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回大戰前的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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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長隻帶十幾個人就能穿過琵琶湖西側安全抵達京都,這完全是鬆永久秀的功勞和朽木元綱的懦弱造成,而木下秀吉以七百人抵擋朝倉一萬人,也是因為朝倉家主帥不在,上下難以形成一體調令而成功,可阻遏淺井長政的孟昭德天龍軍就沒這麽幸運了,淺井家上下齊心,武將多出驍勇善戰之輩,主帥淺井長政更是難得的青年雄才,武藝卓絕,天龍軍曆史上兩次大傷元氣幾乎覆滅,一次便是飯田阻擊戰打信玄,第二次便是這虎禦前山阻擊戰打淺井長政了。1568年(永祿十一年)11月7日,孟昭德的大軍在禦前山東道口和淺井大軍已經鏖戰了七日,戰事慘烈悲壯,隻有火槍兵和炮兵尚且建製完整,疾風營和步兵皆損失過半,孟昭德花了近十年功夫收羅飼養的上乘戰馬經過前後兩戰,已經消耗殆盡,除了現在剩下的二百多騎輕座下三百餘匹,家中已無儲蓄。這一慘狀,身在觀音寺城的德川家康自然知曉,他雖然不願家臣做大難以掌控,可如今亂世,他也不願意自己的手下為了信長的霸業折損殆盡,權衡利弊之後,他不得不親赴本丸去求信長,趕快出兵,進攻淺井朝倉聯軍。
此時的觀音寺城,兩國的聯軍已經逐漸抵達,除了路上潰散和逃入別國的,還剩下一萬八千餘人,信長深感這樣的數目雖可以一戰,卻不足以徹底平定近江和越前兩國,所以隻能按下不發,如此舉措,莫說德川家康,就是木下秀吉也感到難受,這就說明孟昭德不足三千之數還要抵擋長政數日,可出於大局考慮,確實進兵不得,兩人私下商議,隻好盡快聯絡京都眾將,早早會師觀音寺城。
得知信長和家康留守觀音寺城進不得退不得,身居阪本城的將軍義昭天真的以為天下大勢要變了,信長此番必定兵敗,立刻大張旗鼓的召喚西國東國諸大名,正式和信長決裂。可惜各地大名皆心懷鬼胎,他們或者敷衍了事,或者發來幾萬石軍糧算作支援,可真正派兵的竟然無一人,東國的武田信玄倒是看到了機會,聯絡了北條氏康,盡釋前嫌,然後準備西進,可正如孟昭德所料,被拋棄的上杉謙信火冒三丈,立刻陳兵川中島,隨時準備南下,被這個宿敵牽製了十餘年的武田信玄隻好作罷,感歎生不逢時,又一次放棄了西進的計劃!
到了11月11日,所有大名都表明了立場後,信長才決定進兵,他在觀音寺城一待就是十天,為的就是天下大名自己跳出來,說清楚是站在哪一邊,現在全都看清了,信長終於決定個個擊破,首當其衝的就是固守越前的朝倉和正在努力攻打虎禦前山的淺井。為了這次能一舉平定兩個大名,信長將所有部隊全數集結在了觀音寺城,其中包括剛剛抵達的明智京奉行三千人,細川二條代三千人,織田信雄三千多芸山軍馬,大軍共兩萬七千人,北上近江!
得知信長終於北上的消息,淺井軍中立刻亂作一團,所有人都擔心自己的妻兒家小,想要回去本國,隻有淺井長政端坐在本陣之內不慌不忙,他轉了轉手中的檜扇說道,“此番出兵,我五千將士浴血奮戰,正是要建功立業的最後關頭,我料想隨在長政左右的都是本家一等一的忠臣,那些借口不來的,要麽是真的有疾病,要麽是早生反意,所以長政以為,咱們偏偏不回去,讓那些生了反意的幹脆跳出來,投降去,讓那些堅定的,守著城池等待大軍,我想啊,信長此番北上,是不可能一口氣打下咱近江十七城和越前敦賀二十一城的,他要的是決戰,是一場家國命運的決戰,所以我軍不但不退,還要立刻北上金琦,會合朝倉軍,說動朝倉義景出兵決一生死!若是咱們勝了,織田家和德川家一定會就此衰敗,到時候咱們再回國,任他們之前攻克了多少城池,咱們都能一並收回來,若是戰敗了...那遲早也是個死,還回國幹什麽!難道要眼睜睜看著織田信長一口口把咱們的領土吃光嗎!”
