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八六章 孔府重租佃戶反 帝遣子騰出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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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孔仁軻差點被愚蠢的孔令誠給氣瘋了。

    惹了忠順王府的人也就罷了,可當眾毆打進京趕考的舉子,還惹了林家的人,這根自挖根基有什麽區別?

    曲阜孔家最大的倚仗是什麽?還不是利用儒聖後裔的身份爭取天下讀書人的支持。孔令誠若是隻與忠順王府這等宗親武勳產生衝突,說實話到時候孔家適當操作一下,把矛盾轉化成清貴與宗室或是文武之間的矛盾,那也沒有什麽不可能的。

    可孔令誠這蠢貨,不但將舉子毆打至重傷,更是打了仕林翹楚、六元及第的林樞族兄……

    要是這會孔令誠站在他的麵前,孔仁軻覺得自己絕對能做到清理門戶!這樣的人,怎麽敢讓其真的繼承孔家族長以及衍聖公的爵位。

    林樞看著臉色一陣白一陣紅的孔仁軻,沒有催促其作出回應,而且走到高永恒身側,小聲說了一句“王爺,陛下說,別鬧出人命……”

    “本王又不傻,放心!”

    高永恒當然不傻,反而極為聰明。他今日來的目的,一是給自家崽兒報仇,給自己未來的兒媳婦出氣,另一個目的就是給自家立一個人設,忠順王府與曲阜孔家尿不到一個壺裏去。

    當然,向皇帝邀功也是高永恒的一個小心思。

    轟隆!

    衍聖公府的前廳終於挨不住王府親兵的打砸,這群跟著高永恒的渾人,絲毫沒給孔聖人麵子,前廳的頂梁柱都被當場拆了下來。

    原本還在思考該如何緩解自家與林家、南直隸舉子之間關係的孔仁成,在前廳倒塌的轟響聲中回過神來,暴怒之下,指著高永恒正要怒斥。

    “你……你……高永恒!你……”

    或許是氣急攻心,也有可能是實在沒辦法麵對孔令誠惹出的麻煩,孔仁軻突然眼睛一閉,直直倒了下去。

    好在身邊的忠仆將其及時抱住,衍聖公府立刻比方才群毆還要亂,下人們失去的孔仁成這個主心骨,旁邊又有高永恒和他的那群親兵在,一時間亂成了一團。

    高永恒雙手一揣,一副此事和我沒有絲毫關係的表情,頭一撇,跟林樞說道“你看到了,他這樣可是和本王一點關係都沒有……”

    林樞苦笑一聲應道“王爺還是趕緊先回去吧,接下來的事就交給臣來處理。”

    ……

    孔仁軻這個人,林樞還算比較了解。

    座師錢千裏曾給他詳細講過對於朝中重臣的看法,這位曲阜孔家在京城的當家人,為人雖然有些迂腐,但作風正派,視家族聲譽比生命還要重要。

    同時他對於家族的某些做法並不讚同,曾經勸說其父,當代衍聖公不要接受投獻,將家族非法所占之土地,想辦法歸還其主……

    可惜曲阜孔家的大多數人已經被富貴榮華迷住了眼睛,孔家十二位長老,隻有四人站在孔仁軻這一邊。

    眼見自己無法改變家族的做法,最終隻能赴京任職,避開家族、長兄對他的打壓,來一個眼不見心不煩。

    衍聖公府後院寢房,孔仁軻悠悠睜開了眼睛。

    林樞正坐在床邊,與前來診治的禦醫說話。見孔仁軻醒來後,林樞上前扶住了想要起身的孔仁軻。

    “你們都下去,我與林侯有話要說!”

    孔仁軻的精神看似還算不錯,皺眉對房中站著的孔家人說道“任何人不許靠近房門半步!”

    待屋子裏隻剩他們二人時,孔仁軻直言問道“林侯、林學士、林六元……你我皆是儒門弟子,還請實言相告,陛下是不是要向曲阜孔家動手了?”

    林樞想都沒想,搖頭回道“孔侍郎在說什麽?請恕在下愚鈍,並未聽懂侍郎所說之語。”

    “你林六元若是愚鈍,這天下哪裏還有聰明人!”

    孔仁軻雖說沒有從林樞這裏得到確切的答桉,卻也更加確認自己的猜測。

    他苦笑一聲,滿臉的苦澀與擔憂。好半天後才長歎一聲“我早就知道會有這麽一天的,這天下到底是姓高,這聖人雖說姓孔,可這天下並不隻是讀書人說的算的。”

    “聖人是聖人,孔家是孔家,孔侍郎是孔侍郎!”

