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文道不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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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小吏而言,沈良就是天,如果他要殺一位小吏,不過是動動嘴的事。
所以小吏肯定不敢得罪他,那沈良都熱心對待的人,小吏自然也得恭敬對待。
刺史府分兩個區域,一個是辦公區,而另一個則是居住區。
沈良辦公和居住都在刺史府中,而辦公區和居住區有一堵牆分隔。
繞過幾座長廊,又穿過一道門,蘇木終於跟著小吏到了沈良的書房外。
“大人,蘇公子到了。”小吏弓著腰,態度很是謙卑。
“嗯,讓他進來吧。”裏麵傳出一個平淡的聲音。
“蘇公子您請進。”小吏推開門,小聲說道。
蘇木點了點頭,邁步走了進去。
這書房很大,怕是有五六十平,進門之後,還有一個屏風,屏風掛著《白鶴亮翅圖》。
繞過屏風,就看見穿著緋紅官服的沈良,正站在案前揮毫,他身後還有一排排書架,上麵放著各種書籍,讓人一看就覺得這書房的主人滿腹經綸。
蘇木走到他麵前,卻沒有開口,免得打斷對方。
現在沈良臉色凝重,額頭都帶著些汗滴,手緊緊握著毛筆,動作卻很緩慢,似乎正在糾結什麽。
蘇木掃了一眼沈良所寫的內容,竟然就是他昨天作的那首詞《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現在才寫到“高處不勝寒”。
“呼!”
寫了幾句,沈良就氣喘籲籲放下毛筆, 臉色有點發白。
蘇木這才行禮,“學生參見大人。”
沈良微笑點頭,看向案桌上隻寫了一半的詞,歎氣道:“不愧是鶴鳴九皋級別的詩詞,本官以進士文位,都隻能寫幾句,後麵實在是寫不下去了。”
說罷,他看著蘇木,說道:“你這小子,真不清楚你到底是怎樣寫出這些詩詞的,《茅屋為秋風所破歌》、《破陣子》,還有這《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
“三首詩詞,兩首才華橫溢,一首更是鶴鳴九皋,尋常文人一輩子都寫不出一首,你這短短一個月之內,就寫出了三首!”
“別說是其他人,連本官都有些嫉妒了。”
“慚愧慚愧!”蘇木暗汗,他哪裏會寫詩,不過是“合理利用”了那些先賢的詩句罷了,他們才是偉人,自己隻是個勤勞的搬運工。
沈良白了他一眼,“誇你就受著,過分的謙虛就是驕傲了。”
“那學生就受下了。”蘇木拱手。
沈良嗬嗬一笑,從案後轉了出來,走到旁邊一張桌子坐下,說道:“蘇木,坐下吧。”
蘇木點頭,就坐在他旁邊,沈良笑眯眯地撫摸著胡須,現在他看蘇木,是越看越順眼。
隻可惜,這孩子唯一的缺點,就是不是自己的親生兒子,否則就更完美了。
拍了拍手,便有一個丫鬟推門進來,然後熟練地砌了壺茶,分別給兩人斟了一杯後,這才無聲退了出去。
“喝茶吧。”
沈良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忽然微笑著問道:“蘇木,你知道聖報呢?”
蘇木愕然,聖報是大唐最有影響力的刊物,這誰不知道啊。
“學生知道。”
沈良笑道:“每個州的刺史,都能有三個推薦名額,不過本官以前從未推薦過,因為在你之前,成就最高的也不過是文思泉湧,這樣根本就沒資格進入聖報。”
“而現在,你一連寫了三首,技壓群才,憑借著才華橫溢和鶴鳴九皋,你絕對能成為聖報最亮的那個仔!”
蘇木拱手,正色道:“對此,學生隻能說,‘文道不孤’。”
文道不孤…
沈良一愣,心中最柔軟的地方仿佛被狠狠捶了一下。
文人講究氣節,文學傳承或許會斷掉,可是這氣節,卻在一次次戰火中,變得更加閃耀。
多少文人為國為民獻身,為追求真理而百折不撓。
“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
真正的文人,向來都是民族大義,民族氣節。
大儒屈原,殫精竭慮致力於楚國變法革新,追求強盛,結果卻被人排擠,鬱鬱不得誌,最後寫下千古之絕唱《離騷》,然後滿腔悲憤跳進汨羅江以身殉國。
在淒風苦雨中,用一種悲壯的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以表達自己的愛國之心,將文人的“氣節”,用生命演繹到了極致。
以前,十二文廟並非避世不出,相反還積極效力於國事。
如農家學派負責農事,法家負責法治,兵家負責軍事,儒家負責教化,陰陽家就是外交,墨家就負責器械。
總之三教九流,每一個文廟都有自己的位置,大家相互扶持,相互配合。
然而自從五胡亂華之後,文學遭受了重大打擊,從那之後,文廟就避世不出,不再過問朝堂的事。
所以一旦加入文廟,就不會再過問世事。
之後每次戰亂,文廟都從未出手。
這一點,讓許多文人都很不滿,特別是現在大唐風雨飄渺,文道在武將的打壓下,連氣都喘不過來。
然而文廟卻依舊不管不問,任由文人遭遇迫害。
文人自危,文道談何發展?
但是聽到蘇木這句“文道不孤”時,沈良卻猛地想起,在幾年前,他剛中進士時,也是何等意氣風發,肆意張狂。
浮浮沉沉這麽多年,早就忘記初心了,甚至於,他已經好多年未曾靜心坐下來,平靜的寫詩一首了。
身在塵世中,如何能無羈絆,不過跌跌撞撞,磕磕碰碰,在亂花漸欲迷人眼中沉淪罷了。
不能豁達,此生便止步於進士。
沈良突然想通了,而正因為想通,他心中才更加苦澀。
微微歎口氣,沈良說道:“蘇木,你的境界確實比本官高,保持這這份初心,日後成就定不可限量。”
說著,他眼神漸漸茫然起來,“曾幾何時,我似乎丟掉了這份初心,現在才拾起來,為時已晚。”
獨自哀怨一會兒,沈良又忽然問道:“蘇木,若是你能為官,當如何處?”
蘇木抿嘴,“善用人者為之下,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
沈良點頭,“甚善!”
又問:“百姓足,君孰與不足?百姓不足,君孰與足?”
蘇木沉吟起來。
這句話出自《論語?顏淵》,原為“哀公問於有若曰:‘年饑,用不足,如之何?’,有若對曰:‘盍徹乎?’,曰:‘二,吾猶不足,如之何其徹也?’,對曰:‘百姓足,君孰與不足?百姓不足,君孰與足’?”
沈良這麽問,意義深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