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回人心盡散金酋逐(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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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在此時,聽得遠處傳來“當當”之雲板聲,敲似節奏一陣勝似一陣,不過片刻須臾,愈發急促焦慮。三老道聽得真切,甫然回頭,驚疑不定。道:“這是金兵大營的傳訊示警之音,難不成
--”聽得門外腳步聲響,俱各凜凜。虛謁、虛玄道:“小心,咱們躲在後麵去瞧個究竟。”
楊不識與羅琴轉回先前藏匿之地,三位老道竄入另外一邊帷幕之後。五人屏氣凝息,方才躲好,就聞得一陣腳步聲傳來,三個金兵大刺刺魚貫而入,瞧見地上橫七豎八幾具屍體,莫不詫異。
羅琴在對麵瞅見虛苦老道偷眼朝外麵瞧去,心中促狹調皮之意登起,不住擠眉弄眼。
那虛苦老道覷看得外麵一眼,轉目瞧見她扮作鬼臉,吐著舌頭怪模怪樣,初時不解,蹙眉思忖,不覺恍然大悟,心想:“是了,我先前罵他們躲在帷幕之後,不務好事,少年男女竊伴悄隨,
乃是鬼鬼祟祟、偷雞摸狗行那苟且雲雨之舉,她心中忿然,所以此番回敬於我,說我不也是鬼鬼祟祟、歪蹤斜跡的麽?”想及於此,胸中一股騰騰火焰升起,哼了一口氣。卻看那三位金兵齊
齊扭轉頭來,沉聲道:“誰。”
虛謁、虛玄、虛苦不覺大驚,心中俱道:“尋常的金兵,如何會有如此耳目?是了,這必定是那完顏亮身旁之大內高手,先前金兵大營雲板警訊,必定是有人潛入其中,這三人循跡追來,卻
誤入這萬花寺。”遂不敢怠慢,抖袖甩臂,倉促間在臉上蒙掛一層黑紗,揮掌震開帷布,紛紛搶步而出,卻見那三位金兵猱身逼迫,堪堪擋在跟前,其中兩人臉色或青或紅,異常醜惡,尚有
另外一人黑黝黝的麵皮,更勝黑煤烏炭,雙目湛然迥神,果真是內力深厚。六人搬招遞式,瞬間鬥在一起。
六人捉對廝殺,但見拳形腳影,你來我往,各逞威風。楊不識見華山派拳法果真名不虛傳,三老道招數同出一轍,虛實相間,變化無窮,於那橫縱攻擊之間,掌含虛套,套納實式。對敵的三
位金兵騰挪竄躍,或掌動如風,呼呼沉猛,大有陽厚恢弘之勢,或是駢指疾戳,如穿針過線,頗有陰淩襲厲之質。楊不識目力銳利,隻覺得這三人武功似也同本共源,彼此夾隔多招,竟然一
模一樣,不由眉頭微蹙,忖道:“想必這三人也是同出一門吧?”
羅琴驀然拈起手指,在他手臂輕輕掐了一下,露出嘻嘻微笑。她笑而無聲,叫人好生摸不找頭腦。楊不識正大感奇怪,卻聽得“咦”的一身齊呼,虛謁、虛玄、虛苦同時往後退去,蒼啷啷拔
出長劍,分上中下三路斜斜遞出一個起勢,儼然是華山派的一個小型劍陣,此陣看似極微,但真若那麻雀雖小,其實五髒俱全,三柄長劍各據守一方,進則可攻,退能守禦。楊不識暗暗誇讚
,心想:“妙哉,妙哉,如此起勢看似平談無奇,但嚴密周全,卻不曉得一旦運轉起來,又是怎樣之情狀?”此刻那三個金兵同時哼了一聲,各退半步,撩袍拔鞘,拔出來的卻不是彎刀,而
是三尺青峰,俱是左手劍訣挽引,右手長劍虛空點出。他雖是三人,然渾若一體,卻似一人提著三柄劍般。
羅琴掰開楊不識的手掌,在他手心裏寫道:“你瞧怎樣?”寥寥四個字。楊不識知她是問三位金兵武功,便反手在她芊芊小手的手心裏輕輕劃道:“錯落有致,高明精絕。”羅琴嫣然一笑,
愈發明豔動人。虛玄點點頭,虛謁會意,輕呼一聲,左足踏進,右手長劍在半空劃出一個圈子,不待招式用來,沉肩壓腕,卻見長劍陡墜二尺,“嗖”的一聲斜撩上挑。虛苦老道外擺腰身,
長劍卻似柔柳彎纏,自右下方往左上方斜拉一道弧線,不徐不急,正與虛謁長劍成南作北和之勢。兩人手腕不住抖動,那劍華吞吐、寒芒閃爍,各是串連出一道道密密攢攢的不盡劍花。楊不
識心想:“這兩招雖然極好,看似變化無狀,殺意盎然,其實都是迷人眼目的炫耀虛招。想必那實招該在後麵虛玄道人手中,隻待虛謁、虛苦轉換架式,他就要出手。”