    林樞想了想,勸慰道“衍聖公也好,曲阜孔家也罷,誰都代表不了聖人。就如孔令誠,衍聖公長子嫡孫,可你看他的樣子,可有半點聖人後裔的樣子?”

    聽到林樞說起孔令誠,孔仁軻的眼中也露出了厭惡的目光。他不顧林樞勸阻,執意起身下床,向林樞長拜致歉“林學士,在下代表曲阜孔家向林家賠罪……”

    “這如何使得?”

    林樞避在一旁,伸手要扶孔仁軻起來。

    不料孔仁軻態度堅決,長拜之後,才緩緩起身,歎息道“終究是我孔家之人做了錯事,在下身為京城衍聖公府的主事人,哪有逃避的道理。待我處理好府中之事,便親自登門,向林舉人賠禮道歉。當然,還有那些被孔令誠打傷的舉子……”

    “唉!”

    林樞看著一臉真誠的孔仁軻,心中暗道,這孔家若是孔仁軻主事,曲阜孔家也不會成了這個樣子。

    皇帝已經下定了決心徹查衍聖公府,一場巨大的風暴避無可避。一個小小的孔仁軻是改變不了什麽的,他隻能安慰了孔仁軻幾句,交代留在孔家的禦醫多多留意外,便準備回宮複旨。

    福全已經讓人趕來了馬車,林樞最後看了一眼掛著禦賜匾額的衍聖公府,跳上馬車說道“走吧,回宮複旨。”

    剛出小時雍坊不久,馬車就被人攔了下來。高永恒右手在車轅上一撐,就鑽進了馬車之中。

    “那腐儒如何說?是不是要去皇兄那告本王?”

    一上車,高永恒便開口說道“本王已經讓人打聽清楚了,這孔令誠此次來京,是來避禍的。他在青州打死了人,青州知府因為畏懼衍聖公府,顛倒黑白,反而將苦主一家關進了大牢。孔家在青州占據了大片良田,今年土豆收獲之後,按理說糧食不缺,可因為孔家七成高的租稅,硬是逼得青州百姓食不果腹……”

    “七成?孔家瘋了嗎?”林樞眼珠子都差點驚掉了。

    國朝農稅不過三十稅一,刨除雜七雜八的捐輸,農人辛苦一年,總能落下六七成的糧食。風調雨順之時,混的飽腹問題不大。

    若是佃戶之家,比無地之農要慘的多。像是商戶出租田地,不但要繳納國朝賦稅之外,還要給地主交租。

    一成為善,三四成已經極重了。可有的地主,能叫佃租收到五成以上。但是想孔家在青州所為,七成佃租,簡直讓林樞難以相信。

    齊魯大地,孔聖之鄉,竟有如此惡事,還是孔聖後裔所為。說出去,誰敢相信!

    七成佃租,那農人再交完國朝農稅,還能剩下多少口糧?怕是連今年的冬天都過不去,這不是逼著那些佃戶造反嗎?

    “此事的的確確是真的,本王原本要去詔獄抽那孔令誠幾鞭子,不過左蘭那家夥不讓本王進去……”

    高永恒滿滿的怨念,跟林樞抱怨了幾句,然後解釋道“青州那邊出了白蓮教,知府衙門壓下了消息,還是繡衣衛將詳情送來了京城。”

    這青州府還真是膽大包天,白蓮教造反這種事都想往下壓,真當皇帝的刀不夠鋒利?

    林樞想起孔仁軻說的那句話他早就知道會有這麽一天!

    看來孔家在山東做的事,怕是用罄竹難書來形容,絲毫都不為過。都激起民變,使得白蓮教有機可趁了,皇帝的刀能忍住才怪。

    不過高永恒突然擠進自己的馬車跟他說這些是為了什麽?

    林樞好奇的問道“王爺將此事說給臣聽,是何緣故?山東的事,與臣關係不大啊。”

    “有人作亂,是吧……皇兄是不是要派遣大將去平叛?你是皇兄的心腹,他一定會詢問你的意見。你看本王在京城閑著也是閑著,是吧……”

    高永恒的回答讓林樞苦笑不得,這人估計是在京城閑出毛病來了,還想著領兵出京。

    他搖了搖頭,給高永恒解釋道“王爺,您這……上次領兵平定河南之亂,朝中差點吵翻了天。這一次別說是朝中的文武,就是陛下也不會讓您去的。”

    “不一樣,不一樣。”

    那知高永恒擺擺手一臉的肯定“今時不同往日,這山東情況複雜,本王那侄子又要去南直隸……算了,反正皇兄問起你時,你就推薦本王就是!”

