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回義輝之死

字數:9962   加入書籤

A+A-




    岡崎城的5月,正是鳥語花香的好時候,雖然家督鬆平竹千代元康偶感小疾在居城內休息,卻還不忘讓家中三大家老酒井忠次、神原康政、井伊直政去往各個家臣家宅派送瀨名姬親手烘製的小糕點,正所謂吃人家的嘴短,當糕點送到孟昭德的府邸後,孟昭德心中清楚,這個竹千代師兄是要疏遠瀨名姬了。

    “半兵衛,你嚐嚐,都說義元的外甥女是個做糕點的好手,可惜,當年也隻有我那老義父嚐得到的,沒想到,咱們今天吃,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了。”孟昭德打開點心盒,拿出一塊桃酥遞給半兵衛。一身杏黃色和服的半兵衛笑了笑接過點心,輕輕咬了一口,“嗯...很好吃,可惜啊,點心做得再好,也不能表明心誌。”

    “對,竹千代能忍我是知道的,沒想到能謹小慎微到人家還沒下明旨叱責,就自己先懲罰自己,嗬嗬,他啊,始終沒看錯他,就是個心思比誰都周密的人!”孟昭德又吃了一口手中的小點心,感到有點甜了,忙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不過大人啊,你說這瀨名姬雖然是今川族人,可她畢竟也是本家大人的正室啊,而且六年前就已經生下大公子了,你說大人狠心放棄她,那不就等於放棄本家的根基和未來了嗎?咱們那位大人是不是做得有點過了?”半兵衛小心的合上了屋門,壓低了聲音對孟昭德說道。

    “哎!亂世嘛!本來就是這個樣子,如果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還要什麽未來呢,就是可惜信康了,他可是個聰慧的孩子,隻是初結盟那時候就和信長的女兒成婚了,到現在都一直在信長的寵愛下活著,把他慣得個不成樣子,這回好了,搞得他見誰都毫無禮數目中無人,不過去年他開蒙,我看過他的文章對策,這個孩子單從心智上,他是可以有所作為的啊!現在瀨名姬明擺著要被冷落了,他這個大公子的位置我看也是早晚易主的,神原康政和井伊直政還不明就裏非要去清洲城當信康的武術教師,這...實在是後患無窮啊!”孟昭德拍了拍手,打掉了粘著的碎屑,砸吧砸吧嘴,那一絲香甜還留於齒間,隻可惜香氣依舊在,廚娘已匿去,亂世之無常竟然做大名的連自己的夫人都不能保全,想到此,孟昭德不由悲傷的吟了一句,“秋風掃過黃昏,殘葉飄落回眸枯垂的樹枝。”

    “殘葉雖有節,終歸落塵土,樹枝枯垂卻依然有一席之地,暫時的委屈卻總有風過雨停重發新芽的時候啊!”半兵衛太明白孟昭德的苦楚了,他一邊收拾著掉在榻榻米上的碎屑一邊隨口答道,兩人一唱一和簡簡單單就勾畫出了亂世的無奈和隱忍的重要性!

    竹中半兵衛重治的家宅就在孟昭德府邸對過,因為鬆平元康也聽過他的名聲,所以特意挑了一所家老級別才能配上的豪宅給他,多少人都以為半兵衛會感激元康,最起碼也應該毛遂自薦請為直臣,可是半兵衛卻淡然處之,也不說謝恩也不說拒絕,就讓人把名牌換成了他竹中的名字,自己還是住在孟昭德府邸的左居室,聽聞此事的鬆平元康多次在眾臣麵前誇獎半兵衛道,“忠臣不事二主,昭德對我的忠心就好像重治對他的真誠一樣,我永遠是放心的,這座家宅就是賞給重治的忠心的!以後你們多看看,自己留心當它是個表率!”

