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惟庸案》_第410章 扣帽子的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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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四頭七未過,常歌便向洪武帝遞上了丁憂的折子。明中後期,官員丁憂乃是定製。洪武朝卻不是這樣。官員若要丁憂需向皇帝遞折子請求恩準。

    與此同時,翰林學士承旨、《元史》總纂官、國子監祭酒宋濂府邸。

    宋濂正在跟朝中的清流言官討論洪武帝裁撤丞相的事。

    宋濂侃侃而談:“曆朝曆代朝廷中的爭端,無非在於一個‘權’字。權分三種,君權、相權、奴權。自大明開國後,聖上就以家奴治天下。親軍都尉府耳目遍及京城內外,百官如履薄冰。長此以往是要出大事的!漢末十常侍之亂,導致大漢滅國。不就是因為皇帝以家奴治天下麽?”

    一名禦史說道:“沒錯。如今聖上要廢丞相、廢中書省。說白了就是想要徹底消滅相權,一君獨治!要我說,胡惟庸有罪,丞相無罪!我們這些有良知的清流言官,應當聯名上折反對聖上廢相!”

    宋濂讚同道:“張禦史一語道破了聖上廢相的玄機!依我所見,孔孟之道的精髓便是君臣共治,以民為本八個字!漢文帝時廢黃老尊孔孟,我華夏才有了第一次盛世!唐太宗與房玄齡、魏征等賢臣共治天下,這才有了貞觀之治。其後朝代更迭,凡是君臣共治便天下太平。凡是一君獨治,便衰敗亡國!

    翰林編修王琅道:“大明開國後,聖上立下酷法對付貪官,減輕百姓稅賦。有大德行於百姓。但同時他也做了一件巨大的錯事,他居然下旨將孟子牌位搬出孔廟。這就是不認同‘民為本,社稷次之,君為輕’的萬古至理。如今若再廢除相權,定會為江山社稷埋下巨大的隱患!”

    宋濂清了清嗓子:“自古就是文死諫、武死戰!剛才張禦史說得好,胡惟庸有罪,丞相無罪!我們絕不能坐視聖上犯下大錯!我現在就寫折子,勸諫聖上放棄廢相!請諸位與我聯名!”

    宋濂是文士集團的首腦。在他的帶動下,整個文士集團都走到了洪武帝的對立麵!洪武帝怎能容忍?

    乾清宮大殿。洪武帝正在召見常歌。

    洪武帝看了一遍常歌的丁憂折子。他心中暗道:常四死的真是時候。

    隨後他對常歌說:“大明以孝治天下。你的四叔沒有子女,你要為他丁憂,朕不能不讓你做這個孝子。準你保留儀鸞司大使職銜,在家丁憂!待丁憂期滿再替朕效力!”

    常歌跪地叩首:“微臣謝主隆恩。”

    洪武帝卻道:“你丁憂守孝,是不是你四叔生前叮囑你的?”

    常歌沒有隱瞞:“稟聖上,是微臣的四叔生前吩咐的。微臣的四叔沒有子女,又不想死後連個守孝之人都沒有。這才讓微臣......”

    洪武帝直接打斷了常歌的話:“行了吧!你四叔讓你丁憂,是為了不讓你沾上胡惟庸案的髒血!朕要殺的胡黨官員太多了,沾到手上一輩子都洗不幹淨。常四高明啊!罷了,你下去吧。”

    常歌叩首謝恩,離開了乾清宮。

    洪武帝接下來召見了毛驤。

    毛驤進殿後,洪武帝直接將宋濂跟人聯名上的那道《勸阻廢相折》扔到了地上:“你自己看看吧!”

    毛驤看完了奏折,說:“聖上,宋濂該死!”

    洪武帝冷冷的說:“你知道該怎麽做了麽?”

    宋濂為人謙遜、溫和,又滿腹經綸有大學問。洪武帝以前對他十分喜愛。可再喜愛的人,膽敢阻止洪武帝辦想辦的事,洪武帝都會毫不猶豫的舍棄掉!

    毛驤道:“臣這就將他抓進詔獄。”

    洪武帝問:“理由呢?”

    毛驤答:“自然是悖逆狂言,反對聖上廢相!”

    洪武帝不悅:“宋濂是讀書人的領袖。僅僅因為上折子勸諫,就被朕關進詔獄。那千秋史書會如何評判朕?”

    毛驤啞然。

    洪武帝道:“你正在追查胡惟庸黨羽。朕看,宋濂就是胡惟庸黨羽,對麽?”

    毛驤愣住了,心中暗道:天下誰人不知,宋濂跟胡惟庸是死對頭!胡惟庸幾次三番想要至宋濂那老頭於死地!聖上您這不是睜著眼睛說瞎話麽?

    突然間毛驤開悟了:啊,我明白了!今後聖上看誰不順眼,就會給誰扣上一頂胡黨的帽子!胡黨的帽子將成為聖上殺人的絕佳理由!

    想及此,毛驤開口道:“聖上英明,宋濂就是實打實的胡黨!”

    扣帽子是一門藝術。毛驤是這方麵的老藝術家。宋濂跟胡惟庸私下素無往來。要將胡黨的帽子扣到宋濂的頭上難於上青天。且宋濂是文士集團領袖,要扣這頂帽子,還要拿出實證讓文士集團沒話說。

    毛驤冥思苦想,終於找到了突破口!這個突破口不在宋濂身上,而在宋濂的次子宋璲、長孫宋慎身上。

    宋濂育有兩子。長子宋瓚在翰林院做正七品編修。次子宋璲在中書省做正七品中書舍人。宋瓚又生有獨子宋慎,在禮部做從九品儀禮序班。

    中書舍人是中書省中的雜官,掌管製詔、銀冊、鐵券、撰寫誥敕等事。頂頭上司便是中書省左丞相胡惟庸。六部歸中書省管,禮部儀禮序班的頂頭上司亦是胡惟庸。

    兩年前胡惟庸大壽。中書省的全部官員都到了丞相府賀壽。這沒有什麽不妥的,當時洪武帝還親自賜給了胡惟庸慶壽寶物。宋璲、宋慎叔侄亦在賀壽的官員當中。

    官場之中給上司拜壽有個不成文的規矩:擔任肥缺有錢的官員送壽儀賀禮。清水衙門的窮官兒則會寫慶壽詩奉上。

    宋璲叔侄都是清水衙門的窮官,手頭沒有多少錢。隻能寫了兩首慶壽詩署上自己的名字奉了上去。胡惟庸事敗後,闔家財產、書牘都被親軍都尉府查抄封存。毛驤花了一天功夫,竟從整整一百箱書牘中找出了宋璲叔侄的慶壽詩。

    奸相胡惟庸做壽,宋璲、宋慎竟然給他作慶壽詩!他們必是胡黨無疑!有慶壽詩為證可謂鐵證如山!

    你宋濂的次子、長孫是胡黨,你也一定是胡黨!嗬,那不好意思了,我毛驤奉旨查辦胡黨,隻能將宋老先生您羈押在詔獄,等候聖上處置了!

    可憐宋濂與胡惟庸鬥了半輩子,到頭來因為反對廢相,被扣上了一頂“胡黨”的帽子,身陷囹圄。(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