    雖說高永恒沒有明說,但林樞還是猜出了一二。

    看來皇帝對於調查南直隸的事情有了確切的安排,高永恒不管是為了什麽非要哦領兵出征,他的心中都是有幾分把握的。

    忠順王府怎麽說現如今也是林家的姻親,幫高永恒在皇帝那說句話而已,林樞自然不會拒絕。

    得到林樞肯定的回答後,高永恒這才滿意的下了馬車,哼著曲兒樂嗬嗬上了自家馬車,悠悠回了忠順王府。

    ……

    勤政殿中的氣氛有點寒冬臘月的感覺,皇帝差點將繡衣衛送來的密奏砸在左蘭的臉上。

    “朕說過多少次,白蓮教不會輕易被鏟除,讓你們好好盯著,好好盯著。這倒好,又一次被人耍的團團轉,不但被劫了糧船,還把青州的千戶所給燒了,真是丟盡了朕的臉!”

    林樞剛進勤政殿,還不知發生了什麽事。不過從皇帝的嗬斥中品出了幾個味兒,看來青州白蓮教幹了不少大事,打劫糧船,還燒了繡衣衛青州千戶所,算是重重的打了皇帝的臉。

    怪不得皇帝如此生氣,造反也就罷了,白蓮教自前宋開始,曆朝曆代都沒有將其徹底鏟除,時不時就會冒出來惡心一下朝廷。不過繡衣衛這等朝廷的暴力機關,竟然被人燒了老窩,確實夠丟人的。

    皇帝發泄了一陣,左蘭一直繃著臉躬身站在殿中,這已經算是君臣二人特殊的相處方式了。

    發泄完了的皇帝將桌桉上的茶水一飲而盡,緩解了一下口渴。

    “從京城調些人馬過去,好好查一查這群白蓮教是從哪裏冒出來的。還有,等朝中派出的主帥到了山東,讓繡衣衛好好輔左。”

    左蘭躬身應道“臣領旨,這就去安排!”

    “下去吧!”

    左蘭與林樞拱手打了個無聲的招呼,匆匆退出了勤政殿。

    皇帝招呼林樞上前,仔細詢問了一下衍聖公府以及孔仁軻的情況。林樞將自己與孔仁軻的對話完完整整的複述了一遍,隨後沉默站在殿中,靜等皇帝的反應。

    “倒是一個清醒之人,可惜了……”

    林樞猜不透皇帝是在可惜什麽,一直保持著沉默。倒是旁邊的太子高萬承說道“父皇,如今鬆江府之事、青州白蓮教之變皆與孔家有關,不如借此機會,將曲阜孔家好好查上一查。”

    “林卿,你怎麽看?”

    皇帝並未直接對高萬承的提議表態,而是詢問林樞的意見。

    林樞躬身應道“太子殿下的提議不錯,但朝廷的當務之急是平亂。星星之火可以燎原,青州雖小,可若是這把火燒大了,說不定會使得整個山東乃至京畿都收到波及。”

    高萬承也反應了過來,這孔家在青州可以逼得百姓跟隨白蓮教造反,整個山東不知有多少土地被孔家占著,誰知道有多少人被孔家掏空了過冬的糧食……

    皇帝點了點頭,見高萬承也明白過來,便開始思考該派誰去。

    平定青州之亂其實不難,根據繡衣衛的奏報,白蓮教此次拉起的隊伍不過三兩千人,這等規模的民變過個幾年就會出現上那麽一兩次。

    要不是繡衣衛奏報說青州附近的州縣被孔家禍禍的不成樣子,擔心星火燎原,說不定不用京城派兵前去平叛,靠各地城衛就完全足夠。

    “林卿,你來擬旨……”

    皇帝猶豫片刻之後,直接讓林樞坐下擬旨,這樣原本等著皇帝詢問意見的林樞有些詫異。不過他還是澹定的坐在龍桉旁的桌子前,提筆等候皇帝的口述。

    隻聽皇帝說道“傳旨,統製縣伯王子騰領禁軍三千,前往山東平叛。王子騰領巡撫山東軍政事,節製山東境內諸文武,三品以下可先斬後奏,以平定白蓮教叛亂為要。”

    竟然會是王子騰,這是林樞沒有想到的。未等林樞放下手中的筆,皇帝再次開口道“忠順王世子高萬薑,領監軍事,跟隨大軍一同去山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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