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回男兒有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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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之吉田城乃是牧野古白所築的今橋城,建城原意是為了隔斷三河東麵和遠江西麵的沿海平原,讓遠江第一重鎮曳馬城麵對西敵有所緩衝,所以此城的特點乃是城高池深,西寬東窄,多布炮眼少建城門,比起一般的十萬石規模城池,吉田城修的是險峻有餘華麗不足,城下町貧瘠居東海之最,城門隻有西門東門兩門,且都是銅鐵澆鑄,天守閣為三層天守,簡單實用設有獨一無二的?望台,鵜殿長照每每最愛在?望台上指揮大軍作戰,孟昭德的天龍軍組建之後幾次衝鋒都是因為此城之堅固難攻而失利歸來。

    又一日,山下政虎的大軍再次铩羽而歸,一時間沒有良策的孟昭德心中苦悶,拉上阿部定秀二人騎馬外出散心,到得回岡崎的道上了阿部定秀才小心的問道,“大人是不是得了本家的責罰,不然如此心緒沉悶?”

    “哎,並非,鬆平大人也知道吉田城遠江之屏障,易守難攻,倒是沒有派人來責難,我心中苦楚實在是徒勞傷害將士性命卻寸土未得,一城難平將來何以助主公平定天下!”孟昭德之鬱悶由來久矣,之前是內部派係林立,自己不知何去何從,現在鬆平竹千代元康力排眾議,將孟昭德推到一輝煌頂端,後方總算穩固,哪知牢牢掌握兵權後第一仗卻碰上了今川屏障,自己老義父欽點的接班人鵜殿長照,幾個交鋒下來一點便宜都占不到,一個三萬石不到的吉田城都這樣艱苦,將來西東流東東流和京畿還有多少強過鵜殿長照的良將,自己心中實在無從估計,征服天下的路將要走的何其艱難!

    “犬八郎慚愧,竟然沒想到大人是憂國憂天下,隻以為大人是受了本家的斥責!”

    “不說這些,犬八郎,我且問你,你對於吉田城有何良策否?”孟昭德馬上問計,他知道,這個人小鬼大的武士將來勢必是天下諸侯之才,可惜他心機過重,如果別人不問,他從來不會主動獻計的。

    “這個...犬八郎慚愧,心中雖然有個大概,卻不知是不是好計策,還望大人您定奪!”

    “哦?快講!”孟昭德就知道阿部定秀心中肯定有計,還要賣個關子,這小子真是不實在啊!

    “是,犬八郎想過,鵜殿長照被今川家拋棄,他為何還要堅持守城,不外乎他忠誠而已,忠誠之將領雖被主家拋棄可是還拿主家之臣自居,這便是鵜殿長照唯一的弱點,所以大人您是否可以遣一支奇兵繞過吉田城去打曳馬城,這曳馬城如果掌兵是別人也就算了,可他偏偏是桶狹間之戰曾一度投降過咱家的飯尾連龍,雖然當時咱們無暇東顧飯尾連龍又歸順了今川氏真,可是這造反總是主公眼裏的一根刺啊,咱們如果打曳馬不論他抵抗與否,都會給人造成曳馬再次倒戈三河,駿府危機的感覺,那樣岡部元信不怕,他鎮守高天神城的哥哥也會窩囊的,能不讓他弟弟發兵相助?岡部元信自然用兵不如大人您,我看十有八九他會低聲下氣讓吉田的鵜殿長照回援的,隻要鵜殿長照大軍出城...”

    “嗯,吉田城險峻,鵜殿長照之兵善戰,兩者合一難對付,分開擊破確實是上策,這個事情我想過,可惜,手中缺乏一個能夠隨機應變洞察全局的大將啊,領兵曳馬必然要麵臨前後遇敵的險境,此事隻能我去做,留守本陣伺機攻打吉田則需要這個人眼光獨到能夠抓住瞬息萬變的戰機,政虎嘛太粗,旭一則從不冒險,政文沒有統軍經驗,友成更是文人,你和黑玉丸都是弱冠小子,軍中就是那幾百個組頭都不能服從你們,如果鎮不住全軍,勢必貽誤戰機,所以此事思量再三後我都沒有定論,哎...犬八郎你確實大將之才,可惜晚生了10年,我夜夜輾轉反側,就是悲傷你和黑玉丸尚不能獨掌大軍心中懊悔啊!”

