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回死諫見忠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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織田大軍遭逢險境之後,雖然化險為夷,卻也造成兵員疲憊不堪,死傷甚多,信長之意,是一鼓作氣拿下稻葉山,家康不置可否,其間大軍數次攻城,皆被城下齋藤陣犄角之勢所苦,占不到便宜,這樣境況下,木下藤吉郎獻計,“沒有外患必有內憂”,既然齋藤家此時回光返照,上下齊心,不如緩攻,放鬆對他們的壓迫,隻要他們覺得外部危機小了,那內部爭鬥的老毛病一定會犯,到時候可分開瓦解,必然事半功倍。
聽完藤吉郎所述之後,信長和家康合計,大軍幹脆返回關城,在關城休整調養一段時間再說,之後木下藤吉郎又獻策,說將本來堵死的稻葉山城官道統統開放,讓轉戰於美濃各地的齋藤家死忠紛紛向稻葉山集合,這樣就可以保證織田鬆平聯軍不再疲於奔命,且造成稻葉山城下町的擁擠和派係複雜,讓齋藤龍興不能順利調度,且將來用兵之日,可保證一次性全殲美濃的一切反對勢力。
果不出木下藤吉郎的算計,稻葉山城的合圍一被解除,齋藤龍興就立刻四下派出忍者信使,聯絡各地死忠護駕,織田鬆平大軍雖然收到線報,卻裝作不知,如此三個月過去了,秋去冬來,到了1566年1月(永祿九年),在信長的首肯下,鬆平家康,孟昭德,木下藤吉郎等人皆把夫人接到了營中渡過新年,一日眾人正在關城天守內飲酒之時,快馬傳來信報。
“大人,”一位黑衣靳甲的武士步入酒會,先和鬆平家康等人還有夫人打了個招呼,方才對信長說道,“屬下按照木下大人的吩咐,已經摸清了稻葉山城城下的軍力部署,現記錄如下:稻葉山城城下町駐軍3000人,將領不破光治,金森長近,偏丸龍瑞寺城駐軍2000人,將領遠藤慶隆,武井夕庵,稻葉山城本城一之丸駐軍1000,將領野村正成,蜂屋賴隆,本城二之丸駐軍500,將領西尾光教,本丸由齋藤龍興親帥500人鎮守。兵馬總數7000,戰馬300匹,雉刀1000柄,糧草可供給1年之用,另有本丸天守囤積黃金1000枚。”
稟告完畢之後,武士不待旁人說話,立刻告退出去,織田信長倒不著急,先將手中酒一飲而盡,方才笑道,“7000人,嗬嗬,我現在大軍陸續集結不下兩萬,打他區區七千人有何困難,美濃指日可定,太好了,眾人滿飲此杯,尤其是夫人們啊,千萬要盡興啊!”說罷,又添了一盞,眾人見信長高興,也不由都鬆了口氣,皆紛紛敬酒,杯來盞去,好不快活。
眼瞅酒過三巡,眾多夫人已經略有醉意,紛紛說要告退,信長也不阻攔,可見諸位大人還沒盡興,就沒有解散酒會,隻是任由想走的先走,自己和鬆平家康,孟昭德,木下藤吉郎等人越湊越近,大家暫時忘了君臣的規矩,痛飲起來。
再喝了一陣,又一名武士大喇喇的跑了進來,噗通就跪倒織田信長麵前,大聲叫道,“主公,屬下左營探馬五助,遇大事稟報!”
此時的信長已經頗多醉意,口齒不清楚了,他睜開朦朧睡眼,半迷糊的說道,“來來來,先喝著...什麽事...明個再說了。”
信長如此表態,那武士到不知如何是好了,好在身旁的木下藤吉郎清醒得很,忙低聲勸導,“大人,左營專管軍事,都是報告的左右各國動向,他既然說遇到大事,那一定緊要,還是聽聽看吧。”
家康和孟昭德聽到忙對視一眼,家康趕緊說道,“對對對,信長大人,不然我們先回避一下,你聽軍情。”信長聞言擺了擺手,拖著個大舌頭說道,“不必如此,你們都留下,咱們一塊聽。”說罷指了指武士,意思他快說,那武士見了趕緊低聲說道,“足利家覺慶和尚義秋已經於今濱和齋藤使者會晤,他建議我軍立刻和齋藤龍興言和!罷兵退回尾張!”
“什麽!”此話一出,滿座皆驚,織田信長更是將身前台案一把推倒,大聲喝道,“他個什麽東西,我平定美濃指日可待,他敢讓我這時候撤兵!”說罷,信長站起身來,一把抽出戰刀,在酒廳之內來回踱步,直氣的七竅生煙,罵道,“該死的義秋,他不是還在寺廟裏當和尚呢麽!憑甚麽對我指手畫腳的啊!仗著誰,是鬆永還是三好三人眾,要不就是細川,早聽說這個細川藤孝現在牛了,將軍家力挺,統帥將軍家最後那幾千人馬,長濱?他們去長濱做什麽,好啊,看來是朝倉的人了,長濱南下無人支應,隻有北上北陸,看來朝倉義景是鐵了心要和我幹了!信長就讓他知道知道尾張軍的厲害!”