    住在孟昭德府邸的半兵衛每日都和昭德坐談天下大勢,有時候孟昭德出城辦差他便也去天龍軍軍營內和鈴木重秀等人聚會,一時間逍遙自在無所事事,被岡崎百姓戲稱為“三閑軍師”,說他三閑,是一閑的時間多,二管的閑事多,三見的閑人多,至於軍師二字,實在是當時關東和近畿已經很難有人還沒聽過美濃第一軍師竹中半兵衛重治的名號了。

    至於孟昭德,回歸岡崎之後,他交出了天龍軍的指揮權,不過鬆平元康不允,幾位家老雖然極想染指卻也怕指揮不動,其中本多忠勝更是先上書要求在孟昭德之後做第二任天龍軍統領,隨即又自己寫了封信否決了自己,請大人千萬別任命他,這樣來回來去天龍軍還是交還了孟昭德統帥,所以岡崎百姓說天龍軍的時候也常稱之為“大老軍”。

    天龍軍的駐地就是岡崎城下町往長?山方向五裏,平時就擔任岡崎城外圍防禦的任務,內城防禦還是交給鬆平元康自己的三河舊軍,孟昭德不能天天去那麽遠的地方,所以就把軍中的日常事務交付給山下政文管理,自己和半兵衛還有江之島友成等內政方麵家臣留在岡崎,基本上一個月隻去軍營檢閱一回。平時無事也不負責城內政務的孟昭德就在鬆平元康的指示下廣招天下英才,數月間達到幾十人之多,其中有奔著孟昭德名聲而來的,有為了出人頭地博取功名的,鬆平元康都親自麵試,願意成為直臣的他留下,願意跟著孟昭德鞍前馬後的他也不攔著,隻要孟昭德家中財政允許,他就首肯孟昭德全部收下並不阻攔。

    這其中有幾個不錯的才俊,比如高木清秀,米津常春,蜂屋貞次等都是鬆平元康欣賞的敢打敢殺的硬漢,他們也正是為了求功勳建偉業,就被元康收做了直臣,剩下的還有些人比如三河豪族吉良氏族人,二十一歲的槍術奇才吉良半平與其親弟吉良忠佐,遠江豪族天野氏二十五歲的劍士天野正定,還有之前交過手的井伊氏族中俊秀兄弟倆,二十歲的弓術良才井伊仁禮和井伊幸助,他們都是因為被孟昭德的傳聞所征服慕名而來,其中井伊仁禮更是曆盡千辛萬苦,甚至不惜和自己的遠房嫂嫂井伊勇介的遺孀翻臉,才來到三河,鬆平元康感念他們的赤誠之心,一個不攔也不許孟昭德引薦,就讓他們投於孟昭德麾下,做了孟氏家臣。而其中最讓孟昭德意外的是,曾經自己的老上級,後來因為一揆眾暴動被投入獄的夏目吉信竟被釋放,而且在鬆平元康的命令下成為了孟昭德的寄騎。這一舉動讓本來安然進行的招募人才工作瞬間停滯了,孟昭德拿捏不清楚元康的意圖,是要放個人監視他,還是真的一心隻為了懲罰夏目吉信,他在疑惑不解的情況下求教竹中半兵衛,半兵衛暗地讓他主動上書元康,就說此次招納人才已經大見成效,如果繼續進行,一是家中沒有那麽多職位賞賜,二是剩下的多是些烏合之眾,再浪費時間也沒有什麽意思,看看能否就此中止,對於這個意見,鬆平元康痛快的答應了,並加封孟昭德實領三河幡豆郡一萬石供奉,作為表彰他這次招納人才空前成功的獎勵,握著這沉甸甸的封賞,孟昭德看著半兵衛會心的笑了,竹千代啊竹千代,你果然是借著派遣夏目吉信來提點自己不要再擴充人馬了!

