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酈蘭拿著籃球回來了，孔星熒特意觀察了一下他的目光。

    他表情凝重，看起來有些愁眉苦臉，目光也不躲閃，也不東張西望。

    他不高興嗎？孔星熒心想。

    他應該一直笑的。她又想。

    可是，對於他們這種十幾年革命友誼，孔星熒不可能直接上前熱情關切地問“你不高興嗎？”

    我的天，那也太矯情了吧，完全不是他們的風格。

    算了，別管他的。

    孔星熒看著竺酈蘭拿著籃球，在地上拍了拍，再在籃筐低下投中了一個，動作輕巧，毫不費勁。

    籃球落地時，孔星熒準備跑過去拍球，你不把球給我那就是一人玩一下的意思囉。

    孔星熒是這樣想的。

    誰知，竺酈蘭又一下搶過了球，不是搶，因為那不是一個很有抗爭性的動作，甚至還有些小心翼翼。

    孔星熒在指尖觸碰到球時，竺酈蘭的手在一瞬間退縮一下，幾乎是紳士地退出。

    她站在原地有些疑惑，他把運著籃球籃球走了半圈，對她說“我教你。”

    什麽？竺酈蘭聲音實在是太沉悶了，或許是……太有磁性，孔星熒根本沒聽清楚他說的什麽。

    “你要這樣。”竺酈蘭把球放在地上，給孔星熒做了個示範。

    孔星熒也照著竺酈蘭的動作，做了一下，偏偏學過舞蹈的她，在此時，要裝得啥都看不明白。

    “不是，你的手，要彎出一些弧度。”竺酈蘭看著孔星熒的手臂，再揮了揮自己的手，給她做示範。

    “這樣？“孔星熒又試圖換了個姿勢，把手臂抬高一些，但弧度還是沒有竺酈蘭那麽標準。

    她當然知道這樣做不標準，因為她一眼就看出了標準答案，所以執著於做一個錯誤的動作。

    “不是，你要在投籃的時候，把手臂這樣……這樣……”竺酈蘭把投籃的動作演示了一下，“這樣推出去。”

    雖然他教得已經十分清晰有條理了，可孔星熒就是學不會。

    她裝的，他不知道。

    “你就……你看我。”竺酈蘭又把那個投籃的姿勢，往空中一推，“看到了嗎？”

    “……我可以看不懂嗎？”孔星熒回答得磕磕巴巴。

    唐西一下子看出了端倪，坐在一旁，吃瓜臉看向操場另一頭，她實在不敢看孔星熒這裏的盛景，怕露出自己的姨母笑。

    孔星熒看到唐西已經猜中了自己的心思，竺酈蘭在不敢表現的焦灼中，繼續為孔星熒這個籃球黑洞想辦法。

    他都想直接上手了。

    “你要這樣。”竺酈蘭一個勁兒地給孔星熒比劃，就差一步子邁出握住她的手臂了。

    誰知，竺酈蘭當真是膽大包天，把指尖快觸碰到了孔星熒的手臂，快接觸到時，又停下了。

    ……

    兩人都不敢冒進，誰都怕對方叫囂自己是流氓。

    “好吧，允許你碰我。”孔星熒看著竺酈蘭，眨巴眨巴眼睛，說得義正嚴辭。

    竺酈蘭看著她，不敢正視，昏暗的燈光看不清他眼裏的秋波。

    “真的，完全可以碰。”孔星熒生怕自己表現得不像一個正直的社會主義接班人，“反正我們都是……兄弟。”

