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帝開始在湯和麵前回憶往事：“四弟，還記不記得至正十五年的夏天，你跟隨咱攻打采石磯，平定太平府？咱們一拿下太平府，陳野先就率領四萬大軍進犯。咱們手裏卻隻有八千人。那一仗真是凶險啊！亂軍之中，咱又跟徐達、鄧愈所部走散。一群元軍包圍了咱哥倆。關鍵時刻，是你帶頭衝鋒，護著咱突圍。一支箭射穿了你的左腿。你拔了箭繼續衝殺。朕記得那個時候的你宛若殺神下凡。要不是你，恐怕咱早就交待在太平府了。你是咱的救命恩人啊。”

    “至正十八年秋天，你帶了三千兵駐守常州。張士誠率軍五萬圍城。你飛鴿傳書給朕一張字條，字條上隻有一句話‘四弟將與常州城共存亡’。那一仗，你受傷六處，替咱守住了常州城。”

    洪武帝用了整整半個時辰，講述了湯和與他經曆過的所有惡戰。洪武帝道：“四弟，你的這些功勞，咱從來都沒有忘記過。還記得咱們小時候過家家，咱說要當皇帝。你說要做咱手下的大將軍麽？小時候的話成了真啊。”

    洪武帝說到此處，湯和已是老淚縱橫。他努力想要說話，卻隻能發出“嗚嗚嗚”的聲響。

    洪武帝話鋒一轉：“四弟。你一定恨過朕。洪武三年封功臣，朕隻給了你一個侯爵。從十二年前開始，朕又收奪了你的一切兵權。朕那是為了你好啊！功勳老臣又有重權在手，是一定會出大事的。藍玉不就是最好的例子麽？”

    洪武帝站起身，凝視著窗外的一輪明月：“朕知道，老將們人人都認為朕是嗜殺之君。認為朕容不下功臣。他們哪裏了結朕的苦心？允炆太年輕，駕馭不住那些功勳彪炳的老將。朕為了大明的千秋萬代，隻能在殯天之前痛下殺手，替允炆、替大明除去那些隱患。”

    “嗚嗚”。湯和嘴裏發出聲響。洪武帝轉頭，看到湯和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他。

    洪武帝了結這位發小。他知道那是一種近乎祈求的眼神。

    洪武帝對湯和說：“四弟，咱跟你說一句實話。你若生龍活虎，精神矍鑠，老當益壯。咱肯定不能留你。可你如今......唉！四弟，好好活下去吧！等咱們都上了天，你們這些老兄弟想怎麽罵咱都成。”

    洪武帝朝著大廳外喊了一聲：“常歌，送朕回宮。”

    洪武帝不忍再看老態龍鍾的湯和。他轉身離開大廳。

    湯和用盡全身所有的氣力，從嘴裏吐出了一個含糊不清的字：“哥。”

    洪武帝聽到了四弟的這聲呼喚。他先是停了一下腳步，卻沒有轉身。他的眼裏滿是渾濁的老淚。須臾功夫之後，他繼續走向大廳外。

    洪武帝此番來信國公府，是為了做出一個決定——到底殺不殺湯和。他已經做出了決定，正如他所言“四弟，好好活下去吧”。

    一年之後，洪武二十八年。湯和病故。洪武帝追封湯和為“東甌王”。賜謚襄武。他是大明開國功臣之中，鮮有的得善終者之一。

    洪武帝決定了放過湯和。很可惜，另一位功臣馮勝沒有湯和一樣的好運氣。

    這日，洪武帝對常歌說：“你去宋國公府傳旨。今夜朕要到他的府邸找他喝酒。”

    常歌心道：聖上這是要去試探馮勝。宋國公啊，你要自求多福了。

    馮勝不是傻子。自然猜到了洪武帝去他府上的目的。他仔細籌劃了一番，想了許多辦法保自己的命。

    當夜，七十六歲的馮勝率家人在府門前恭候洪武帝。

    洪武帝打眼一看，馮勝的身後站著幾十個妙齡女子。

    洪武帝問：“這些都是你的婢女？”

    馮勝微微一笑：“聖上，慚愧啊。這些都是臣的小妾。臣人老心不老，如今也就剩下這一點癖好了。”

    馮勝這麽說，是在暗示洪武帝：聖上，臣現在沉迷女色、安逸享樂，對權力沒有任何興趣。一個沉迷女色的七十六歲老家夥，隨時都有可能馬上風死在床上。對皇太孫哪裏還有半分威脅？

    洪武帝跟馮勝開起了玩笑：“老馮，你下麵那東西如今怕是連鳥都嚇不住了，養這麽多小妾，能行麽？不是讓她們守活寡麽？”

    馮勝答道：“聖上，臣這幾年一直在服用一種南洋的壯身藥，那藥吃了之後能夠生龍活虎呢。”

    洪武帝臉上雖掛著微笑，心中卻暗道：在床上能夠上得了馬。在戰場上就一樣能上得了馬！

    可憐的馮勝這是弄巧成拙。本來想消除洪武帝對他的殺意，反而讓洪武帝的殺意更濃。

    眾人進得宋國公府飯廳，侍女們開始上菜。

    一道“羊肉百靈菇”被端上了桌。馮勝道：“聖上，這百靈菇可是好東西。是周王殿下差人從河南送給臣的。”

    馮勝是在提醒洪武帝：聖上，我的三女兒嫁給了你的五兒子。咱們是兒女親家啊！就算看在你五兒子的份兒上，你也得繞我一條命。

    馮勝忘記了一件事。傅友德、王弼，哪個不是洪武帝的兒女親家？

    洪武帝隨口說了句：“哦，那朕嚐嚐。”

    馮勝再一次弄巧成拙了！一個功勳老將，私下與藩王交好，那個藩王還是老將的女婿。一旦藩王與老將結成同盟謀反，定會釀成大亂！

    洪武帝心道：馮勝啊馮勝，看來你跟湯和不同，是留不得的。

    馮勝見洪武帝一直麵帶微笑，心情不錯。他又提及往事：“唉，這麽好吃的百靈菇，若是臣的大哥還活著就好了。”

    馮勝的大哥是馮國用。洪武帝在紅巾軍中起家的老班底。不過他沒有看到大明的建立。至正十九年紹興之戰時，馮國用病死軍中，年僅三十六歲。當時洪武帝為之痛苦，在雞籠山築壇來祭奠他。大明開國後洪武帝下旨繪相於功臣廟，馮國用位列第八。

    馮勝這是在婉轉提醒洪武帝：聖上，我們馮家不光我是功臣。我大哥亦是功臣。就算看在我大哥的麵子上，您也得留我一條命。

    馮勝第三次弄巧成拙！在洪武帝看來，馮勝這是在借著死去的大哥擺馮家的功勞，是典型的居功自傲！(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