    三河的招賢告一段落之後,孟昭德閑來無事就天天陪著阿潤左右,兩個人四處遊山玩水,一開始玲玲還不厭其煩的跟在後麵,後來善解人意的半兵衛看出端倪了就命自己的媳婦整日纏住玲玲,玲玲本來就是小孩子心性,有分散注意的事了自然對自己姐姐就糾纏的少了,孟昭德開始尚不放心,後來看阿潤也不反對,就知道,自己的苦心總算有了收獲了,果不其然,大致一個月後,孟昭德大膽的向阿潤姑娘表露情懷,羞澀的阿潤也不點頭,就笑了笑遞給了昭德一串佛珠,身為巫女的阿潤這麽做,就是把自己和自己的信仰全部托付給了孟昭德了,大喜過望的孟昭德立刻召開家中聚會,宣布了這個好消息,會上隻有玲玲撅著個小嘴不高興的樣子,但半兵衛數語調侃之後她也露出了笑容,至此,孟昭德終於抱得美人歸,和原巫女阿潤,現在放棄阿潤身份還俗後的年年姑娘舉行了盛大的婚禮,鬆平竹千代元康特意下令全城慶賀三天。孟昭德府邸擺下的宴席更是人頭攢動,除了本家的酒井忠次,本多忠勝,神原康政,井伊直政,內藤正成,平岩親吉,鳥居元忠,大久保忠世,服部半藏,高木清秀,米津常春,渡?守綱,大久保忠佐,蜂屋貞次等人外還有元康的特使和織田家大人木下藤吉郎,木下小一郎,前田利家,甚至不遠千裏的上杉家謙信公也派出使者參加宴會並道賀,一時間三河岡崎熱鬧非凡,孟昭德更是天天糜醉不醒,可苦了他的新夫人年年,是裏外忙活,瞬間就體會到了嫁做人婦的辛勞,眾人一開始害怕年年反感,後來發現隻要規規矩矩叫一句嫂子或者夫人,年年就害羞的低下頭去,這幫人就徹底放開有恃無恐了,整個孟家家宅每個角落無時無刻不傳出嫂子真好,嫂子真賢惠的呼喊聲,年年呢,看著醉眼惺忪的相公傻兮兮的笑著,自己也開心的樂了,然後又有條不紊的忙活起來,直到鬆平元康苦笑著下了命令,諸君才各自歸家或者各自歸國,留下了這對幸福的小夫妻單獨相處。

    和媳婦溫存數日之後,鬆平元康派人前來召喚,孟昭德連忙整裝去往岡崎天守,進了居城會議室,原來諸位大人都已到齊,孟昭德現在是大老身份,自然當仁不讓坐到了離元康最近的位置,往後麵看去,左邊一排是板倉勝重為主的文臣,右邊則是酒井忠次為主的武將,每個人都麵色凝重,孟昭德心說,怕是出了什麽變故,趕緊行禮坐下,半閉著眼睛的元康眯縫著瞧昭德到了,才睜開眼睛緩緩說道,“大家都議議看吧,咱家今後何去何從啊,信長公說的大事,對咱們家有什麽影響,是什麽契機?”

    “是何大事?”孟昭德聽完元康的話,悄悄地問道身邊的酒井忠次。忠次壓低了聲音說道,“鬆永久秀和三好三人眾提前下手,在京之町突襲了準備進攻他們的將軍大人,將軍大人他力戰三百人後自刎而死了!”

    “什麽!那足利將軍府!”孟昭德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已經沒有居所的將軍竟然還不忘收複領土重振雄風,已經手握京畿並且熬死了三好長慶的鬆永久秀竟然不對三人眾出手,反而殺了早無權勢的將軍,這天下亂世如果說之前還有一簾遮羞的話,那隨著末代將軍自刎就算正式挑明了,難怪元康緊急召集眾臣會議,“天下無主,有城者王之”的時代終於來臨了,孟昭德暗暗估計,想來第一個要發難的就是織田信長!