“決戰!決戰!”聽罷淺井長政的分析,所有家臣再無反複了,都鐵了心的要和織田德川聯軍好好打一場,長政看在眼裏美在心裏,不由暗暗想道,“家中可調的兵馬不下一萬五千,可惜並非個個認為應該造反織田,他們的眼裏我的決策遠不如織田信長的威名好使,這樣的下屬帶著又有何用呢,我苦思數夜,權衡利弊,終於決定舍棄上萬兵馬,隻把真正忠於我的人馬帶上,果然好動員啊,上下齊心,雖然隻有五千之數,卻比一萬多散沙好多了!”
商議定了之後,淺井長政立刻派使者去見孟昭德,希望孟昭德退避三舍,放淺井大軍過去,若是早一日,隻怕孟昭德還會怒斬來使然後舉兵抵禦,可就在深夜,孟昭德接到了主上的密信,信中說信長已經決定,此番進兵是要聚而殲之,徹底打垮朝倉家和淺井家的士氣,他便順水推舟做了個人情,同意了淺井長政的要求,將道口讓開,大軍撤到了山裏。淺井長政得知後,立刻起兵北上,其中還有家臣建議在通過孟昭德防線的時候突然發兵進擊,長政也動了這個念頭,可在通過虎禦前山時,看到孟昭德士卒兵甲整齊,士氣高昂且嚴陣以待,他便不敢了,還怕孟昭德截半而擊,命令麾下全速通過,不可遲滯,這樣總算通過了虎禦前山,北上金琦和朝倉會師。看著淺井軍匆忙遠去的背影,孟昭德對半兵衛笑道,“你看他,還以為我不講信義,要截擊他後路呢!”半兵衛笑笑道,“大人沒動這個心思麽?”孟昭德搔了搔頭,歎口氣道,“怎麽不想啊,可惜啊,咱們是知道自己的斤兩的,此番苦戰,一步都不能退,全憑血肉之軀硬抗,每日都要死傷上百弟兄,現在疾風營隻剩下二百騎兵,步兵營我昨日去看,隻剩下三百不到,就算要戰,咱們拿什麽去追淺井長政啊!”
又等了三日,織田德川聯軍便抵達了小穀城城西五裏,此時接到線報,朝倉義景決定改固守為進擊,命令朝倉景鏡為總大將,統兵一萬三千,決戰信長。兩軍集結在金琦城南十裏,等待信長。信長聽罷熱血沸騰,本打算立刻北上,可清州盟軍此時卻遭受了小穀城守將磯野員昌頑強的阻擊,和橫山城,野村城等絲毫沒有抵禦便投降不同,小穀城乃淺井家居城,兵馬錢糧足備,且磯野員昌對長政忠心耿耿,所以堅城難破,一拖三日之久。連攻了三日的聯軍拿不下城下町,信長隻好改越前決戰為近江決戰,將兵馬陳列於小穀城姊川河南嚴陣以待,等候朝倉淺井大軍。家康知曉之後,生怕朝倉淺井聯軍南下之餘,引兵攻打後方,於是立刻傳令天龍軍回歸本陣,然後抽調部隊回國鎮守。織田信長得知後,也覺得應該做到萬無一失才好,於是命森可成駐守大津的宇佐山城,佐久間信盛駐守野州永原城,柴田勝家駐守近江的長光寺,中川清秀駐守觀音寺城,另外命木下秀吉奔赴近江各城,務必在決戰之前說服些城主投降,好原地補充物資。木下秀吉實乃戰國第一舌辯,比半兵衛等人的縱橫聯合之大氣,秀吉更多了一絲山匪的無賴和狡猾,如此雙管齊下,果然收效非凡,鐮刀城的守將崛秀村和長比砦的守將通口直房二人齊齊倒戈,送來了軍糧器械,而最為主要的是,織田德川聯軍左翼和背後僅有的兩顆釘子不複存在,信長終於可以無後顧之憂的進擊朝倉淺井軍了!