    “大人...”阿部定秀一時言語哽塞,他萬萬沒想到自己夜裏苦思的良策孟昭德原來早就料定,而且竟然為了他如此擔憂,幾次看到孟昭德大帳燈火通明,他還一度以為是孟昭德苦無破敵良策,原來是惋惜自己的年歲資曆尚欠,寢食難安竟是替自己的命運蹉跎惋惜。越想越感激的阿部定秀翻身下馬,噗通跪倒,略帶哭腔的說道,“大人,您放心,定秀一定時時追隨大人左右,一刻不敢懈怠功課,將來定秀成年之後自有為大人您鎮守一方的機會!還請大人您不要再難過了!我們還是從長計議,再思對策吧!”

    孟昭德坐在馬上眼中也含著熱淚,似乎剛才的話說到他的心坎裏去了,他微微抬頭不讓淚水留下來,緩緩的說道,“快快上馬吧,犬八郎,我看咱們還是去吉田東側看看吧,雖然那邊是敵人的後方,可是我總覺得應該去看看,說不定有破敵的機會呢!”

    “是!大人!”阿部定秀諾了一聲後翻身上馬,兩人掉轉馬頭就要回去,哪知剛行出不到10步,背後就有一聲大吼響起,“前麵的主仆二人哪裏走!且放下爺爺今天的飯錢再說!”

    阿部定秀聞言大驚,手中檜扇插入腰間,對孟昭德說道,“大人您快走,怕是一向宗一揆眾的殘黨到了!”

    “不急!且先看看!”孟昭德示意定秀不用緊張,手緩緩的握住腰間肋差,回轉馬頭看去,隻見一位麻布寬衣頭發披散的魁梧大漢站在路當中,右手扛一挺漆黑火槍,左手插在腰間,指頭扣住繩頭,紅繩係在一把酒葫蘆上,此人鼻直口闊,兩隻大眼炯炯有神,孟昭德暗自思量,莫非真是一揆眾的殘餘,前些日子政文回報,說井伊勇介和其弟已經在一揆眾內亂中被殺害了,吉田城下的一揆眾殘餘隨即分崩瓦解,由一些小頭目帶著投奔長?山去了,怎麽今天還有一個好漢立在這裏,一萬人馬都覆滅了,他獨自一人還真敢攔路搶劫不成?

    “壯士何人,我看你一臉英氣不像是一揆眾殘黨,莫要走上不歸路,如實在家中困難我可以資助與你,隻是攔路做賊的事情不要再為之了,否則休怪孟昭德這口刀不留情麵!”

    “哈哈哈!哪個孟昭德!我隻知道三河鬆平家的大老孟昭德一人,你這個孟昭德是誰!”那大漢突然仰天長笑,隨即火槍直指孟昭德,孟昭德於馬上不躲不閃,隻看著他一步不退。

    “大膽!”看到自己的主公不退,阿部定秀也驅馬上前,在馬上喝道,“我家大人正是鬆平家大老,天龍軍統領孟昭德!你是何人竟然如此無禮,敢對我家大人直呼姓名!”

    “哈哈哈!是真是假孰人能知!我知道的那位孟昭德大人文武雙全且帶兵在吉田城下攻伐今川家,豈是你二人這般閑庭信步的!”

    “你!”阿部定秀再待嗬斥,卻被孟昭德止住,孟昭德此時心中明了,這個人可不是劫道的,他必是特意試探自己來的,於是在馬上孟昭德微微行禮道,“在下不才正是鬆平家孟昭德,我之賤名不需假冒,此時我正遛馬思計,不覺得竟然遠離了本陣,如果你不信的話,我本陣就在吉田城下,你可隨我咱們一同前去,觀看之後即知真偽!”