說罷,信長收刀回鞘,大聲喊道,“傳我將令,乘夜推進,先打稻葉山城,滅了齋藤立刻去取北陸,我要殺了義秋這個狗才!”眾人一聽,都知道不勸不行了,忙紛紛拜倒勸阻,木下藤吉郎離得最近,於是委婉進言道,“主公,請您聽臣下一言,主公大人,咱們這次出兵美濃,雖然於私可以算得上是家中矛盾,是一個好女婿為了嶽父興兵報仇,可是於公卻畢竟沒有天皇陛下的敕令,所以一些將士已經動搖,若是咱們現在出兵稻葉山,那麽雖然可以攻克美濃,卻難免兵疲將乏,損失頗大,若再一鼓作氣去打北陸,那麽不但與公與私沒有理由,更是要冒天下之大不韙,一口氣得罪朝倉家,淺井家,細川家,將軍家,這可是有百害而無一利啊!”
“禿鼠!你大膽!”信長近來心情本轉好了,可是突然天降將軍家人的調解書,感到自尊受到極大傷害,木下藤吉郎本是好心,卻不該在這個時候刺激信長,果然話說完,就引來殺身之禍,信長本來收入鞘中的長刀又拔了出來,頂在木下藤吉郎的脖頸上,稍稍用力,竟然一道口子劃破,鮮血流了下來。孟昭德和家康見了都吃一驚,家康還能忍受,孟昭德卻再也熬不住了,大聲勸阻道,“織田大人,萬萬不可,藤吉郎大人忠心護主,不能傷他性命啊!”
“昭德,你大膽!”家康本來欲冷眼旁觀信長自損一名大將,卻孟昭德從旁阻撓,心中立刻憤恨不已,可是也不好多加叱責,隻能借口埋怨道,“信長公正和家臣訓話,你什麽身份,竟然橫插進去,你我都是外人,不便叨擾人家家務事,信長公有令,咱們旁聽就是,不要壞了禮儀!”
孟昭德一聽,就知道家康忌諱藤吉郎之才,是要冷眼看他身首異處,自己不忍心,可是畢竟主公已經申斥了,欲言卻實在不敢壞了禮數,隻好暗暗歎了口氣,自等藤吉郎的命數了。好在織田信長經由孟昭德這麽一喊,確實冷靜了不少,畢竟是同盟大名麾下的重臣,言語不能不聽,再看藤吉郎的脖子,血流如注,也後悔下手重了,於是忙將刀子撤去,收回鞘中,緩緩說道,“是信長一時衝動了,藤吉郎,你退下包紮吧。”藤吉郎見大人這麽說,方才舒了口氣,一屁股坐倒,身後立刻兩個小姓趕緊上去攙扶,拉拔著去了側室包紮,信長直直看著藤吉郎出了門去,方才對眾人說道,“你們議議看,現在何去何從啊!”
家中武將之首乃是柴田勝家,見信長問話,自己便往前挪動了幾步,低聲說道,“屬下以為,退兵可以,但是不能盡退,應該讓出稻葉山城兩翼,然後看看北陸的動靜,朝倉是這幾個大名中離咱們最近,兵力也相對厚實的,他們對於咱們有什麽反應,再作打算。”
信長聽罷言道,“要是他們攻打尾張呢,再退就來不及了,太被動,不可取。”
“是,”勝家忙退了回去,此時丹羽長秀一看左右,論資曆到自己了,於是忙出來說道,“屬下以為,既然稻葉山城就在麵前,不如一鼓作氣,拿下了,就等於做成事實,然後再和朝倉家還有義秋交涉,大不了不殺龍興,看看他們同意否。”
信長歎了口氣,說道,“不行,稻葉山城城池高大堅厚,遠非一朝一夕能夠攻取,若是正打的膠著,突然朝倉發兵,怎麽辦,誰能抽身去擋。太輕率,不可取!”
丹羽長秀聽聞,隻好也退了回去,剩下眾將見信長連續申斥兩人,都不敢再說話了,一旁看著的孟昭德和家康互視一眼,孟昭德悄悄附耳對家康言道,“單單數語就能看出,柴田勝家做事太過優柔寡斷,為將者不能雷厲風行,日後必受其累!那個丹羽長秀,隻顧眼前,不看遠景,非乃帥才,不過一個衝鋒為將者,若是有朝一日照應一方,我看他下場也會慘淡。”家康聽了隻笑一笑,低聲道,“慎言,少說。”
信長再看了一圈武將,也點不出個好的拿主意,隻能閉目不語,沉吟了片刻,緩緩說道,“這樣吧,退兵則失去半年的辛勞,糧草軍員無從貼補,所以還是要打的,不過朝倉幾個大名的態度也不能不探知,若是一路打到京都去,不知道要多少年,若是能拉攏讓他們臣服,則事半功倍了。”
說到此,信長讓小姓重新上了一盞酒,一飲而盡道,“所謂先禮後兵,既然義秋說話了,咱們就退吧,現在將軍家懸而不決,義秋說不定可以利用,不好立刻撕破臉,他的調停我應了,柴田勝家和丹羽長秀,你們各引1000兵士從東西兩麵退兵,造出聲勢來,三日後我軍本陣退卻!”
