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太後召見不得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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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過三巡, 不免喝到酣暢,暖了場,這依照舊曆帝王要玩點花樣, 對個對子,接個詩詞長龍,出個謎題,文人墨客總是離不開即興創作。
諸位進士紛紛屏息待帝王出題,有文辭斐然,錦繡藏胸者已是躍躍欲試之態。
獎賞是小, 能在皇上麵前露臉才是最重要的。
而林曦不擅長吟詩作對,作為狀元卻是怎麽也逃不開,捏著酒杯心道不要出醜才好。
夏景帝眯著眼睛一一掃過在場諸位,忽然一笑, 戲謔的眼神望向自己的侄子。
趙靖宜抬起頭, 皺眉,接著便聽到夏景帝說:“這滿京城誰不知朕的睿親王啊,諸位賦詩也罷, 做對子也好,替朕規勸規勸他。”
“皇上……”趙靖宜不滿,正要起身, 隻見夏景帝一擺手, “你莫要說話, 狀元郎, 你先來。”
林曦被點了名, 看著趙靖宜一張黑如鍋底的臭臉,莫名地想笑。
“皇上,該說的話都已說盡,唯有回頭是岸也。”沒什麽文采的狀元郎言簡意賅。
厚臉皮的親王立刻附言:“公子站於何處,何處便是岸。”
林曦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然後默默地移開視線。
趙靖宜緩了臉色,深邃的眸子深情而視。
兩個大白話,一個來回,四周默然,不知為何眾人覺得溫馨的刺目,突然有一股衝動很想拂袖離開。
氣氛仿佛往一個奇怪的方向而去。
夏景帝抽了抽嘴角,本想拿趙靖宜開刷,卻不想好好的瓊林宴又變成他的告白會。
他決定換個話題,讓趙靖宜自身自滅,沉吟了一會兒,剛要開口,卻見一個宮人急匆匆地闖了進來。
來公公眯著眼睛一瞧,“皇上,是鳳慈宮的人。”
太後!
夏景帝驀地站了起來,然而用力過猛眼前一陣發黑。
“皇上!”來公公慌忙地扶著了他。
這內侍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哭喊道:“皇上,太後娘娘不好了,您快去看看吧!”
夏景帝推開來公公便下了禦座,踉蹌了幾步朝前奔去。
趙靖宜望了林曦一眼,也跟隨著梁王和九皇子而去。
太後鳳體欠安,瞧著情形是不好,不然也不會在這個時候冒然闖入,估摸著這席宴是不會再繼續了。
隻是沒有聖命,眾人不敢擅自離開,也不敢坐下繼續享用美酒佳肴,隻得站在原地等著旨意。
過了許久,終於來公公來了。
“皇上有旨,今日瓊林宴就此結束,諸位且出宮。”來公公說著看向林曦,“林公子,太後娘娘要見你,還請跟雜家走一趟吧。”
林曦聞言一愣,忍不住問道:“敢問公公……”
來公公瞧了眼林曦,頗為惋惜,歎了口氣道:“太後娘娘最疼愛睿王爺,您心裏有個數。”
這話音剛落,周圍同情的目光便紛紛落到林曦的身上。
聽聞太後年事已高,不知什麽時候便到了大限,因著老睿親王的離世,這疼愛幾乎都傾注在趙靖宜身上,哪怕趙靖宜的要求再怎麽離譜,隻要他想要的,太後怕是都要替他達成。
而太後的遺旨,皇上豈會反對?豈能反對?