    “思計?那就更不對了!我知道的孟昭德乃是天下奇才,哪有什麽事情能夠困擾他的,你被一個小小的吉田城困住,我看你是個假的孟昭德!”

    “嗬嗬嗬,此言差矣!”孟昭德被大漢幾番質疑心中反而舒暢了,沒想到自己在別人嘴裏還是個類似神仙一樣的人物,看來他孟昭德連苦惱都不能有了,一時間思緒短路說出去竟然沒人能信呢,“我雖然追隨太原老禪師讀過一些書,可是人外有人山外有山,絕不是天下無敵的,如今我眼前這吉田城城高險峻,城內鵜殿長照乃是今川第一大將,手下士兵也身經百戰,兩者合一堪稱絕配,我又怎能小視人家,看來還是孟昭德才疏學淺,讓你失望了!”

    “哈哈哈哈哈哈!不過一個城一個人有何難!既然兩者合一乃是絕配,你讓他們分開不就得了!先滅其兵再攻其城!誘敵去救之必救,城池自然空虛!你連這個都想不到嗎!”大漢聲音好似炸雷開山一般,孟昭德聽罷心中大喜,沒想到此人和自己還有定秀的想法不謀而合,莫非也是個亂世的奇才,想到此昭德立刻翻身下馬,大聲的說道,“孟昭德不才,卻也想過這點了,可惜出兵誘敵凶險異常,我自己必須親力親為,留守攻城也要心思縝密殺伐決斷,卻一時間難覓良才,今天得見壯士,不知道你有沒有當武士的想法,如果你能助我一臂之力實在是我三河之大幸!”

    “嗯,當個武士不是問題,”那大漢聽孟昭德這麽說,火槍回收立在地上,“隻是你和其他人有何不同,我為什麽要投靠你,北有武田家東有今川北條家,西邊還有織田家,哪個不是比鬆平家更有權勢的大名,要躋身富貴我何必選擇你家!”

    “壯士此言差矣!”孟昭德心知此事成了,這大漢不過最後還要考究自己一下,這有何難,他孟昭德就是靠外交起家,區區言語的對論正是自己的強項,“須知甲斐武田信玄,雖然為人驍勇善戰,可惜沒有政治頭腦,信濃雖然多次落入他的手中,卻連年反叛不斷,人民顛沛流離飽受戰爭之苦,這樣的主君你願意為他取得天下嗎!今川氏真,為人懦弱貪財,不思治理國家還任由家中權臣內鬥,鵜殿長照大人英武之才,竟然被外放吉田城,先有一揆眾後有我軍攻伐,做主公的竟然一兵不發,這樣的人你能為他效命嗎!北條氏政鎮守相模獨斷專行,為人心存妒忌,幻閹老朽,綱成備受排擠,幾位能征善戰的大將也不許獨當一麵,投效他不錯能得到一時的富貴,可卻永遠失去了開疆辟土的機會,一家之中最怕內部分裂,現在相模就是如此,重臣不受待見,家督又剛愎自用,北條氏沒落必成定局,閣下又怎麽能侍奉這種人呢!至於織田家,不錯,信長公乃是我鬆平之盟友,且此人文武全才,胸懷天下,可惜,尾張文有林貞秀,木下藤吉郎,武有丹羽長秀,柴田勝家,就是那一批年輕武士也已經各自建功立業將來風光無限,壯士你現在去織田家,請問還有何位置,是能夠再造墨股,還是能重現桶狹間,所謂躋身武士者,最看重建功立業而已!現在尾張格調已定,各人用命上下齊心,想來壯士去了難有一鳴驚人之機會!我家則不同!家督鬆平大人乃是三河豪雄之後,自幼忍辱負重虛心好學,其為人心懷慈念剛柔並濟,諸位家臣都對他頂禮膜拜,就是暫居駿府的時候也未曾離棄過,如今機會降臨,我鬆平家重歸三河,正是上下一心拚死用命的時候,壯士你來我家,正好有建立奇功一飛衝天的機會!堂堂好男兒,麵前一條揚名天下光耀後世的平坦大道,你難道要放棄嗎!”