為了一戰擊敗朝倉淺井聯軍,織田信長就必須避免以往戰事本陣虛弱的毛病,戰國用兵基本上就是幾個套路,先讓有本事的大將單挑,如果砍了頭就士氣大振,如果單挑之後僵持不下,就弓弩手一統亂射,能殺掉多少馬兵和足輕就殺掉多少,最後就是一股腦的衝鋒,有的大名本事高點,就騎兵突擊側翼,步兵正麵推進,不過也算得上千篇一律,毫無新意。所以許多有才華的將領,比如上杉謙信,吉川元春,島津義久都善於斷敵兵之糧道,或者突襲敵帥之本陣,以一戰定乾坤!信長正是考慮到這點,特意在姊川河之南擺下“十三擋陣”,從第一陣開始,依次是阪井政尚,池田恒興,木下秀吉,柴田勝家,森可成(主將在別地執掌城防的由家臣扛大?統禦親兵),佐久間信盛,織田信長,丹羽長秀,這八陣為由北自南,一個接一個,其中信長統第七陣為假本陣,一旦有恙立刻由丹羽長秀豎起大?,自己則奔赴第八陣,才是織田真的本陣!另外信長陣左翼,夾在德川陣和信長陣之間為第九陣稻葉一鐵,意在串聯德川和信長兩軍,第八陣背後則是氏家直元在左,安騰範俊在右,另外橫山城大野木秀俊,野村父子各持一陣,總共十三陣,互相照應,互為犄角!德川家康兵少,不能像信長那樣大氣魄,隻好按照以往的慣例,排開四象陣,右上為酒井忠次,左為小笠原長忠,右為石川數正,左下為德川家康和孟昭德合軍。
探知德川軍和織田軍的布置之後,朝倉淺井軍連夜南下,先從小穀城中接濟了軍糧和器械,然後也在河北布陣,等待信長發難。此番朝倉景鏡統軍共一萬三千,擺開一字長蛇,沿河是朝倉景紀,後方是前波新八郎,最後才是朝倉景鏡的本陣,淺井家則從小穀城中補充了部分兵源,共七千人,在姊川河大依山東布陣,頭陣是磯野員昌,二陣是淺井政澄,之後是阿閉貞征,新莊直賴,淺井長政。這樣布陣,乃是朝倉直麵德川,織田直麵淺井,兩邊都有近萬人的兵力差距,一邊是德川苦難,一邊是淺井吃緊,四家之臣隔河對望,都知道這將是一場硬仗啊!
四軍布陣兩日之內,小型摩擦不斷,好在隔河而望的都是猛將,比如酒井忠次夜間偷襲朝倉第一陣,隻帶五十騎就斬首敵兵上百,磯野員昌聽說後,馬上起兵報複,阪井政尚陣內的帳篷被火箭殺掉過半,可阪井政尚迎著熊熊火勢反擊,竟然也殺掉了磯野手下步卒數十,讓磯野員昌隻好悻悻退去。織田信長聞訊之後,馬上下令褒獎,並嚴命全軍不許妄動,一道河邊囤積了數萬人馬,戰局複雜多變,若是一個指揮不當,就會全軍覆滅!
得到信長的軍令之後,德川家康立刻找來孟昭德和本多正信商議,家康關心的是怎麽開打這一仗,怎麽打贏,所以問道孟昭德是否該出兵誘敵,孟昭德想了想答道,“屬下讀書,常聞神州那些大陣仗都是引而不發,一持數月,看似緩慢無戰機,其實是暗流洶湧,一觸即發,且一戰定乾坤的,比如東漢官渡之戰,前後相持一年又數月,曠日持久,數十萬大軍,鬥得就是誰心慌疏忽,最後曹操抓住袁紹在糧食上的疏忽,一戰奇襲烏巢,最後扭轉局勢,還比如淝水之戰,東晉宰相謝安,隻以八萬之數抵禦苻堅百萬大軍,也是抽中一點而打,打中則全軍連鎖潰敗,贏就贏在奇襲,待敵疲憊而後動,咱家兵少,又不能指望信長公分兵給咱們,所以咱們此時隻宜堅守,待敵自變,或者信長公兵發北岸,牽動全局之後,咱們就出一道起兵直發小穀城!”家康其實早懷疑孟昭德是漢人,因為他身高長相皆和本國不似,多年來問兵,昭德所說全是大明之典故,這讓敏感的家康早起了思緒,現在正好乘這個時候挑明了,“昭德啊,其實源氏之戰,義經大人打平氏朝猛那一仗也是以多勝少,甚至奠定了源氏幕府之大局啊,你怎麽不說說呢?”孟昭德立刻一愣,原來小時候他就對義父表明了自己是漢人的身份,所以義父將珍藏的古籍漢書都拿出來教導孟昭德,並沒有深究本國曆史等,所以昭德腦中對倭國過往史實甚不了解,平日說事也都講神州古典,沒想到家康察覺了,現在這樣問,昭德知道是瞞不住了。
“回稟主上,昭德...昭德並非不說源氏之戰,實在是...實在是不知啊。”