“好了,快跟雜家走吧,可不敢耽擱。”
林曦再好的風度在此刻也不見了,那抹淡然處之的淺笑僵在臉上,顯得茫然而無措。
“林兄……”羅才子喚了一聲,卻發現自己幹巴巴地不知如何安慰,在權勢麵前再如何的潔身自好也無濟於事。
林曦回過了神,慢慢地將笑容延續,輕輕地搖了搖頭,“無妨。”
他心裏的忐忑,卻不是因為被逼無奈,而是要麵見行將就木的太後。
林曦跟隨來公公走進鳳慈宮,隻見宮人們神色哀戚,眼睛通紅,垂著頭隻聽到小聲啜泣,不知是對老太後的不舍還是對自己未知命運的愁苦。
來公公一路將林曦帶入內殿外室,隻見後宮嬪妃已經齊齊聚集在這裏,捂著帕子紅著眼睛,為表孝心已是淚流滿麵,有的還小聲念著佛經,祈求平安。
當來公公的聲音傳來,她們紛紛抬起了頭,卻看到一年輕男子緩步而來。
“林公子,請稍等,雜家去去就來。”
來公公沒有理睬嬪妃的詫異,對林曦拱了拱手便掀了簾子進入內室。
林曦垂下臉,站直了身體觀察自己的腳麵,任那些打量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
拜趙靖宜所賜,這宮中的女人,怕是沒有一個不知道他的大名了吧。而林曦為何在此,她們自然都能想到緣由。
在這眾多目光之中,隻有一個帶著明顯的憤恨,與周圍的好奇格格不入,林曦扯了扯嘴角,不經意的目光掃過,然後幾不可見地揚了揚唇。
靜安郡主恐怕做夢也沒想到,趙靖宜會為了林曦做到這個地步,整個京城還有誰不知睿親王對林曦的癡心不悔,那些流言蜚語,並沒有逼得林曦身敗名裂,反而成全了他不畏強權的風骨。
同情支持他的更甚於鄙視唾棄者。
不一會兒來公公便出來了,恭敬地對林曦道:“林公子,請進來吧。”
林曦抬起頭,緊抿著唇,清澈的目光直直地看向來公公,腳步卻未動。
妃嬪都看著,都是見證,這一進去會發生什麽,眾人心中早已有了決斷。
“林公子。”來公公又喚了一聲,眉頭微皺。
林曦依舊沒有動,他的視線落在內室那晃動的珠簾上,慢慢地握緊了拳頭,似心有抉擇。
此時無人多說一句話,氣氛卻有些凝滯。
這是睿親王的心頭肉,在場的人都清楚,來公公似乎也知道自己在為難人,即使裏麵著急也還是輕聲勸道:“林公子,太後已無多少時日,就想見你一麵,你便成全她老人家的心願吧。”
珠簾大力晃動,趙靖宜忽然從裏麵走出來,那張剛毅的臉上罕見地帶著悲痛,眼睛通紅,似一頭無能為力的獅子,他看著林曦大步走過來。
從他的身後跑出來一個身影,一把抱住林曦,哭喊道:“表舅,你再不待見父王,總不能不要榮兒吧,榮兒求你,見見曾祖,太醫一直搖頭歎息,怕是要不好了!”
多日不見的趙元榮似乎又高了些,已是十一歲的少年力氣不小,扯著他往裏走動了幾步,卻被趙靖宜攔了下來。
他拍了拍兒子的手讓他放開,然後對林曦說:“不管你我如何,今日便請你看在太後的份上與我一同見上一見,你放心,過後我必不逼迫與你。”
話音剛落,手腕便被林曦抓住,隻聽到垂著眸子帶著一絲喑啞的聲音,“走吧。”
內室中,夏景帝坐於床頭,握著太後的手緊緊不放,床邊圍著梁王和九皇子,就連被禁足的蜀王也放了出來,太醫聚集在一邊低聲討論什麽,不過瞧這搖頭歎息的模樣,怕是回天乏術了。
趙靖宜與林曦走進來,人紛紛讓開。
“快,過來。”
夏景帝拭了下臉頰,招了招手,又俯身湊到太後的耳邊喚道,“母後,他來了,你快睜眼看看他,這個臭小子最不省心,定要您替他把把關呀……”
說著說著,夏景帝再也抑製不住聲音裏帶了哭腔,他也是兩鬢霜白的老人,如今卻如同孩兒一般無助哽咽。
趙靖宜拉著林曦走近床邊,雙雙一把跪於床前,喊道:“皇祖母!”