    “昭德,說什麽呢,大家都聽聽。”元康早就注意到孟昭德和酒井忠次的交頭接耳了,一向都等人先走幾步他才追過去這是他的風格,說話也一樣,他從不直接打斷屬下的竊竊私語,非要到他們說完了才好像剛發現一樣去喝止。

    “大人,屬下慚愧!昭德和酒井大人是在說這件大事,這幾日昭德是在私務纏身,沒有聽到這件事情,還望大人您見諒!”在會議中竊竊私語是最要不得的,孟昭德趕緊伏底身子請罪,元康看了看他,擺擺手,又指了指忠勝道,“平八郎也沒聽過,都是剛才忠佐給他講的,現在重要的是什麽,是怎麽判斷今後幾年咱家的戰略,信長公的想法是什麽,咱家的力量是會被信長公牽製跟著他走,還是能夠自由發展,這樣,昭德,你了解的還少,就讓忠世和忠次先說說。”

    “是,大人!忠次以為,將軍身死京畿震動,鬆永久秀不是個久居人下的,他很有可能先殺了三人眾然後再對三好家的地盤全部接受,最後就是控製天皇陛下,借地利之便做天下雄主!所以,信長公一定會率先對鬆永宣戰,然後上洛決一雌雄,這時候咱家作為盟軍必須出戰的,不過這一戰必會耗日持久!我們需要在後勤和本國防禦上先做準備。”酒井忠次一生征戰沙場從不居人後,他的話直接代表了本多忠勝等武將的心聲,元康聽完了點點頭,又指了指大久保,“為將軍報仇,借這個機會號令天下群雄,然後做天下霸主,是有遠見的啊,忠次,你的目光銳利了,不過也要聽忠世說說,忠世,談談你的想法。”

    “忠世以為...”大久保一族雄踞三河日久,族長大久保忠世更是三河有名的武將,不同於酒井家,大久保家文臣謀士也多,幾代老家督都頗為倚仗,到了忠世忠佐這代,名聲卻被本多一族蓋過,現在本多正信被放逐,正是大久保表現的好機會,所以每每問計大久保忠世,他都是慢條斯理,想之再想,思之再思才肯說話,“鬆永久秀是雄踞京畿多年的,三好三人眾他了解,比如去年傳來的三好長慶之子三好義興被毒殺一事,好多人說的神乎其神,是鬆永久秀幹的,可是三好三人眾沒做出什麽反應啊,也沒有知會老主公,也沒有私下想著報仇,是不是他們已經和鬆永達成了某種共識了,是不是四個人或者說兩個團體要在三好長慶之後平分三好家,然後建立京畿同盟,這樣信長公出兵是有危險的,麵對一個團結的京畿,信長公出戰是要冒很大風險的,尤其是在美濃尚未平定的情況下,所以忠世以為,信長公一定會先平定美濃然後沿著西路一步步走下去。”

    “嗯...先近後遠不管京畿怎麽鬧,”元康閉上了眼睛品味著大久保忠世的話,身邊的小姓們乘機會為各位大人端上了早泡好的綠茶,這已經是個不成文的規定了,因為元康議事總在兩三個時辰才能結束,所以鬆平家議事必有茶席。估摸著諸位家臣的茶都到位了,鬆平元康慢慢睜開了眼睛指著窗外說道,“那邊他不動心嗎,他動心,可是身邊危機四伏啊,他還顧不到那麽遠去,是這個意思吧,不能一下子全賭了,輸了怎麽辦,贏麵太小了,所以還是不能看著那邊,隻能先看自己的北方,忠世是個小心的人啊,這樣的人就是不會讓人摸到破綻的那種人,就是咱家的基石一樣的人物啊!”

    “忠世慚愧!謝大人謬讚!”大久保忠世激動的伏倒在地,忠佐見了也趕緊跟著趴倒,看來正信走了大久保一族的機會真的到了,有元康這句話,就是肯定大久保的地位呢,他家的勢力要一大跨步的向前了!

