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回雲開霧清天地廣(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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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軍移至後營寨大門,門柵緊閉,有人在柵欄後崗哨探出腦袋張望,高高撩舉燈籠,見下麵情狀,若是唬喝得一大跳,不由顫抖抖地吆喝了幾句。耶律元宜旁邊三位將軍舉步闊前,一手叉腰

    ,一手徑伸戟張,遙遙指著那人的鼻子,與他說道嗬斥,神色俱淩。那人慌忙點頭哈腰,朝下麵搖擺一個手勢,寨門大開,二萬餘精兵在耶律元宜率領下,浩浩蕩蕩魚貫而入,走了約莫半裏

    地,聽得前麵水聲潺潺,始知前麵是一條大江,遠遠觀之,那江麵尚在一二裏開外,夜色之下,目力好者,隱隱綽綽看得江麵接岸處,還有一些船隻。

    耶律元宜一聲號令,其中千夫長、百夫長俱領軍令,各自引率本部本支人馬結陣排駐。士卒默然無語,神情端凝,有人不住噓氣,伸袖擦拭額頭頸脖之汗水,便連掌心處也是潮津津、粘乎乎

    的,盛慮之下,未免滲出涔涔冷汗。旗幡掩下,金鑼不動,濃濃氤氳籠罩,人物身形,與周圍山草樹木混跡一色,甚難覷辨。楊不識與羅琴隨另外兩名金兵來到一處樹下,有百夫長揮臂示意

    ,雙手虛托,不住往上頂去。

    羅琴低聲道:“不識哥哥,那人以為我們是他的屬下,要我們攀上樹去嘹望把風呢。”兩人不敢施展輕功,就一步步順著樹幹攀到了樹頂,如此視野大為開闊,左右環顧,布觀橫縱,耶律元

    宜手下諸卒訓練有素,一切皆井井有條,安歇無聲,顯是早有準備,竟少見驚惶失措之態。又過不多時,看幾彪人馬敲著梆子緩緩而來,路過旁邊,紛紛朝那三位將軍抱拳行禮。

    楊不識暗道:“是了,這就是他三人的部眾,此刻依憑巡夜平安的名義,自然是大刺刺無所顧忌地敲梆行走。”羅琴悄悄拉拉他的袖口,兩人雙手扶將曲折凸節的樹幹,雙足踩在樹椏裏,踮

    腳往下瞻望,但見愈是往江邊貼靠,那地勢愈發斜矮,清晰可見許多篝火星羅盤布,那篝火彼此串連,看似左右十分齊整,形狀輪廓清細劃一,想必就是完顏亮的五千禁軍了。楊不識昔日讀

    過一些兵書,不過是效禮聖賢之道以外,聊以自娛,此刻心中盤算,對羅琴低聲道:“你看,他們布營十分講究,中間往江邊退去,前麵空出一大截子,兩邊卻綿綿伸展,想必是長雁掠翼陣

    發,此陣多守少攻,看來皆以護衛完顏亮的性命周全為念,不戀與敵糾纏苦頭,爭論勝負呢。”羅琴噗哧一笑,小聲道:“原來你也懂得兵法?”楊不識麵有幾分得色,附耳道:“你看我不

    作大將軍,其實十分可惜呢。”

    兩人推推搡搡,不覺鬧出聲來,那百夫長疾奔過來,滿臉怒容,他也不開口說話,從地上拾起一塊石頭朝上麵打來,手臂有用力揮舞幾下。楊不識與羅琴相顧丟個眼色,急忙點頭哈腰,那百

    夫長手臂又揮舞得幾下,忿忿離去。羅琴吐吐舌頭,囁嚅道:“他好凶蠻。”楊不識不覺莞爾,將一根手指頭貼在她的嘴唇,又將她那小手捧起,重重啄了一下。羅琴佯嗔甩開,轉過身去,

    胸中卻是怦怦亂跳,十分歡喜。

    耶律元宜與三位將軍徑朝樹下走來,坐在地上。那三位將軍鋪開一張地圖,其中一人手指按於上麵一條紅線,低聲道:“五千禁軍雖然自恃厲害,但一者驕傲大意,不曾預料我們會襲擊他們

    ,二者我們人多勢眾,士氣高昂,因此便即交兵,他們也斷然不是我們的敵手。隻是下麵的大半裏地,被那完顏亮化作了‘禁苑’,遍地埋設了許多的火雷踩板、鐵釘暗樁,咱們要是就這般

    趁夜色衝下去,隻怕不及到得江邊,自己人口就要耗損大半,再被那些虎狼禁軍圍剿,反易陷沒絕境。從山坡下去,隻有如此一條途徑,但頗為狹隘,不利我軍奔走。”耶律元宜眉頭微蹙,

    沉聲道:“他們禁軍是虎狼,我這些兵卒曆經沙場多少廝殺,自然也遠勝豺豹,兩下爭鋒奪銳,便是一對一地公平打鬥,也未必就會輸給他們。隻是你說的對,這遍地的機括埋伏、殺人陷井

    ,委實讓人討厭,餘下一條薄細道路通行,就如關隘險關一般,哪裏能夠衝鋒陷陣?好一個完顏亮,心機險詐、詭謀異奸,對自己臣下軍隊也是這般提防不歇的。”