果聽得“哧”的一聲,虛玄道人長劍直直遞出,氣勢貫虹。對麵三人俱是一笑,兩人舉劍分別攔架虛謁、虛苦的長劍,另外一人不退反進,三劍接連刺出,歪歪扭扭,全然不成章法,口角卻
兀自笑嘻嘻的。休說虛謁、虛玄、虛苦三位華山派高人盡皆錯愕不已,便是隱於背後的楊不識也瞧得目瞪口呆,暗道:“奇怪,他這是什麽劍法?”待見虛玄道人冷哼一聲,長劍依舊遞出不
歇,登時恍然大悟,忖道:“是了,虛玄前輩此招雖然玄奧,但為了搶速奪疾,身體未免多有前傾,如此以來,劍勢雖然淩厲駭然,但下盤卻難免有所疏虞。此人定然是窺破得如此破綻,因
此故意耍弄歪歪擺擺、亂七八糟的劍式,吸引虛玄道人注意,然後趁其不備,尋法子攻其下盤。”
虛苦道人暗暗發笑,呸道:“原來是個不懂劍法的。”他長劍與一位金兵長劍磕碰,隻覺得對方毫無什麽內力,於是大生輕敵之意,有意顯耀威風,震飛對方長劍。然對方看似無力,其招式
之中,卻自有一股若即若離之粘吸之勁,震蕩不開,不由冷笑道:“好,好,金韃子捉得甚是牢固。”尚不以為然。虛謁道人與另外一位金兵劍器相交,卻若泥牛入海,自己運使的內力渾無
反應,大是心中懍懍。便在此時,就看中間那亂擺長劍之人突然抬起右腳,喝道:“著打。”猛地彈膝踢出。這一踢迅捷無比,虛玄道人急忙抽臂縱退,方始勉強避過,額頭不僅冷汗涔涔,
呆呆瞧著對方發怔。楊不識心下十分得意,心想:“我料想得不錯,他果然是早已經看出了這一招華山劍法的破綻所在。”
便聽見虛苦道人喝道:“師兄,你傻在那裏作甚?”虛謁全然不動聲色,默默念叨:“這三人武功的確高強。”虛玄道人受虛苦提醒,不禁老臉通紅,轉念羞慚:“我也是大意,他的拳腳武
功既然高強,那劍法又能差到哪裏去呢?他橫拉縱劈,拉得歪歪倒倒、劈得斜斜搖搖,顯是另有所圖,我睥睨自負,險些著了他的道兒,慚愧,慚愧也。”羅琴見那三位金兵占了上風,雖然
曉得是投機取巧,未必依憑真正劍法造詣,隻瞧得眼睛發亮,兩隻小拳頭緊緊捏拽,顯是非常興奮。
三位老道臉色端凝,重新結陣,此番卻是步步為營,小心謹慎,其中有人攻擊,旁人必定挾招蓄力,好生守禦,一時之間,劍陣周全,似乎全無半點之破綻,隻逼迫得那三位紅臉、黃臉、黑
色麵皮的金兵不住後退,退至小院之中。忽然紅臉金兵呼哨一聲,三人陡然分開,繞著三位老道急急奔跑,不住地轉圈子,陡地齊身停下,成鼎足之勢,將華山派老道包圍在其中,三柄長劍
自三個不同方位,分別刺向虛謁、虛玄、虛苦。各人作劍極快,勢夾勁風,紛擾呼喝,須臾之間,彼此連成一片劍網,正將三老道籠罩其中,大有山雨欲來風滿樓之雄壯偉質。楊不識與羅琴
從帷幕後探出腦袋張望,幾乎就要高聲叫好。三老道左右衝突不得,心中不由急躁。那虛苦道人吼道:“來得好,來得妙,來得刮刮叫。我們乃當真怕了你三個韃子麽?”師兄弟也是長嘯展
臂,劍光暴漲,直戳對方咽喉、胸腹要害。那紅麵、黃麵、黑臉的金兵果真是大吃一驚,“蹬蹬”後退幾步,虛謁、虛玄、虛苦不敢怠慢,急忙乘隙搶步,長劍連環遞出,轉眼之間,又將對
手壓迫甚緊。
六人翻來覆去爭鬥,忽而分開,各自捉對廝殺,忽而連縱,串成小陣搏鬥,如此過去一百餘招,猶然不分勝敗。虛謁眼見對方三人劍法,隱約有搶先奪占先機之勢,顯是熟諳自己華山派的劍
法,又想起先前彼此拳腳比試,腦中閃過一個念頭,驀然縱深後退,道:“不打了,不打了,閣下斷然不是金酋帳前的大內高手,敢問高姓大名?”那黑麵金兵也是收劍背負,笑道:“我也
覺得奇怪,你們雖然蒙著黑紗,莫不是華山派的虛謁、虛玄、虛苦三位道長?”那虛玄與虛苦也退出戰圈,三人既然被識破了身份,紛紛將黑紗摘下,道:“不錯,請教閣下是--”
那三位金兵哈哈大笑,道:“正是貴人多忘事,你們聽不出我們的聲音麽?”羅琴拉著楊不識的袖衽,笑道:“別發呆,我們也出去罷?”就聽得三位老道驚道:“原來是你們,果真是你們
。”就看三人掏出布帕臉上一陣亂擦,露出本來麵目,赫然就是青城派長老顧青山、萬鵬一與蕭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