    元康笑著看二人複又坐起,隨後環視了諸位家臣,突然像發現了什麽一樣,指著靠門的方向說道,“重次啊!左邊重次啊!我今天也算是看到了,人家都說重次把茶碗放到他右手就是在思考,一旦用左手喝茶了就是想通了,你們瞧,現在可是左邊重次了哈哈!重次你說說,你的看法是什麽!”

    孟昭德也順著元康指的方向看去,原來竹千代說的是本多重次,這一位可是三河傳奇人物,見證過天下第一雄才,亂世之初最傑出的大名,元康的老爺爺鬆平清康一統三河甚至向外擴張無人可敵的情景,鬆平清康有“如果能活到三十歲,必能奪取天下!”的美譽,重次則在清康手下和廣忠手下博得了勇猛果斷、剛毅老實的讚譽,後來因為自己的弟弟重玄戰死,重次開始變得不太喜歡上戰場交戰,轉而應用自己的頭腦為元康在內政軍備等方麵運籌調理,到了今年初,元康正式下令重次與天野康景、高力清長一起作為“三河三奉行”打理內政,三河百姓都交口稱讚說“佛高力、鬼作左、公正無私天野三郎平衛”,這其中的鬼作左就是說重次的鐵麵無情,心思縝密和神出鬼沒,別看每次議事重次都喜歡倚門而坐,這可並不是他地位不夠,正相反,是因為他喜歡這個位置,鬆平家就沒人敢搶,所以到後來他不坐這這裏就空著,其地位之特殊可見一斑。現在元康主動點名重次,這個一向冷臉沉默的大人物自然卻之不恭,微微施了個禮,用他獨有的飽經滄桑的聲調說道,“天下一定要取,將軍活著要,將軍死了也一定要,問題在於如何取,什麽時候取,如何取現在反而簡單了,殺了謀害將軍的凶手即可,何時取,卻要一步步的來,今天敵對的一定要除去,今天沒有表明立場的怎麽辦,也要除去,依附者不能恒依附之,用兵上洛,我看十年內不可成,我家當務之急是要發展自己的實力,重次以為信長公暫時不會用上咱們。”

    “重次是不相信那些實力相當的大名會真的懼怕信長公啊,這麽講,統一天下勢必要全天下都姓織田了,嗬嗬...鐵腕啊,這是鐵腕啊,那咱家所謂的積攢實力就是要和信長他持平,省的他越來越強我就被比下去了,到時候說什麽還不都是他算數,這種‘強大自身才是最好的自保方法’乃是我爺爺他老人家的座右銘啊!重次真是深得真傳!深得真傳!”元康對三個人的見解都給予了肯定和讚許,孟昭德一邊聽一邊悄悄瞄了元康一眼,這個老狐狸,每個人都對,明明一個急進,一個保守,一個關門自己搞自己的,都對的話就是分裂三份了,他肯定心中有主意了,這是等著家臣們表明立場呢,到時候看看誰從他誰不從,今後幾年家中的要務由誰來做誰去閑置就一目了然了。

    “昭德,你說說看吧,聽了這麽久,大概情況你都知道了。”終於鬆平元康把注意力放到了孟昭德身上,瞬間屋中的所有人都把目光移向了這位年輕的大老,他可是第一次在這麽重要的會議上露麵,孟昭德一愣之後心中苦笑,好麽,鬆平元康是要我得罪三撥人啊,他們明明都沒說到點子上,或者說得都太籠統,我一定能點中元康心中所想,可是元康已經讚許三家了,我說完元康自然可以推給我,用我的法子卻要三家失落,可是不說的話,已經無話可說了,重複他們的觀點勢必讓眾人失望,覺得我這個大老言過其實沒有本事,要麽喪失威信要麽得罪一片人,竹千代啊竹千代,你這一招實在是太毒了,可惜半兵衛不在,不然他一定能夠言語化解過去。

