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欲望是無限的。胡威得了三百兩金子，打開了欲望深淵的大門。敲詐這種事兒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當然，他不能隻敲詐唐鐸一人。接下來的兩三個月裏，應天城中有二十多名不檢點的官員遭到了胡威的敲詐。無一例外，他們都老老實實雙手奉上金銀。

    胡威也算是個有底線的人。同一名官員隻敲詐一次就作罷。錦衣衛檔房中的官員檔底汗牛充棟，對於胡威來說就像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金山。

    胡威雖然腿瘸，腦子卻很聰明。他得了一筆又筆巨財後並不張揚。不過他也沒虧待自己。沒像後世的貪官那般，貪了巨款一分不敢花。

    譬如說，送走了母老虎總要找個人給他暖被窩。他選擇了夜夜當新郎，且新娘全是絕色美女。每晚月上柳梢頭，梨香院的龜公都會悄悄的領著一位紅姑娘到他那破四合院裏。

    又譬如說，他買了一堆三十年陳年女兒紅，卻讓酒家全部換在劣質土酒的酒壇裏，送到他家供他享用。

    他平日上差，穿的還是那身辦舊不新的總旗皂服。皂服裏麵的內衣，卻都是上等綢緞。

    神仙一樣的日子就這樣過了半年。

    洪武二十年，九月。

    乾清宮大殿。

    兵部尚書唐鐸稟報：“聖上，北伐大軍已全部集結、操練完畢。征虜大將軍藍玉已率軍出關，進入草原腹地尋找偽元王庭主力。”

    洪武帝微微點頭：“好！是時候一舉掃蕩偽元王庭了！此次北伐與其餘數次北伐不同。前幾次都是為了剪除偽元的羽翼，這一次是要打蛇打七寸！”

    戶部尚書茹太素說了一句煞風景的話：“聖上，此次北伐人數雖少於前幾次，軍餉耗費卻是前幾次的兩倍。興兵事，就要耗費天量的國帑。如今國庫已經有些捉襟見肘了。”

    茹太素是個品行端正卻有些迂腐的老學究。洪武七年他就已經是刑部侍郎，因為腦袋一根筋，說話不知避諱被洪武帝降為主事。這人最大的特點就是愛上奏折。且用後世網文圈的話講，他的奏折“很能水”。動不動就旁征博引，引經據典。每一份奏折都寫個七八千字，語意晦澀。

    洪武八年十二月，洪武帝實在懶得看這個老學究的奏章。讓中書郎念給他聽。讀到一萬六千五百字，洪武帝還不知道茹太素到底要表達什麽。惹得他龍顏大怒，痛罵茹太素虛詞失實，巧文亂真。下旨將茹太素痛打了一頓。

    不過茹太素也不是沒有優點。他潔身自好，從不拉幫結派。辦事認真。空印、胡惟庸、郭桓三大案將天下官員殺了三茬兒，他都沒有卷入其中。洪武帝念其忠實敦厚，去年將戶部尚書一職委給了他。

    北伐軍進入草原腹地，洪武帝正在興頭上，暢想著藍玉一舉掃蕩蒙人王庭，北邊再無大的戰事。茹太素忽然澆了這麽一盆冷水，自然讓洪武帝大為惱火。

    洪武帝瞪了茹太素一眼：“誠意伯劉伯溫健在時，常給朕講史。南宋倒是富有，國庫充盈，百姓富足。結果呢？對外戰爭屢戰屢敗，最終被滅了國。難道你想讓朕學南宋那些軟骨頭皇帝？對外隻知屈膝求和？”

    茹太素還沒蠢到家，他沒有再辯駁，隻是叩首：“臣說錯了話，臣有罪。”

    洪武帝話鋒一轉：“你是說錯了話。不過藍玉北伐的軍餉，你們戶部調度有方。你這個戶部尚書還算盡職盡責。今夜朕賜宴於你。在京的公、侯、伯一律作陪。”

    茹太素一頭霧水：老朽惹得聖上不高興，聖上竟還要賜宴於我？

    傍晚時分，在乾清宮當職的常歌剛要跟李千麵換差回家。學士吳沉找到了他：“常鎮撫使，聖上有旨，命你帶一百名大漢將軍，佩刀進殿，護衛禦宴。”

    常歌驚訝：“往常聖上賜宴，錦衣衛的人都是在殿外護衛。這回怎麽......”

    吳沉壓低聲音：“常鎮撫使就不要多問了！另外聖上還特意叮囑，讓你佩龍鱗匕，禦宴時立於聖上身旁。”

    常歌道：“龍鱗匕我一直是供在府中的。我這就派人回府去取。”

    這是一場奇怪的禦宴。宴請的主角是戶部尚書，老學究茹太素。作陪的卻沒有一個文官，全都是武勳公侯。馮勝去了鳳陽閑居，這群公侯中資曆最老者是傅友德。

    洪武十七年，傅友德率軍平定雲貴，因功被封為穎國公，已屬公爵之列。很奇怪，此次北伐，洪武帝似乎忘記了功勳彪炳的老將傅友德。未讓他隨軍出戰。不光是傅友德，開國侯、伯之中，不少老將都因為被閑置怨言頗多。

    掌燈時分，乾清宮內燈火闌珊。舞姬翩翩起舞，洪武帝與眾臣推杯換盞，好一番君臣同樂的景象。不和諧的是，每一名臣子身後都站著兩名佩刀的大漢將軍。常歌更是腰配龍鱗匕，站在洪武帝身旁。

    酒過三巡，洪武帝忽然下旨，停了歌舞。他問茹太素：“你跟隨朕多少年了？”

    茹太素答道：“臣是洪武三年鄉試舉人，四年殿試三甲進士出身。金榜題名後任監察禦史。洪武六年改任四川按察使。洪武七年升任刑部侍郎，一年後被貶為刑部主事。洪武十年外放浙江做參政。洪武十八年升任戶部尚書。算起來臣從龍已有十六年。”

    殿上侍立的常歌心中暗自好笑：老茹不愧是朝廷裏出了名的廢話簍子。聖上就問你從龍多少年，你回答就是，背自己的履曆幹什麽。

    洪武帝道：“你也算是朕身邊的老臣了！既有功勞，又有苦勞。朕親自給你斟一杯酒。”

    說完洪武帝走到茹太素身邊，給他斟了一杯酒。茹太素受寵若驚，他跪倒在地，雙手接過酒樽。

    洪武帝開口，說出了兩句被載入史書的話：“金杯共汝飲，白刃不相饒！”

    傅友德等老將聞言，明白了洪武帝賜下這場禦宴的真正用意。原來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金杯共汝飲，白刃不相饒”這句話，根本不是說給宴會的正客茹太素聽的，而是說給這些作陪的武勳公侯們聽的！(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