    “哈哈哈哈哈!鈴木重秀服了!徹底服了!孟昭德大人,您果然好口才,當初竹中大哥說起,我還不信天下間有人的口才能好過他呢!哈哈哈哈哈!這回我信了,服了!”孟昭德數語過後,扛槍大漢噗通跪倒在地,哈哈大笑起來,孟昭德連忙上前扶起,驚喜的問道,“你剛剛說什麽!竹中大哥?可是我半兵衛弟弟嗎!他在哪?”

    “昭德哥哥,我在此!”一個清脆嘹亮的聲音突然傳入昭德耳中,昭德連忙順著聲音尋去,一麻衣披發青年從一土堆後跳了出來,孟昭德定睛看去,依稀有些印象卻不敢認,要知道當年二人相識一個12一個8歲,現在兩個人一個24一個20歲,已經過去整整12年了,這樣的歲月想來隻有母子間才能相識,一麵之緣的朋友怕是都要尷尬在當場了吧!

    “真是...真是半兵衛弟弟嗎!”孟昭德看著眼前這個打扮的流民一樣的年輕人,心中一時緊張,眼淚嘩嘩的流了下來。

    “大哥!真的是我!”半兵衛自當菩提山城城主後心力憔悴,抵擋織田大軍在前,勸諫齋藤龍興在後,被囚禁,被放逐,被監視,甚至一路偽裝成流民賊寇來到吉田,所受委屈實在不足為外人道,現在看到自己多年未見的好朋友,一任大將竟然落淚了,自己也堅持不住,哇的哭了出來,這些年所受的委屈終於得到了宣泄的地方,孟昭德見他哭本來打算收住的淚水又奪眶而出,兩人幹脆抱作一團,哇哇哇的大哭起來。

    二人就這麽哭了一陣,一個略帶童真的女聲打斷了他們,“啊呀呀,姐姐,你看看,孟大人沒羞,摟著個男人哭呢!”

    “玲玲!”又一個略帶威嚴聽著似乎年長些的女聲輕輕的嗬斥了玲玲一句,孟昭德聞聲身子一抖,半兵衛察覺到了,忙鬆開昭德,擦擦眼淚說道,“大哥,嘿嘿,忘了說了都,這次啊,我把嫂子都帶來了!”

    “嫂子?”孟昭德心下大駭,自己可沒結婚呢!

    “啊!半兵衛大人你又胡說了!民女阿潤,見過恩公孟大人!”孟昭德話音未落,一個女子已經從土堆後閃了出來,孟昭德打眼一瞧,正是阿潤啊!不過她也是一副女流民打扮,而且滿臉塗黑,樣子滑稽的緊,孟昭德本來久未見阿潤心中一時激動,可是看了她的樣子還是忍不住噗嗤笑了出來。

    “哈哈!姐姐你看,我說了孟大人一定樂的,咱們的樣子多滑稽啊!”一個個子稍微矮阿潤一點的小姑娘也從土堆後蹦了出來,不用說,是玲玲了。阿潤看著孟昭德也不好意思的笑了,孟昭德故意張大嘴巴,誇張的說道,“好家夥,你們這土堆後麵藏了多少人啊!怎麽一個接一個的!”

    “哈哈哈哈哈哈!大哥!就我們三個!再沒別人了!”半兵衛也被昭德的樣子逗樂了,說話間還從懷裏掏出張紙來,“至於個中原委,大哥你請看,這是織田家木下藤吉郎大人的書信。”

    “好,我且看看,咱們如此吧,邊走邊看,你們一路都辛苦了,還是速速回去本陣為好!”孟昭德將書信接到手裏,先不看,而是拍了拍半兵衛肩頭的塵土,看看這樣一個俊俏的小夥子竟然偽裝的如此狼狽,他不免又歎了一聲,“好弟弟,真是委屈你了,從此後,哥哥身邊再無人能夠欺負你,誰要對你竹中家不利,就從我孟昭德的屍體上邁過去吧!”(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