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帝說完馮勝的事，又提及了另一個人——湯和。

    洪武帝問常歌：“湯和回鳳陽老家多少年了？”

    常歌答道：“已經五年了。”

    洪武帝吩咐：“朕想四弟了。你派旗手衛的人去趟鳳陽，將他接到應天來。”

    常歌心裏“咯噔”一下——聖上連湯和都不打算放過嘛？

    旗手衛在鳳陽亦有耳目。常歌早就跟洪武帝稟報過，年近七旬的湯和如今已得了癡老之症，每日口流涎水，話都說不出一句。這樣一個垂死的人，對皇太孫朱允炆哪裏有什麽威脅？

    常歌旁敲側擊的提醒洪武帝：“聖上，信國公如今得了癡老症，病入膏肓，恐怕時日無多。耳目稟報，他連自己的小溺都控製不了。恐怕受不了長途顛簸。”

    洪武三年大封功臣時，湯和受封中山侯，一直到洪武十一年才晉封信國公。

    洪武帝道：“病入膏肓？時日無多？那朕更要見他最後一麵。受不了長途顛簸就讓護送的車隊慢行，走一日停一日。”

    常歌無奈，隻得領旨。

    常歌回了府。宋盼兒正在院中逗兩歲的孫女笑嫣。宋盼兒見常歌愁眉不展，問：“又怎麽了？”

    常歌摸了摸笑嫣的腦袋，敷衍道：“沒什麽。”

    宋盼兒喜上眉梢：“有件大喜事。咱們的兒媳江蘭又懷上了！今日剛找大夫看過。”

    這樣的好消息仍然不能讓常歌的眉頭舒緩。他心不在焉的說了一句：“哦，知道了。”

    宋盼兒將笑嫣交給侍女帶到一邊玩耍。她問：“到底又出什麽事兒了？”

    常歌歎了聲：“唉，聖上今日給了我兩道旨意。第一道旨意，盯緊宋國公馮勝。第二道旨意，接信國公湯和進京。”

    宋盼兒聞言目瞪口呆：“殺了傅友德和王弼還不夠。聖上還要對馮勝、湯和下手？馮勝開國六公中唯一尚在人間的啊！湯和......是聖上的發小、義弟！”

    常歌壓低聲音：“聖上殺人已經殺上了癮。馮勝、湯和危矣。”

    宋盼兒忽然開始擔心：“你說，聖上會不會連你都不肯放過？你為他辦了三十年秘密差事，知道太多不可告人的隱事。”

    常歌道：“我最近這一個月一直在做同一個夢。夢見聖上臨終前下旨，命我自刎給他陪葬。”

    宋盼兒站起身。

    常歌問：“你做什麽去？”

    宋盼兒道：“我去孝陵，去求馬皇後的在天之靈庇佑你的平安。”

    常歌沒有阻攔：“去吧。此刻或許也隻有馬皇後能夠庇佑我了。”

    一個多月後，信國公湯和進了京。

    京城之中保留著信國公府舊居。在洪武帝前來看自己的老兄弟之前，常歌先行過來安排衛戍事宜。

    在信國公府的大廳中，常歌見到了那位曾統領千軍萬馬，縱橫沙場的老將湯和。

    朝廷的開國輔運推誠宣力武臣、光祿大夫、左都督、左柱國、信國公湯和，此時兩眼無神的癱軟在椅子上。涎水像是一條河一般，源源不斷的從他嘴角流下來，流在他的公服上。幾名侍女侍候在他身邊。

    常歌跪地叩首：“末將常歌，拜見信國公。”

    湯和似乎還認得常歌，他嘴裏發出“嗚嗚”的聲音，他已經說不出一個字。

    常歌心中悲傷萬分：“我的國公爺，這才五年，您怎麽就老成這樣了呢。”

    湯和努力抬起自己的右手。常歌問：“信國公，您要什麽？”

    幾名侍女頗為了解這位老人。一個高個侍女說：“常都督，信國公讓您坐呢。”

    常歌起身：“謝信國公賜座。”

    高個侍女又道：“有什麽話常都督盡可以跟信國公說。信國公能聽得懂，隻是無法說話。”

    常歌道：“信國公，今夜聖上會來探望您。”

    常歌說完這話，湯和忽然麵部抽搐“嗚嗚”了兩聲。常歌聞到了一股腥臊之氣。

    一個侍女脫口而出：“國公爺又溺了。快去拿換洗的衫褲來。”

    常歌實在不忍再看湯和的老病之態。他起身：“信國公，下官告辭。”

    入夜，洪武帝在常歌的陪伴下來到了信國公府。

    湯和見到洪武帝，努力掙紮著想要離開椅子下跪給洪武帝磕頭。洪武帝連忙道：“坐著吧，四弟。你們都出去。朕要跟朕的四弟說幾句交心的話。”

    常歌和一眾侍女退了出去。

    洪武帝凝視著湯和。湯和對洪武帝來說，不同於一般的功勳老將。

    湯和是洪武帝童年時的玩伴。小時候洪武帝偷殺了劉財主家的牛，是湯和跟他一起撥的皮，煮的肉。洪武帝的父母活活餓死，是湯和跟他一起給父母挖的坑，埋的屍首。

    他們一起經曆過痛苦、饑餓的童年。

    成年之後，湯和又成為了洪武帝的引路人。元末千裏餓殍、民不聊生、遍地義旗、戰亂叢生。活不下去的遊方僧朱重八走投無路。是湯和托人帶信讓他去了濠州，將他引薦給了郭子興。可以說，沒有湯和，就沒有那位紅巾軍中的青年將領朱元璋，沒有那位江南諸侯爭霸時縱橫捭闔的吳王殿下，更沒有如今的大明洪武大皇帝。

    湯和，是洪武帝的貴人。

    進入義軍之後，洪武帝隻是一個小小的九夫長。千戶湯和是他的頂頭上司。上司卻對下屬言聽計從。洪武帝在郭子興部發跡，有一半兒的功勞都是湯和的。

    滅陳友諒、滅張士誠、招降方國珍、活捉陳友定、北伐元廷。洪武帝一生中經曆的每一次大戰，湯和都是參與者。每逢危難時刻，四弟湯和總是站在他的身邊，與他一起經曆刀光劍影、戰火洗禮。

    湯和，是洪武帝生死與共的兄弟。

    洪武帝終於開口：“四弟。”

    湯和用含糊不清的“嗚嗚”聲回應。洪武帝知道，湯和是想喊他“大哥”。

    湯和一張嘴，涎水便順著嘴角流下來。洪武帝拿出一方手帕，給湯和擦著嘴角。他沒有想到，當年那個生龍活虎的義弟，如今已老成了這般可憐的模樣。

    洪武帝哀歎道：“唉，四弟，你老了。朕也老了。可咱們攜手建立的新朝大明卻依舊年輕。”(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