還有金兵打著哈欠的懶洋洋聲音。八人走到大門口,見七八兵卒抱槍坐於地上,神情慵散,麵色憊賴,便大搖大擺地走了進去。其中金兵有講漢話的,也有說那女真族語的,羅琴眼睛一

    轉,便邊走邊對楊不識嘟噥幾句女真話,楊不識全然不通,見她丟個眼色,心中會意,便不裝嗯嗯”點頭,似是答應什麽。

    顧青山、萬鵬一、蕭季,還有虛謁、虛玄、虛苦三位華山派老道士緊步接趨地跟在後麵,不是也展臂伸個懶腰。那看門的兵卒聽見羅琴女真話字正腔圓,尚帶些大都口音,更不生疑,斜眼稍

    稍瞥睨她幾人,旋即垂頭搭眉,一副愛理不理的神色。幾人徑直轉繞過前鋒營,來到一處高地往四周張望,但見四下篝火連連,或旺或衰,風過處飄曳不定;旗幡依杆而立,幡布獵獵,漱漱

    撲響。楊不識不覺歎道:“十裏沙場埋荒骨,兵火消遁猶野涼。”虛謁老道歎道:“兵火一起,萬民俱灰。”顧青山也誦道:“治世隔山遠,山高巍巍,不可攀之;太平絕水深,水闊渺渺,

    不可逾之。”蕭季眉頭微蹙,道:“你們雅興閑信雖好,可惜不當其時。”玄苦老道也說道:“不錯,有幾個金兵會夜蹬高低,吟詩頌詞的。你們也小心一些。”

    前鋒營擁兵五千,過去又是支寨高哨、串燈密籠,放目望之,營帳集中,有分有合,卻是中軍之陣。二十頂兵帳成一格,格格無數之。饒是眾人武功高強,也不覺心中懍懍,暗道此地兵卒沒

    有十萬,也有八萬,若是自己數人身份泄露,金兵群擁而上,無論劍法武功怎樣高明驚絕,怕也難逃厄難,不由分外小心謹慎。諸老之中,皆是目不斜視,唯恐被人看見張頭探腦的,惹將懷

    疑。

    便在此時,聽得有人喝道:“你們且認真些,若是敢叫一個奸細混跡進來,便仔細了你們的皮。”就見一個將軍模樣的人領著二三親兵,一手握刀,一手捏著馬鞭子,正在訓斥前麵的幾位兵

    卒。那將軍看似十分精明,氣勢逼人。兵卒皆唯唯諾諾,連連稱是。眾人見他嗬斥一番,便轉身就往這邊過來,麵麵相覷,不由一陣心慌。蕭季道:“撞麵可就糟糕了,大夥兒先躲一躲。”

    便順勢轉步,匆匆折入旁邊的一個帳蓬之內。那帳蓬密縫鑲紋,看似頗為華麗,竟然是個環內套,那大帳之內,尚接有幾個小帳室。顧青山臉色陡變,低聲道:“不好,這莫非是將軍的寢帳

    ?我們豈非是自投羅網?”待要出去,已然不及,於是便各揀一間小帳躲匿。

    虛謁、虛玄、虛苦三位老道轉入正中的小帳之內,舉目打量,見旁邊赫然有一張木板床,絨鋪錦被,置有薰香,相顧錯愕,心中暗暗叫苦不迭,想道:“苦也,苦也,要是那將軍進來就要睡

    覺,咱們不敢宣揚呼喝,說不得隻好鑽入他的床底下了。唉!堂堂的華山派長老,竟然會為了躲避一個區區金賊而大鑽床底,此事倘若傳揚出去,豈非被江湖上的同道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