林曦手上一緊,轉頭見趙靖宜看著他,便跟隨著喚道:“學生林曦拜見太後娘娘。”
這清清潤潤的聲音與趙家人的都不一樣,夏景帝隻覺的手上那幹枯的手緊緊地抓住他,再看太後已是緩緩地睜開了眼睛,與之前渾濁無焦的不同,此時卻是無比的清明,連灰白的臉色也出現了罕見的紅光。
眾人心底一酸,皆知這已經是回光返照了。
“扶哀家起來……”
夏景帝連忙將太後扶起上身,靠在自己的身上,看太後的目光落在林曦身上,立刻吩咐,“林曦,你靠過來。”
太後的目光很是溫和,一絲一毫的不滿都沒有,似乎並不介意孫子找了個男媳婦。
隨著林曦的靠近,她緩緩地伸出手,林曦連忙地握住她,半跪在床前,“太後娘娘。”
“哀家……早該想到了……都怪靖宜……一直都不帶來見哀家……”太後努力嗔了已經起身站於一旁的趙靖宜,“來……”
趙靖宜從善如流地伸手握住太後另一隻手,哽咽道:“都是孫兒的錯,請祖母責罰。”
太後聞言扯了扯嘴角,似要露出一個笑容,“不罰……你倆好好過日子……林,林曦……”
“學生在。”
“他不懂疼人,你莫怪他……哀家知道不容易……你給他一個機會……他向哀家保證會好好待你……會的……”
太後的聲音越來越輕,可目光卻緊緊地看著林曦,溫和可裏麵帶著不容置喙的強勢。
此時此地,由不得林曦說個不字。
最終林曦點了點頭,“是。”
瞬間太後笑了,接著眼睛往邊上看了看。
心腹的宮女捧著一個茶托走在,蹲跪在林曦和趙靖宜麵前。
林曦愣了一愣,趙靖宜顯然也沒想到太後會做到這一步。
九皇子著急了,然而才剛出聲便收到夏景帝嚴厲的一眼,頓時所有的勸阻卡在喉嚨裏說不出來。
趙靖宜看著林曦,林曦也回望了他一眼,最終他接過了茶盅,趙靖宜跟隨著也執起另一杯茶。
兩人雙雙跪地雙手舉到太後的麵前。
夏景帝接過林曦手中的茶盅,掀了茶蓋,湊到太後的嘴邊輕輕碰了碰茶水。
太後笑了,難得地開懷,發黃的臉上帶著病態的紅,眼睛卻是極亮的“林曦,你湊過來……”
已做到這個地步,也不介意再走一步,林曦大膽地將耳朵湊近太後的嘴邊,然後卻聽到太後說:“你喜歡他。”
篤定的語氣令林曦不自覺地睜大了眼睛,看得趙靖宜心中一跳,不知道太後跟他說了什麽。
林曦後退了一步,驚詫地望著太後。
然後太後已經沒有多餘的力氣,閉上眼睛隻說:“哀家滿足了……皇帝,讓人都下去……你送送哀家,去見先皇……”
悲憫的鍾聲響起,從皇宮傳到皇城,太後薨。
國喪,三月之內禁製民間喜樂宴席,一年內禁製婚嫁,以示哀悼。
林曦回到林府的第二日,聖旨也到了。隨著諸多賞賜,還令他守孝一年,這規矩擺明了是跟著趙靖宜的。
太後跟前發生的種種,當日便傳遍了大街小巷,再加上這一聖旨,林曦若再想擺脫趙靖宜,已是不可能的。
前途無量的狀元郎,最熱門的青年才俊,可惜至今為止無一媒人上門,眾人已自覺將他打上睿王府的標簽,剔除在未婚之列。
消息傳到永寧侯府,太夫人隻能捶胸歎息。
而靜安郡主則感念太後恩德,自請入西山皇陵守陵三年,以全一片純孝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