“大人!”眾家臣心中早有退意,可是乍一聽真的放棄美濃全境,又都不樂意了,信長最清楚這幫子家臣,嘴上這個不得罪那個不得罪,真的涉及到領土和錢財,便真個要較真了,於是微笑說道,“好了,聽我說完,給未來的將軍麵子,我們一定要退,聽著,大軍本陣三日後退兵,退到關城以南十裏,家康大人就勞煩一點,退到關城以西五裏,扼守住北陸往美濃的要道,然後利家你去一趟北陸,就說我們撤了,讓義秋知道,我這次撤兵完全是給他麵子,他可不要一而再再而三了,我家的事情不能讓一個流浪足利氏指手畫腳!”
“得令!”眾人齊聲諾道,他們這才放心,知道原來大人是假退,信長滿意的點點頭,接著說道,“至於細川家,他們不過區區千把兵馬,一個城池都沒有,我何懼他,至於淺井家......這個妹夫啊,我把阿市許配給他,就是讓他站在我這邊,他竟然敢把今濱讓給義秋暫住,哼!讓藤吉郎傷好了之後,命令他立刻寫一封信給新九郎(淺井家家督長政),就說探知一下阿市的身體和起居,以我的名義,然後說,美濃平定我就要要西打北田,讓他給我借道讓路,他自然明白其中利害了,哼哼哼!”
說罷,信長負手轉入內堂,眾將見了無趣,隻好自己退去。家康和孟昭德互使顏色,也站起來退出關城天守,家康一看四下無人了,問道孟昭德,“昭德,你說說看,信長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孟昭德笑了笑道,“大人自有道理。”家康一愣,緩緩說道,“昭德啊,你還怪我剛才申斥你吧,哎,我也是不想給咱家召禍啊,信長公正在氣頭上,你說話能有個什麽好的,萬一得不償失,你跟著藤吉郎一起出個好歹怎麽辦!”孟昭德聞言心想,你還不說實話,裝吧,你裝我也裝,便低聲道,“昭德不敢妄語,剛才所說確實不合時宜,主上教訓的對,至於信長公心意,還要大人教我。”家康一聽樂了,忙說道,“昭德,怎麽了師弟,何必如此拘謹呢,好,既然你不敢僭越,猜一國大名的心思,那我就試試吧,我猜這信長公啊是麵子也給,裏子也要,麵子上撤兵,可是可以撤了再來,義秋心裏一定虛,他見信長公撤兵必然大喜,會感激信長公給他麵子,所以等信長公再卷土重來,他就不好也不敢再一次幹預了,這一手漂亮啊,很漂亮。好一個回馬槍!昭德啊,趕緊回去傳令吧,咱們要做好準備了,我看,大軍就要真刀真槍的攻城了!”
孟昭德聞言眉開眼笑,哈哈道,“好啊,總算可以試試身手了,也可以回家了,大人,信長公大業可成了!”家康一聽也是開懷大笑,兩人於是一路回營而去。果然不出家康所料,大軍三日內便接到了織田信長的手書,全軍開拔,駐紮到了美濃西邊境,這一手狠狠的震懾了北陸眾人,這朝倉之下都是一盤散沙,連議了數日也沒人敢領兵去抵抗勇猛的三河兵,義秋也不敢吭聲了,織田信長則親自帶兵回到美濃南部,陳兵五日之後乘機補充了糧草器械,便再次拔營北上,天下聞其之背信之舉紛紛震動,可義秋再無力幹預了,如此齋藤龍興大費周章,請動了足利義秋,花費了頗多金錢,卻竹籃打水,隻落得了五日的安靜,就再次麵對織田鬆平聯軍了。
這一回和上番不同,乃是織田家本陣紮在稻葉山城城下,另柴田勝家引2000人駐守城西,丹羽長秀引2000人駐守城東,而鬆平家全軍北上掐住鬆倉城往稻葉山城南下的官道,徹底卡住了美濃第一堅城的糧道,織田信長的意思是,先圍住齋藤龍興,一要等他糧盡動搖,二要等他內部先亂,而最主要的一個目的,是故意拖延,看看義秋和朝倉到底有沒有勇氣,敢出兵攻打自己側翼,這樣美濃平原上多方勢力各懷鬼胎,數萬軍士枕戈待旦,一圍,就又是三個月。(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