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軍都尉府，詔獄。

    常歌審視著蓬頭垢麵的胡惟庸。一個月的羈押，讓胡惟庸失去了往日百官之首的風采。他兩眼無神，麵容呆滯。被抓時所穿的正一品玉帶緋袍也已滿是汙漬。此刻他不像是個權傾朝野的奸相，倒像是個無助的老人。

    常歌戲謔的稱呼了一聲：“胡丞相。”

    胡惟庸聽到“丞相”二字，眼眸中閃過一絲光亮。片刻後那絲光亮便悄然泯滅。胡惟庸恭恭敬敬的說：“常大使，你要開始審問我了麽？”

    常歌點頭：“正是！你有哪些同黨？當中有誰參與了謀反案？速速從實招認，免得皮肉受苦！”

    胡惟庸道：“請你拿一支筆，一硯墨，五十頁紙，我會將黨羽的名單全部寫出來。”

    常歌眉頭一皺：“全部？據我所知，胡黨成員足有上千！你能全部默寫出來？”

    胡惟庸指了指自己的腦袋：“上千個人名、官職，全都裝在這裏呢。”

    接下來的兩個時辰出現了令常歌震驚的一幕——胡惟庸竟然憑著回憶，在兩個時辰內寫出了整整一千零三十五個人名、官職。光是筆硯就換了三次。要知道，人名加上官職差不多是十個字，全部加起來超過萬字。後世的網絡作家臉滾鍵盤瘋狂水字數，正常的平均速度也就兩千字一小時。寫一萬多字需要五個小時，也就是兩個半時辰。且......網絡作家用的是鍵盤，胡惟庸用的是毛筆！

    胡惟庸寫完最後一個人的名字，隨後道：“這些僅僅是正七品以上官員的名單。直接參與謀反的有六十八人，名字旁打勾的這些便是。這些官員下麵，又有一些八品、九品、無品的小吏效忠。加起來恐怕會有數千人之多。那些小吏就需要常大使你順藤摸瓜去查了。”

    常歌拿著厚厚五十頁紙，說道：“胡惟庸，怪不得你能做丞相呢！上千個人名官職你竟然爛熟於心。”

    胡惟庸道：“雕蟲小技罷了。”

    常歌又道：“將你謀反的具體細節如實招認。”

    胡惟庸供認不諱，將謀反的事情全部交待了出來。

    常歌笑道：“胡惟庸，他招認的倒是痛快。痛快的讓人感覺你別有用心。”

    胡惟庸苦笑一聲：“事已至此，我的用心無非是希望聖上賞我一個痛快的斬首！我不想被淩遲——我怕疼。”

    常歌正色道：“你迫害忠良的時候，怎麽沒想過會落得今日這番田地？現在你說怕疼了？那些被你虐殺致死的官員怕不怕疼？被竹刑穿胸的寧得昌怕不怕疼？以我對聖上的了解，他老人家絕不會賞你一個痛快的死法！你謀反的事暫且不說，那日在丞相府，你竟下令死士謀刺馬皇後——聖上在人世間最在意的人。就憑這一條，淩遲你是逃不掉的！”

    常歌得了胡黨名單，立即來到了乾清宮複命。

    洪武帝看了名單，說道：“這份名單沒有謄本吧？”

    常歌答道：“並無謄本。”

    洪武帝道：“嗯，這份名單留在朕這裏。你下去吧。”

    常歌離開了乾清宮，傍晚時分他下差回了家。整個常府都亂成了一鍋粥。宋盼兒迎了上來：“你可回來了！咱們四叔可能不行了！”

    常歌大驚失色：“早晨還好好的。怎麽回事？”

    宋盼兒流出了眼淚：“辰時四叔貪嘴喝了兩壺三十年女兒紅。午時他老人家就開始呼吸不暢。我把整個應天數得上的名醫都請到咱家來了也不見好。”

    這時，名醫李德仁走了過來：“見過常大使。”

    常歌連忙問：“李先生，我四叔......”

    李德仁壓低聲音：“貴府老壽星喝了幾十年的酒，日積月累下已呈肝元枯竭之狀。今早那兩壺三十年女兒紅，徹底壓垮了他的肝元。肝元枯而人無救。老壽星仙去恐怕就在今夜了。常大使請速速備好壽衣，壽棺。”

    常歌飛奔到了常四的臥房。世勳正守在床頭，不住的呼喚：“四爺爺，我開始學《論語》了！我被給你聽啊，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常四睜開了自己的眼睛，嘴唇微動卻說不出一個字。

    常歌來到床邊，握著常四的手：“四叔，早跟你說不要喝那麽多酒的。”

    常四還是沒有說話，隻是用盡全身力氣拽了拽自己的衣衫。

    常歌心領神會，他交代下人：“把東屋套間梨木箱子裏的那件壽衣取出來，給四叔換上。”

    仆人們給常四換好了壽衣，常四似乎是回光返照。他氣息微弱的說：“都出去吧，我跟我侄兒單獨說兩句話。”

    臥房之中隻剩下常家叔侄。

    常四低聲道：“你四叔當了一輩子老廢物，最後因為喝酒醉死了，算得上是善終。”

    常歌寬慰常四：“四叔，李先生說了你隻是小病，過幾日就能好的。”

    常四微微搖頭：“不用騙我了。我心知肚明，這是大限將至了。答應我，待我死後，你要向聖上上折，替我守孝二十五個月。”

    明代官員丁憂守孝，其實都是二十五個月。之所以號稱三年，是因為一年有十二個月，第二十五個月剛好是第三年。

    常歌沒有問原因，隻是說：“四叔，您安心養病吧，別說那些不吉利的話。”

    常四卻加重了語氣：“答應我！守孝二十五個月！”

    官員丁憂期間不能參與任何官衙公事。常四這麽說，明顯是給常歌一個不再參與胡惟庸案追查的合理理由。大明以孝治天下，如果常歌上折子請求丁憂，洪武帝沒有任何理由拒絕。

    麵對即將魂歸西天的四叔，常歌隻能說：“四叔，我答應你，待你死後為你守孝二十五個月。”

    常四又道：“我死之後，沒有人再給你指點迷津。一切都要靠你自己！保重，我的侄兒。”

    交代完遺言，常四的眼前仿佛出現了奈何橋。一個個故去的親人、朋友朝他招手.......

    常四的嘴角露出一絲微笑，隨後便沒了生息。常歌拿手一探常四的鼻息，發出一聲哀嚎：“四叔，走好啊！”

    常四這些年雖一直賦閑在家，卻始終是為大明開國出過力的功臣。洪武帝追授他定遠將軍散階、指揮使銜。他的葬禮異常隆重。(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