“哦?這倒有意思了,遠隔千裏的海外之事,你怎麽知道的比本國還清楚啊?”孟昭德的回答含糊其辭,家康很不滿意,他心想,這一次一定要揭穿你的身份,不然隻怕沒有再好的機會了,孟昭德思來想去,隻好娓娓道來,“屬下欺瞞主上,實在該死,哎...其實昭德本來就是漢人,小時候被義父大人收留教導,他知道屬下的身份,所以都選用神州書籍對屬下循循善誘,屬下...屬下愚鈍的很啊,沒想到親近本國之曆史,義父平日裏繁忙的緊,也沒考慮這些,這才...這才...這才對本國之史一無所知啊。”家康總算把揣在懷裏多年的疑問搞清楚了,立刻滿意的舒了口氣,看了看正信說道,“漢人啊,了不起,可是大人物呢,嗬嗬,正信啊,這個事情你知道不知道啊?”正信一聽,馬上明白家康是懷疑自己和昭德結黨營私,忙跪倒說道,“屬下請罪,此事乃是在駿府時期和昭德大人無事閑談偶爾透露,那時候屬下年輕,不懂事,就沒把這個事情放在心上啊,請主上治罪。”
德川家康聽罷哈哈大笑,招招手讓正信起身,然後指著昭德說道,“昭德啊,師弟啊,你既然是大明王朝的人,怎麽漂泊到咱們這來了,我還從沒好好和你聊過呢。你說說看吧。”孟昭德忙跪倒答道,“屬下乃是大明嘉靖皇帝兵部尚書丁汝夔府中伴讀家奴,大人他當年被奸相嚴嵩所害,全家流放,屬下幸得到上天垂青,竟然大難不死,漂洋過海,才到了這裏。”家康點點頭道,“不容易啊,師弟和家康一樣,都是苦命的人啊,也是上天垂憐家康,讓不遠千裏的天朝來了大才輔佐家康啊!這個事情還有誰知道?”孟昭德想了想,小心的答道,“小時候和正信大人說過,屬下家臣田中旭一侍奉義父日久,他也知道,另外屬下的義弟半兵衛和兩個從小侍奉的家臣山下政文,山下政虎知道,別人都不知道了。”家康一邊聽一邊撥拉著身邊的書簡,待孟昭德說完了,自己默默算了算,然後開口道,“嗯,這是個大事啊,怎麽瞞的這麽緊呢,家康聽說啊,偷人一支針,擔憂怕三年,昭德不想別人排斥,結果隱藏自己是漢人的身份,一藏就是將近二十年,這要多難受啊,哎,是我這個主上不明,讓你承擔這樣的苦楚啊。”
說到這,德川家康呼的站起身來,大聲的說道,“家康要讓天下人都知道,我家中有一位天賜的大明人才助我振興祖業,正信!你馬上擬寫一道...哦不...攥寫一本書記,傳閱軍中家中還有所有交好的大名,詳盡咱們家孟大人的身世和豐功偉績,我要全天下都知道!全天下都知道!大明的人才都在我家康麾下,德川之業何愁不興旺啊!”正信和孟昭德聽了,暗自對視一眼,忙跪下接令。家康說罷後哈哈大笑,招呼二人退下行事。正信和昭德不敢怠慢,趕緊拜謝出去,一出帳外,正信立刻低聲問道,“昭德大人,主上這樣行事,是給你拆台吧。”孟昭德搖搖頭道,“文武咱倆各持半邊天,你這麽說,結黨營私就做實了啊!無所謂,我漂泊異鄉多年,自己都差點忘了自己是哪裏人了,嗬嗬,現在好,主上垂青,算是給我正名了,其實不瞞正信大人啊,昭德有時候夜裏難寐,噩夢驚醒,哎...這也是不同於本類的恐懼所在吧。”正信聽罷深以為然,隻好寬慰幾句,便告辭回去,奮筆疾書,連夜寫出了《告天下友好之德川家孟氏本紀》一文共一千七百字,傳檄軍中和織田軍中,另外派特使連夜運送交往上杉,武田,北條,毛利,筒井,伊達,最上等家,其中交好的如上杉和筒井自然交口稱讚,回執恭賀,交惡的則汙言穢語,不過孟昭德和家康都一笑了之,不予理會了。至此,隱瞞自己真實身世長達十八年之久的孟昭德總算能堂堂正正的說一句,我是大明的臣子,漢人!
隻不過德川家康所為,是為了揭穿孟昭德是漢人身份,讓他哪怕將來有一日尾大不掉,也因為是異邦之人,不能名正言順的繼承地方豪族,甚至是天皇頒發的官職,讓他一生隻能帶兵,卻永遠無法擁有名分,其用心果然深遠,不過正所謂當局者迷,深明權術名分和軍力缺一不可的家康,卻忽視了一個最重要的環節,那就是三者孰重孰輕,他隻看到了沒有名分就不能出人頭地,卻一時疏忽了戰國亂世隻要軍力強就不難謀得名分這個關鍵,沉浸在揭穿孟昭德真實身份的喜悅中的家康,卻沒有料到日後的結局。(www.101noveL.com)