    竺酈蘭頓時眼神變得有些鋒利，甚至孔星熒都有些害怕，她在無意間腿軟了一下，似乎覺得得罪了眼前這個可以在一瞬間碾壓自己的人。

    ……

    “就是你這個手，你要這樣……”竺酈蘭繞到了孔星熒身後，把她環在自己臂膀間，但他極力控製自己與她的距離，幾乎沒有直接接觸。

    孔星熒也是這一瞬間，才發現自己的個頭竟然隻在竺酈蘭的肩膀以上一點點，要是此刻轉過身，也許會被他寬大的胸膛完全擋住自己的視野，但卻擋不住風景。

    她還沒有思索完，竺酈蘭就已經收回了手，站在孔星熒側麵，看著她。

    ……

    “竺酈蘭，你在幹嘛？打球就打球，別動手啊。”朱虹在操場另一邊，看著他們。

    竺酈蘭轉過了頭，似乎也覺得這有不妥，沒說話，臉色更沉重了一些。

    ……

    “哦，是這樣的。”孔星熒解了圍，又把那隻手比劃了一下，但緊張得有些無力，手臂竟然有點抬不到自己剛才所想的位置。

    竺酈蘭看了看，把手指伸在空氣中，說“再上去一點。”

    她給了他特殊的權力，他沒用，她很高興。

    “孔星熒，我先走了哦。”唐西坐在一旁，她看著孔星熒，又開始懷念起祝漁，她得回寢室好好想想。

    “那我和你一起走吧。”孔星熒其實覺得這籃球很好玩的，但看在自己的好朋友也要走了，自己也不能重色輕友丟下她。

    “不用，我一個人走就是了。”

    不會吧，不會連你也想要助攻吧。孔星熒心想。

    “不，我還是和你一起走吧。”孔星熒再三請求。

    “不用，真的不用。”唐西回答得很認真，“我想一個人走走。”

    既然唐西都這樣說了，基本就是逐客令了。

    “那好吧。”孔星熒看著唐西收拾著東西。

    “你也早一點回來，別太晚了。待會路燈關了，你怕黑我可不來接你。”

    “那就祝我……”祝我見鬼。孔星熒還真不敢這樣講。

    “拜。”唐西收拾好書包，就走了。

    朱虹看唐西走了，自己也跟著過去了，“唐西，你等我一下。”

    唐西沒有問，隻是站在原地等著朱虹，她不是個好奇的人。

    他們都走後，操場上還算熱鬧，但竺酈蘭此刻卻想上個廁所。

    “你先自己玩一會，我去上個廁所。”竺酈蘭囑咐到，“別亂跑，這裏人太多了，燈又黑，小心被撞傷。”

    “我知道了。”孔星熒對竺酈蘭這種關心的囑托明明很喜歡，卻要裝作很不耐煩。

    竺酈蘭看了一眼，留下一句不要往外操場跑，就真的去上了廁所。

    孔星熒玩了一會，有些疲憊了，心想，這裏黑燈瞎火的，我就要看看你待會上完廁所找不到我的人影，四處張望的樣子。

    搞怪孔星熒想一出做一出，把籃球轟的一扔，就等到了操場衛蘭下的雜草叢裏。

    這大夏天的，草叢茂密，她可不敢一個人隻身下海去撈那個籃球，誰知道裏麵是不是有其他什麽可愛的爬行小動物。

    一想到這，竺酈蘭待會要是一回來，發現自己站在這裏、籃球卻在下麵，這就像一位家長出門前千叮鈴萬囑咐自己家小孩子不要去做某件事，那死小孩卻還是鼓起勇氣去做了，並且還成功作死。

    這怎麽也說不過去，等竺酈蘭那位大家長來拎這位亂扔籃球的小孩，孔小朋友會很沒麵子的。

    思來想去，要留清白在人間，孔星熒還是鼓起了勇氣，一步跳進了草叢裏，這草叢還真是挺……茂密的。

    偏偏那該死的籃球還在裏麵一點，孔星熒手又短，在裏麵根本不敢邁進。

    ……作死小孩，作死小孩，作死小孩。

    孔星熒腦海裏隻有這句。

    不會有蛇吧？孔星熒看著這些黑漆漆密密麻麻的草叢草叢縫隙，都覺得它們快要說話了，想象力太豐富也不是兼好事。

    “我來撿。”