    另一將軍笑道:“他若非如此,怎麽會落得一個眾叛親離的下場呢?”耶律元宜又問道:“龍舟上布局怎樣?”一人道:“龍舟構造怎樣,船上兵力布防,我們窺突極艱,所以難以知曉,不

    過聽聞那狗皇帝今日白天又將旁邊舟上安置的嬪妃一並接上去了。倘若我們能衝至舟旁,就是上麵還有幾百士卒,婦人哭嚷,人心惶惶,他們哪裏還有鬥誌呢?都是魚肉羊羔,任人斬殺罷了

    。”另一人道:“這狗賊好色無厭,乃是天下第一色鬼淫賊。耶律將軍,禁軍布防如此嚴密,我們晚上怕是衝鋒不得的,但到了白天,形跡未免暴露,那也是大大的不利呀,那可是如何是好

    ?”

    耶律元宜也是一愁莫展。楊不識忍耐不得,忍不住說道:“這有何難?”

    他乍出此言,聲音雖低,卻恍若霹靂,休說將羅琴登時唬喝得一跳,樹下那四位金國的將軍也是悚然擰眉、錯愕莫名。耶律元宜抬頭觀看,見是兩個站立樹頂把風望哨的兵士,忽然一笑,道

    :“好大的口氣,你們下來。”楊不識脫口出言,不覺心中後悔,然事已至此,斷然回頭,隻好與羅琴跳下樹來。雙足甫一沾地,就看刀光閃爍,卻是那耶律元宜陡然臉色大變,嗖地拔出刀

    來,正架於楊不識脖子一側,沉聲道:“你們是哪裏來得奸細?好大的膽子,竟敢混入我軍陣覬覦偷窺。”他的刀法雖快,其實哪裏被楊不識放在眼裏,隻消稍稍挪動步法,將此刀或避或擋

    ,實在易如反掌。他心中雖然驚訝,卻不慌不忙,低聲道:“將軍說那裏話,我們如何就是奸細了?”

    耶律元宜搖搖頭,歎道:“還要抵賴?我們軍中,普通士卒皆使彎刀,哪裏會來用劍?”楊不適與羅琴恍然大悟,自己雖然換了服色,但兵刃未換,竟因此一眼被識出了破綻,也不覺暗暗誇

    讚耶律元宜洞若觀火、目光敏銳。羅琴眼見情狀不對,道:“不錯,我們並非你軍中的兵卒,隻是我們好心好意來助你破敵立功,你該以上賓之遇待之,奈何如此粗暴無禮呢?”耶律元宜愕

    然一怔,忽然撫須為笑,收刀歸鞘,說道:“好,好,你們既然有膽色闖入我大軍之中,刀架在脖子上亦然麵不改色,坦然自如,也算是兩條好漢。”依舊坐在地上,手掌輕輕拍拍地麵。那

    三位將軍陡逢奇便,本也懍懍站起,待見他神色複若,不由麵麵相覷,跟著坐下,依舊瞧定這兩位不速之客。那百夫長趕至一旁,隻嚇得臉色煞白,垂首而立,卻連大氣也不敢喘息。耶律元

    宜笑道:“無妨,這兩人看似沒有惡意,你下去吧。”那百夫長心中大寬,長長抒氣,狠狠瞪了楊不識一眼,轉身離開。耶律元宜道:“請坐。”羅琴笑道:“沒有椅子,坐得有些勉強。”

    遂毫不客氣,大刺刺盤膝跌坐,抬臂拉拉楊不識的袖子。楊不識頷首,朝幾人略略抱拳,低聲道:“打擾了。”隨即坐於羅琴身側。

    耶律元宜點點頭,笑道:“你這般多禮,是個斯文人,定然是南朝的蠻子吧?”又朝羅琴道:“你這女子性情豪爽,不似江南女子溫婉柔順,倒頗似我北地之人。”羅琴怔然,伸手將帽子摘

    下,摜扔一旁,嫣然道:“他是江南之人不假,我也得一半是大金之人,說來,你我還是同鄉呢。”言罷,聽得空中漱漱撲響,兩隻白鴿從半空飛過,望中軍大寨落去。三將軍相顧訝異,說

    道:“這是齊兄的白鴿從北地歸來了,卻不曉得這一次帶來了什麽消息。”

    耶律元宜忖度得他兩人的身份,八九不離十,不禁麵有幾分得色,又聽說羅琴喚他老鄉,不覺忍俊不得,笑道:“原來你我還是老鄉,有趣,有趣,難得難得!”他出身高府名第,乃是女真

    貴胄,又是金國的大將、朝廷重臣,此番引軍南征侵宋,意欲一舉直搗杭州,若非那完顏亮迫急難耐、好功近利,執意要禦駕親征,他本就是這十餘萬虎狼大軍之統帥,何等的位高權重,赫

    然顯貴?數十年來,從來無人敢輕易與他攀附交情,此刻羅琴信口之言,不經意間喚他老鄉,他既感新鮮好玩,又不免生出幾分好笑,好笑之餘,反對這麵前一雙少年少女頗有幾分親切之感

    ,笑罷幾聲,旋即轉向楊不識,低聲問道:“這位小老鄉的小相公,你有什麽好主意,不妨說來聽聽。你要是說不出來,嘿嘿!我可不會顧忌這位小老鄉的麵子,還要給你重重的責罰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