    想到此的孟昭德突然靈機一動,不如就模仿著半兵衛的思路好了,看看他這時候能怎麽做,這些日子和他朝夕不離的,對他的思路最主要是他的語言藝術揣摩了不少了,要說當年本多正信說的真對,論起八麵玲瓏的本事孟昭德真不如半兵衛呢!“大人,昭德剛才聽了三位大人的意見,對整個事情有了徹底的了解,酒井大人的意見剛猛犀利,主公不妨參考作為將來天下大變我家的戰略標準,亂世登頂就好似火中取栗,沒有大的賭注很難換來一夜成功,至於大久保大人,好似主公所說,滴水不漏,我相信大久保大人的方略施展開來,我三河領土勢必穩如泰山,一般外人來了絕討不到便宜!至於本多大人,昭德何止是佩服,早在駿府城時候就對大人仰慕已久,今天能夠和本多大人還有諸位家中重臣齊聚一堂,確實是孟昭德天大的福氣,尤其是聽完本多大人之言,這話何止是本家受用,就是放眼東流,哪家不能作為警世恒言,須知亂世無常,今天的朋友就可能是明天的敵人,今天的敵人卻也能因為共同的利益走到一起,此是亂世之無信,卻也是亂世之真理!無人可以倚靠隻能倚靠自己,本多大人真的給昭德好好上了一課啊!”說罷,孟昭德翩翩拜倒,遠處的本多重次哪料到這手,一下子有點拘謹了,甚至猶豫著是不是自己也該拜倒還禮一下,好在孟昭德隨即起身了,他才略略鬆了口氣。

    孟昭德偷眼撇了鬆平元康一下,元康的臉色倒是沒啥不同,難道他料到了自己的小陷阱孟昭德不會踩進去,不過還沒到正題,跟風誇人倒是誇了,這怎麽著順著說下去,實際否了三個人的方案,明麵上卻讓他們過得去,可就是技術活了,“昭德,咱們今後何去何從沒說呢啊,你且說說看,誰說的對,怎麽何去何從啊。”

    誰說的對?孟昭德心裏咯噔一下,酒井家多出戰將,大久保家勢力盤根錯節,本多家雖然正信忠勝和重次不是一脈,可都頂著這個名頭呢,而且本多重次那就是三河的主心骨,批駁他不就等於自己把自己往外趕嗎。怎麽辦怎麽辦,這時候半兵衛會怎麽辦,孟昭德端起茶碗,慢慢品了一口,假裝要潤喉的樣子,其實心裏不停的思索,好在放下茶碗的那一刻,孟昭德突然想到了,半兵衛說過,人之有所求,求必中其要害,則任你差遣絕無差池,那麽這三位大人求的是什麽呢,細細思量當下家裏的局勢,孟昭德一下子想通了,再抬頭的時候一臉的自信,大聲的說道,“我家之重任,當前當務之急就是整理內務整頓軍備,隨時為大戰做準備,信長公視美濃為心腹大患久矣!打下稻葉山城是早晚的事情!進攻稻葉山,信長公勢必邀請咱家,一是添加助力,二是考核本家戰鬥力,三是炫耀他家之威武,本多大人三河奉行久矣,他之所料正是重中之重,一旦現在不做準備,將來勢必手忙腳亂,讓外人輕視!如占領美濃,信長一定先定北方再取西北,因為美濃雖堅,三人眾畢竟新附,任他們三人把守織田家外圍絕非上策,隻有西北環海紛紛落定,再取家中重臣沿海建國,幾處同時用力兵發近畿方是上策,大久保大人長於謀劃,且做事謹慎滴水不漏,正是修葺吉田,鞏固遠江我家領土之良機,信長公一旦兵勢壯大,東麵豪強勢必眼紅忌諱,如要扼殺其勢我家必然立於風口浪尖,我堅信,隻要能引大久保大人之方略,於吉田扼守今川家,主公再遣一良將把住長?山,武田亦無法出頭,東邊穩固,同盟之分量更重,到時如本多重次大人所說,我家實力劇增,信長公何敢小窺我家!至於西進上洛,乃勢在必行,或急或緩全看織田家眾臣的表現,上京之一路如果能迅速解決最好,孫子雲,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交者謀者乃速戰之典範,一旦風卷殘雲平定近江,近畿的諸多大名家勢必膽寒,隻要打開通道,信長公隨時可以劍指京師!酒井大人用兵果敢,雷厲風行,一向是直搗黃龍亂軍中取上將首級之不二良才,將來信長公之外交手腕運作開來,說快可能一兩月就上洛通道打開,作為盟友我軍決不能錯過簇擁上洛之功勞,所謂好馬也要馬鞍配,酒井大人將來劍指京師,所需大軍昭德願意略盡綿力從旁協助訓練!總而言之,今天下之局勢就是如此瞬息萬變,我家之首要就是以靜製動,韜光養晦,隻要善修武備糧馬皆足,不論天下亂作如何,我總能亂中居定,後發而致人!”