    這聲音是福星也是災星，福在自己可以不用擔驚受怕去撿籃球了，災在自己作死場麵被自己最不想看到的人看到了。

    孔星熒回過頭，盡量表現得不那麽害怕，甚至還很活潑，畢竟竺酈蘭家長警告過自己別靠近這裏，自己偏要作死。

    “你先上來，我去撿。”竺酈蘭還是眼色沉重，聲音依舊那麽悶。

    上去，怎麽上去。這個台階的高度，孔星熒想上去，得用爬的。

    這個姿勢也太丟臉了。

    要不……今晚就睡在這裏吧，讓人嘮一下，這茬就算過去了。

    誰知，竺酈蘭竟然向前一步，單膝跪地地伸出了一隻手，他另一隻腿杵在地上隻是為了鞏固一下力道，這樣可以一把把孔星熒拉上來，要不然兩個人摔成一堆多難看。

    竺酈蘭真他媽是個天使啊，孔星熒心想。

    “快點，人都要走光了。”竺酈蘭催了聲。

    再不上去操場上的人都沒了。

    孔星熒這才把手伸出，放在竺酈蘭手裏，竺酈蘭一把就把孔星熒扯了起來。

    在手與手接觸的一瞬間，孔星熒確切地感受到了竺酈蘭手臂的力量以及手心的溫度。

    還沒來得及發表解圍致辭，竺酈蘭一腳跳進了草叢，伸出手，就把籃球撿回來了，簡直是唾手可得，在單手撐著圍欄，一下子跳了出來。

    還挺帥，孔星熒心想。

    可竺酈蘭卻全程毫無表情，甚至還很冷漠，那目光，比冰川還要冷酷。

    操場上人都走了，寢室也要關門了，他們倆沒有說，都背著書包走在了路燈下。

    黑燈瞎火的，誰也不能看清誰。

    孔星熒竟然有一絲馬上想要跑走的衝動，你在想什麽，這可是你認識十幾年的老熟人，和他走個夜路還緊張？

    以前沒發現，孔星熒此刻在竺酈蘭身邊才感覺到，竺酈蘭竟然如此健碩與高大，或許……是安全感。

    他倆走著，一言不發。

    “要不……我們分開走吧，你走前麵，我走後麵……我……保護你。”孔星熒腦子一抽、又在發表奇奇怪怪言論。

    “好啊……”竺酈蘭說著答應了，卻沒有要向前走的意思。

    孔星熒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竺酈蘭看著她，露出了不太明顯的笑容。

    “你先走，你不走到前麵去，那我就站在這裏等著追你。”孔星熒的意思是自己站在這裏才能和竺酈蘭拉開距離，完成要保護他的諾言。

    “……哦。”竺酈蘭突然變木衲了，隻得走在前麵，走出了順拐，很慢，很慢。

    孔星熒看著他的背影，還是一如既往的悠長，以前怎麽不覺得呢？

    在保持這樣的狀態不到一分鍾，孔星熒就受不了了，一腳邁上去，“還是一起走吧，我怕在後麵被綁架。”

    竺酈蘭笑了笑，他倆在寂靜夜色下，各懷心事，並肩而行。

    走到男生寢室與女生寢室的分岔路時，竺酈蘭沒有轉彎，而是徑直陪著孔星熒，走到了她的寢室樓下。

    她沒問什麽，也沒說什麽。

    他陪著自己走，挺好的。

    終於到了寢室樓下，孔星熒忍不住了，問了聲“你不高興嗎？”

    這聲音很輕，輕到可以直接壓進喉嚨。

    “沒有啊。”他回答得很溫柔。

    那你準怎麽都不笑啊，孔星熒覺得這話問了，就真的太矯情了。

    “哦，那……拜拜。”

    “嗯，拜拜。”竺酈蘭也說了再見，手裏還像是要推孔星熒一把，但他並沒有做這個動作。

    孔星熒乖乖進了寢室門，在竺酈蘭走遠後，她趴在欄杆上看，要是現在能跑上去，跳到他肩膀上，抱他一下就好了。

    那也隻能是想。

    晚上入夢，孔星熒想起竺酈蘭那不開心，又沉重的表情，腦海裏縈繞著

    —可能你不快樂

    —可我要你快樂

    —可能是我的愛情它來得太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