    “好一個以靜製動!後發而致人!”一席話說完的孟昭德端起茶碗猛喝了一口,這一口才算咂巴出點味道了,果不其然,本多重次第一個大聲讚歎起來,他於三河地位極高,對自己的未來看的最淡,不過隻有一點,不喜歡別人反駁他,丟了自己的麵子,現在聽孟昭德所言思路竟然數次提到自己的言論,一顆惴惴不安的心霎時間鬆弛下來,再加上孟昭德之觀點不可謂不精彩,這一聲讚歎發自內心吐了出來就不足為奇了。

    輕聲道謝本多重次後,孟昭德偷眼觀瞧兩位大將,這二人略一遲疑後也跟著讚許的點了點頭,大久保一族之方略是保守開拓,孟昭德幹脆推薦他一方城主,雖然言語僭越,但是同僚聽得舒服,如果竹千代不應允或者降罪昭德,也比得罪大久保一族來的劃算,更何況孟昭德極力推崇的人要是竹千代反對,那麽到底是孟昭德看不上大久保還是竹千代看不上大久保這就一目了然了,所謂太極者,本來就是你推給我我推給你,從來沒有說推到一個人頭上就要硬接著的。至於酒井忠次,他之能征善戰是三河響當當的,孟昭德的大力推崇其實細想就是廢話,不過廢話分人說,一個廢人說那就是板上釘釘的廢話,一個大老,一個家中除了家督獨一無二的人說,就真是廢話,隻要是誇獎,那也是莫大的榮幸,尤其是其中不二良才和直搗黃龍等詞匯讓酒井忠次受用不已,隻看他得意洋洋的臉色就能猜出端倪。

    “昭德之言甚合我意,其實諸位應該想一下,我之所以能坐擁三河,不外乎做人質時候忍,出兵尾張時候忍,把信康送到尾張求取同盟我還是忍,就連三河暴動,一揆眾的人打到我鼻子底下了我還是忍,忍字我看就是我家將來二十年的發展方針,隻有忍,我和諸位才在駿府活過了十餘年,隻有忍,我才能帶兵回到岡崎,隻有忍,我才能得到天下最強的大名之一作為我的盟友,也隻有忍,我才真正統一了三河,一勞永逸的解決了東流各國各大名都不能斬草除根的一揆眾問題!昭德所言,以靜製動,就是個忍字!就是忍到人家的氣勢泄了,忍到人家的破綻露出來了,忍到咱們的機會出現了!我們才能一戰成功!所以!我決定!從今日起,全家上下務必勤懇用命,開荒務農,流民歸田,整頓軍備,囤積物資,為將來的天下大戰做好一切準備!”

    說罷,鬆平元康一拍桌子,呼的一下站了起來,所有家臣見狀跟著全部起立,元康一把拔出背後供架上的鬆平祖傳戰刀,大聲的說道,“上下齊心!其力斷金!”隨即刀劈小案,隻聽哢嚓一聲,小案斷作兩截,眾臣見狀紛紛伏倒在地,口呼“鬆平萬歲!鬆平萬歲!鬆平萬歲!”(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